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坐正了,抬手将玉兰花绢花小心翼翼地插到他墨玉簪旁,松手,见绢花稳稳地留在上面,往后靠,手指还搭在他肩上。
她朦胧的眸光端详着魏钦,煞有其事地拍拍他的肩膀:“真好看呐!”
魏钦眸子一暗,不管她说的是绢花,还是他,终于控制不住欺身上前,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声音低哑:“再说一遍。”
明黛迷蒙的眼睛看着他陡然放大的俊脸,心脏乱跳,卷翘的长睫扇了扇,忍不住又舔了一下唇,呼出带着酒气的热气,她手指勾着他肩头的衣料,慢慢上移,捧起他的侧脸。
魏钦放轻呼吸,不敢惊动她。
明黛微微凑近,鼻尖几乎都要相碰,只要再进一步……
魏钦揽着她腰的手臂肌肉紧绷,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尽的遐想。
明黛挺翘的鼻尖翕动,她猛然偏过头,下巴从他指腹中挣脱,搁到他的肩头蹭了蹭,嘟哝:“有些难受。”
魏钦心脏一空,手臂加重力道,将她牢牢地圈在怀中,缓缓运着气,实在憋闷,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活该。”
“嗯?”明黛没听清。
她这副模样,魏钦气都没处撒,垂眸望着她靠在他脸庞的小耳朵,心尖无可奈何地软了又软,薄唇微动,最终扶稳她的脑袋,温热的唇瓣贴上她的右耳,落下一剂轻柔的吻。
*
扬子江上,航船昼夜兼程,此番前往应天参加院试的学子都住在一条客船上,徐见懿听着众人决定相约结伴拜访学政,笑了笑,忽然说:“不知各位可知道林致岚林大人。”
“我倒有所耳闻,是都察院的巡察御史负责督管漕粮北上的林大人?”其中有人回答道。
“正是,这巡察御史虽然才七品官,可却是手握实权,而小弟听说这位林大人任期满,很快便会回京,各位可知他拜在谁人门下?”徐见懿起身走至船舱中间。
“他是科考入仕?是几几年的进士?”有学子问道,近十年的会试都是当朝首辅解道机主持的。
方才听说过林致岚的学子噤了声,这他也不知道了。
“这位兄台想的不错,他是宣治十七年的进士。”徐见懿说道。
“那便是拜在解阁老门下了!”
众人议论纷纷,很快都反应过来,“徐兄的意思是,我们要前去拜访林大人,与他交好,林大人若能帮我们在解阁老面前美言几句,那岂不是……”
学子们盘算到这儿,不免欣喜若狂,都知道让阁老认识他们并不现实,但只是挂个名,让他老人家心里存个印象,将来若是有机会进京赶考,便比别人多了一层保障!
便是这一切都没有机会,那以他们现在的身份结交到朝廷命官也是赚的。
“还是徐兄想得周到。”众人讨论过后,对徐见懿表示佩服。
徐见懿谦虚地笑了笑,朝众人一拜,道是自己多言,如今都为了同窗们着想,便退回自己在角落的座位,仿佛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众人又是齐声夸赞:“徐兄的才能在你我之上,不说过几日的院试,便是明年的秋闱,后年的春闱只怕也能轻松应对,如今这般费心点化我们,都是真心实意地为我们着想,我等必当紧听徐兄的吩咐。”
徐见懿淡笑不语。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魏钦站在甲板上和浦真说着话, 浦真时不时点一下头,很快领命下了灯船。
魏钦弯腰走进前厅,抬眸恰好从半开的正厅隔扇门中看到明黛抬起胳膊, 低头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 一张小脸皱巴巴的, 掩饰不住的嫌弃,紧接着又摸到自己头顶。
昨夜魏钦担心她会睡得不舒服, 帮她解了束发的网巾,发髻早已经松散了,她随意扒拉两下乱糟糟的头发,便又坐在那儿出神发愣。
她竟然在灯船上睡了一夜,她的记忆只到她坐在船头看杂技,想来是魏钦把她带回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抬头到处张望, 隔扇窗透着明亮的天光, 四周静悄悄的, 也不见一个人影,明黛这才感到有些心慌, 她张张嘴巴, 声音有些干哑:“魏钦。”
魏钦在她视线死角处, 没有出声, 看她挪动到贵妃榻边沿, 弯腰找到皂靴, 匆匆套上, 顾不上衣摆塞到了靴筒里, 急忙忙拿起榻旁小几上的网巾福巾就往外跑。
他抬脚,徐徐走出来。
明黛跑到正厅门口, 看到魏钦面上一喜,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挨过去:“我以为你把我一个人丢在灯船上了!”
听到她娇嗔抱怨,魏钦低头看她,锐利的眉峰挑起来。
明黛弯着眼睛笑了两声:“我说着玩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
“我命人送来水来给你梳洗。”
魏钦看着她精怪的眼眸和宿醉后残留在面颊上尚未消失的酡红,目光隐隐含着纵容。
明黛点点头,脚步却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有没有闻到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味道,再低头打量自己,道袍也歪歪斜斜,很不成样子。
魏钦看出她的变扭,眸中划过一丝笑,往前走了一步:“头疼吗?”
明黛正弯腰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摆,他的黑靴突然进入她的视线中,她大惊失色,连忙站起来,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我们就这样说话好了!”
她说完,还故作矜持地将头发撩到耳后,她精巧下巴微抬,模样煞是可爱。
魏钦忍不住展开臂膀将她揽到身前,抬手帮她理了理发丝:“嗯?”
明黛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嘴巴,憋着气,羞恼地瞪着他。
魏钦也不在意,指尖抚她秀气的美人尖,拨开碎发,捏捏她的耳朵,怕她憋坏了:“说话。”
“不疼!”
