她指了一圈秋千架周围各色的绣球,又挥了挥她擦过手的脏兮兮的绢帕。
明黛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苦了。
魏钦静静地注视着她气鼓鼓的面颊,“嗯”了一声。
明黛这才放心,心里有了底气, 转头把陈愖推远了, 小声警告道:“陈静照你不要总看着我, 也不许再挑拨离间。”
陈愖矢口否认, 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路过这儿,好心提醒她认真做事。
明黛根本不相信, 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两圈, 语重心长地劝他:“你自己找事情去做啊, 别总嫉妒我。”
他每天阴阳怪气就是看不得她每日四两的工钱!
陈愖难以置信, 心中轻嘲, 他嫉妒她?
简直是在胡言乱语。
陈愖用力摇了两下折扇, 又盯着明黛了然于心的神情看了半响, 冷哼一声, 好吧,他承认, 他嫉妒她!
归根结底,还是怪魏钦。
“明小姐您来看看,这个是放在这里的吗?”
那边有人叫明黛,明黛朝着陈愖冷哼了一声才走。
陈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清咳一声,眼神往魏钦那儿瞥
”不患寡而患不均呐。”他慢悠悠地过去,嘴巴里念念有词。
魏钦斜斜地扫了他一眼,根本不打算理会他。
陈愖摇摇头,果然这人心就是偏的!
可一想到这偏心的人竟然是魏钦,忍不住感叹这世道真是变了。
无人搭理,陈愖也不在这儿自讨没趣,自己找乐子去了。
魏钦站在那儿,周围做事的也不敢上前和他说话,甚至路过他时,都不由自主地往外绕了几步。
他也不在意,目光追寻着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精力十足的明黛。
陷入沉思,看不出她有任何问题。
明黛心里觉得奇怪,魏钦怎么也总盯着自己,莫不是在陈愖的鼓动下,真觉得她在偷懒!
明黛有些生气,明明她这么卖力!她停下忙碌的脚步,瞪大眼睛,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魏钦扯了扯唇,抬脚出了园子。
*
“好像是明小姐和裴家太太关系突然破裂,这才让两家打消了为他们二人结亲的念头。”
浦真道。
魏钦皱眉问:“具体是什么原因。”
“这……”浦真面露踌躇,这是最奇怪的地方,他派人多番打听,始终没能探到其中细节,很明显是有人刻意抹去。
魏钦凝眉,眸色肃然,透出几分威仪。
显然对他的迟疑不满意。
浦真立刻说道:“小的继续查。”
浦真退下后,魏钦唇角微抿,沉着面色,裴子京那日究竟是想说什么?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疲惫的额角,突然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门扇推开缝隙,明黛探出上半身,看向魏钦:“你现在有空吗?”
魏钦神色正了正,淡淡地说:“进来吧。”
望着她自己熟门熟路地搬了椅子坐到书案旁,魏钦唇角牵了牵,不动声色的将她身前挡着的笔架移到另一侧。
明黛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问他:“你认识徐见懿吗?”
“圆槐书院的那个徐见懿?”魏钦只知道一个徐见懿。
明黛点了点头,三年前的除夕夜本该在家中陪妻女贺新年的明远想到书院中还有几个不回乡过年的学子,好心备了饭菜回书院探望他们。
谁知圆槐书院着起大火,明远清点完留院的学子,发现少了一个徐见懿。
才知道那日他身体不适,一直在斋舍里休息,明远匆忙赶往斋舍,那时候火已经了蔓延到斋舍,他没有犹豫,冲进火场找到困在里面的徐见懿,不料火势太大,他们快要出来前,屋顶房梁突然倒塌,他只来得及将徐见懿推出屋外,自己则被房梁砸倒,永远留在了里面。
听说事后徐见懿悲痛万分,主动回乡为明远守孝。
“周佑师兄给我来信,说他今日到了扬州。”
徐见懿和周佑一样,都是高邮县人士,两人都曾在高邮县学读书,是同窗旧友。
魏钦淡声道:“今年府试推迟到七月,他是该到扬州了。”
徐见懿在老家为明远守孝,因而错过了这三年的考学,身上未有功名。他直到一月初出了孝期才能正式参加科考,今年院试比往年推迟了三个月,他五月顺利通过县试,如今赶往扬州是准备参加七月的府试。
“你想见他?”魏钦抬眸看她。
明黛对徐见懿是很好奇。
她想看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让明远丢了性命,又间接导致梅榆病逝。
从前甄明珠是一个字都不肯多提徐见懿,她也只打听到徐见懿一些简单的信息,知道他的年纪籍贯家世背景。
明黛猜想可能是甄明珠心里对徐见懿有隔阂,毕竟若没有他,明远现在肯定还活在世上,梅榆不会深受打击一病不起。
不过命运总是这样的让人捉摸不透,甄明珠没有了养父母,但老天爷又送了一对父母来弥补她。
明黛摇了摇头,真要见面,又能说什么呢?她犹豫着问道:“他是好人吗?”
魏钦只能告诉她:“他与同窗师友们关系不错。”
人心最不可测,而人又最会伪装,如何断定一个的人好坏。
人缘好,那品行应当还说得过去。
明黛撑着面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明远豁出性命救下的人是值得的。
其实明黛偶尔会想,若是明远没有救他,现在又会是怎么样的局面。
也许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并非甄家亲生的女儿。
而且……
明黛瞄了瞄魏钦: “我也不会认识你了。”
魏钦沉默了片刻,眼底神色不明,他声音低沉,说:“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
明黛眨眨眼睛:“那你是觉得我们有这个缘分会遇见吗?”
“但肯定不会是现在这般了。”
“那可能会是在未来的某一天,那时候我或许已经嫁人了,有了孩子,我们街上相遇,也只是擦身而过。”明黛仔细想了想,也许是这样。
明黛幻想着见面的场景,觉得很有趣,看向魏钦,他也正好也在看她,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好似凝了一层冰霜,阴恻恻的,让她背脊泛起一股凉意,她笑盈盈的神采慢慢地僵在脸上。
她莫名觉得心虚,底气不足地说:“只是随便想想的一种可能嘛!”
魏钦眼帘低垂,压下一瞬间涌上的戾气,再抬眸恢复沉静,从容淡定的姿态依旧不变,黑黢黢的瞳仁盯着她,里头好似藏着会勾人的钩子,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会嫁给谁?嘉因。”
明黛一愣,耳朵莫名的发烫:“你干嘛这么叫我?”
他说这两个字时的语气,和他往常说话很不一样。
“裴子京叫得,我不行?”魏钦突然发问让明黛呆住了。
她下意识地说:“这不一样。”
魏钦脸色沉了下来,悄然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掌,不一样?
他胸膛起伏了一下,略显讽刺地笑了一声。
明黛终于察觉到了端倪,脑袋里“嗡”的一声,她眼睛瞪大,震惊地看着他:“你……,你……”
她甚至不敢说出心底的猜想。
魏钦见她终于反应过来,深邃阴郁的目光直视着她,不曾退缩,他好像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不给她退缩的机会:“是。”
他的意思,彼此间心知肚明,明黛没有想到他就这样承认了,他喜欢她!
明黛惊愕地看着他,神色懵然,心底激起波涛巨浪。
魏钦略向前倾身,锐利的眼神紧逼着她,语气却是十分的平静,故意说:“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
明黛想起这段时日自己没心没肺的胡闹,一时间完全慌了心神,脑海里乱作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她想要解释,可是……
可是她要说什么呢。
她不说话,魏钦眸光一暗,喉咙滚了滚,下颚绷紧,淡淡的开口,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你只是觉得好玩。”
明黛不敢看她,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对不起。”
魏钦嘴角轻扯,也沉默了下来。
明黛坐在他对面,少女素白的小脸没有丝毫血色,黑白分明的眼睛慌乱无助,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
魏钦硬着心肠,别开视线。
书房里安静得吓人,明黛张张嘴:“魏钦,我……”
她话还未说出口,便被魏钦打断。
他背过身,抬手:“不是中听的话,就别说。”
身后安静了一瞬,一阵椅子拖拉的声音响起,随后又传来轻悄悄的关门声。
书房内恢复了死寂。
这个时辰,园子里做事的工匠也都各自散了回家,整个府邸都格外的寂静。
许是明黛走得急,门未关好,被晚风吹开,但那道纤细的身影不会再回来。
魏钦巍然不动,不过了多久,他才转过僵硬的身体,望着半掩的隔扇门,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无情冷漠,好像他本来就是这般。
“魏钦!”陈愖上楼,见门开着也没有在意,“你怎么不点灯。”
“出去。”魏钦厉声道。
陈愖都没有站稳,闻言没有犹豫,脚腕一转,立刻往回走,顺手帮他把门关严实。
第三十二章
“这一路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吧?”
周佑在码头接到徐见懿, 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见懿笑了下,抬手掸去衣摆上的浮尘:“还算平稳,只是河上多了巡船, 盘查得勤, 耽误了一些时候。”
说罢, 示意他的书童去前面雇辆骡车。
周佑一边带着他穿过人群往外走,一边说:“有一帮从南边逃窜过来的海贼, 在城里犯了几桩大案,官府抓了两个人,还有几个在逃。”
徐见懿颔首:“我听说过此事了。”
“徐兄这次回来还住在圆槐书院的斋舍里?”周佑担忧问他。
徐见懿回想起三年的大火,心中升起一抹惊惧,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嗯。”
圆槐书院由盐商盐官捐修, 背后资金雄厚, 三年前发生火灾后, 又借着修缮的机会扩大了规模, 请来致仕还乡的前内阁大学士黄维担任山长,聘有多位当代大儒讲经, 每月还会有南直隶各州府的知府前来讲学, 书院免束脩, 对学子不设门槛, 因此生源不仅没有减少, 反而更多了。
许是不想再提起这次意外, 他唇边噙着笑, 玩笑道, “如今圆槐书院可不比你们府学差。”
周佑点点头,他自是知道圆槐书院的厉害, 光是每岁的膏火银都比府学多三倍不止,他的几位同窗今年也去了圆槐书院。
“我有几位师友甚是仰慕周兄的才华,都想结识周兄,周兄何不与我一同去圆槐书院,你我兄弟二人既是同乡又有数年同窗之谊,若在一起读书,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更何况明珠师妹如今是甄家的小姐,我们在书院也不会受欺负。”
徐见懿状似无意地提起甄明珠。
他从没有想过明先生的女儿竟然会是主理圆槐书院的甄家的亲生女儿。
南直隶乡试每届下场应考的少则三千,多则五千,却只取其中头一百名,周佑虽为人低调但他自来到府学后,每月大考都排在一二名,在扬州各书院众学子中渐渐有了名声,不少人很看好周佑明年秋闱中榜,圆槐书院也想将其招到院中。
徐见懿与他书信往来,提到过几次。
周佑每每都会婉拒,以前老师虽然是在圆槐书院教书,但却建议他去府学,既然如此,想必是有他的考量。
他谢过徐见懿的好意,还是同样的说辞。
这会儿他只关心道:“莫不是徐兄从前在圆槐书院遇到了什么事情?”
圆槐书院有一半寒门子弟,还有一半是官宦富商之族出身,徐见懿家世不像周佑那般贫苦,父亲是秀才,家中有丰厚的家产田地,但与那些大少爷相比,又差了许多。
周佑会因没有背景而被人瞧不起,推己及人,他想徐见懿会不会也遭受了委屈。
徐见懿没想到他只注意到这句话,心中觉得他木讷,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他在圆槐书院倒不曾受过委屈,他到府城念书后,没过过久明远就来了,师长同窗们知道他与明远的关系,对他都是十分关照,他笑着否认:“既如此那我也不再多劝了,不过即便你我不在同一家书院,也要常联系,可不能生分了。”
“这是自然,老师生前叮嘱过,我们在外远游时要相互帮助。”周佑连忙说。
听周佑三句话不离明远,徐见懿神色复杂,见书童雇了骡车回来,先请他上了车架,坐好了才慢慢说:“老师从前最看重周兄,事事都要关照你。”
周佑抿唇觉得不好意思:“老师待我们是一视同仁的,可能是觉得我愚钝才与我多说了几句。”
徐见懿摇了摇头:“周兄是和我一起去拜访甄家,还是?”
“我就不去了,徐兄若是见到明珠师妹,替我问声好。”周佑说。
徐见懿微微点头,又听他突然说道:“徐兄知道老师的亲生女儿明黛师妹如今搬去双柿巷了吗?”
徐见懿这回是真有些意外。
他其实并不认识明黛,他帮着甄明珠处理完明远的丧事就回乡守孝了,后来的事情包括甄明珠的身世都是从她的书信中得知,他仔细想了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甄明珠给他的信里已经很久没有提到过甄家或者她自己的事情了,态度也好像冷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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