明黛受不了他摸自己的耳朵,只好开口,瓮声翁气地说。
好在这时一个妇人从船尾厨房端着热水绕过船舱外的回廊过来了。
解救了明黛。
魏钦放开她:“我在外面等你。”
“干净的衣裳放在衣架上。”
明黛胡乱点着头,赶他出去。
魏钦也不再逗她,转身到前厅等着她,她在里头收拾了两刻钟才出来,再出现在魏钦跟前又是清爽干净的模样。
她换了件玉色的道袍,头上戴着幅巾,只是她有些奇怪,她问魏钦:“你瞧见我昨日簪在鬓边的玉兰绢花了吗?”
魏钦似乎有些疑惑,沉静的面庞端得正经:“嗯?”
明黛摇摇头,在灯船甲板上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怎的什么东西都在,偏偏少了绢花。
魏钦跟在她身后,将她拉离了船沿,走到安全的地方:“我们中午去林府吃饭。”
“林致岚大人家吗?”明黛问。
魏钦颔首。
明黛转移了注意力,现在一门心思全在要去林府做客上面了,瞥着魏钦冷静淡然的面色:“你要去谈事情吗?那我给你当小厮?还是书童?”
“魏先生好。”
她像模像样地作揖:“我学得像不像?”
魏钦微微一愣,扯了唇,轻笑一声:“都不是,你放心我与林家关系不需要太过客气,你只当家中兄长嫂嫂相处便可。”
他与林大人的关系这么好吗?
明黛到了林府,发现果真如魏钦所言,林致岚的太太薛氏也只穿着半旧不新的家常长衫,并未仔细打扮。
薛太太亲昵地挽着明黛的手:“我不知道弟妹喜爱吃什么,便做主安排了几样京师时兴的菜式让弟妹尝个鲜。”
林致岚夫妻二人都是京城人士。
“什,什么?”明黛听到薛太太的称呼,舌头打架,两只脚踉跄,差点儿摔倒。
薛太太“哎呦”一声,连忙扶稳她,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莽撞了,不过你们好事将至,也快这般称呼你了。”
明黛脸颊又烧又烫,脑袋晕乎乎的,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她的话,是她酒还没有醒吗?
她下意识地抬眸寻找魏钦的身影,是不是他胡说什么啦!
魏钦背着对着她们,和林致岚一起沿着抄手游廊往相反的方向,走向外院书房,明黛则是被薛太太请去内院。
似有所感,他回头看向明黛,安抚地朝她点点头,让她放心玩,却只得到明黛一个瞪眼。
魏钦蹙眉,眸中难得闪过一丝困惑。
而林府外院书房内,陈愖正悠哉悠哉地品着香茗。
*
徐见懿等人到了码头,先雇了车架,到客店安顿,随后各分几路,有去置办送各位学政、大儒还有林致岚的礼品,还有送拜帖的,还有联系南直隶其余州府前来应考的学子,与他们互通消息的。
徐见懿亲自拿了拜帖到林府。
林府管事请他稍等。
徐见懿并不着急,他来的这一会儿,门房就收到两张拜帖。
他知道凭着林致岚的身份,前来拜访的人必是络绎不绝,但他瞧着都被管事做主推辞掉了,甚至没有回去问过林致岚。
他打听过了,林致岚此人不爱与当地官员结交,但是非常照顾考学的学子,偶尔还会去府学县学转一转,听说只要有上门讨教问题的学子,他都会亲自待客,十分周道。
所以他有自信林致岚会见他。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林府管事出来请他进府。
“我大人正在待客,还请公子在此吃口茶,稍坐片刻。”管事领他到外院书房偏厅。
徐见懿自然不敢有微词,他朝着管事作礼:“劳烦你了。”
他坐在椅子上思索,猜测是谁来拜见林致岚,有可能是别地的考生。
徐见懿顿时有些坐立难安,闻着清淡的茶香,起身站在门口,夕阳洒落静谧的庭院,忽而回廊中传来声响,他赶忙回到椅子上,捧起茶做掩饰。
几道脚步声响起再逐渐远离,他悄悄朝对面游廊看去,一位穿着青色道袍头戴四角方巾的男人步入眼帘,观其五官端正,气势温和低调,和他所打听到的林致岚的外貌气度十分吻合。
再看他身旁,徐见懿手腕一抖,茶盏中的茶水全都泼在他身上,他慌张地起身擦拭,水渍根本擦不干,而他抬眸,游廊上已经没有了踪影。
魏钦!林大人身旁的男子是魏钦!
“公子。”管事从外面进来,请他到书房等候。
徐见懿烦躁地掸了掸衣摆,又不敢在林府发作,他面上尴尬:“抱歉,学生如此形容,实在失礼,学生改日再来拜访林大人。”
“我家大人性子随和,不会在意这等小事。”那管事好心提醒。
徐见懿却不放心,他怕会给林致岚留下不好的印象。
见他犹犹豫豫,管事暗自摇头,今日他家大人有空闲,明日可就保不准儿,其中得失可要仔细掂量,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眼前这位还只是没有功名的仕子,顾虑多些也正常。
管事便等着他自己做决定,徐见懿犹豫了片刻还是想改日再来。
管事便送他出了外院,他们走出垂花门,而前脚薛太太刚送明黛出来路过此处。
徐见懿只瞧见薛太太的背影,见她正和一位比她稍矮一些,身形纤细的小公子说话。
“那是我们太太。”管事低声说。
徐见懿连忙收回目光,只当是那位小公子是薛太太的弟弟之类的。
管事送他从侧门出去,最后再好意提醒:“我们大人向来是不拘小节。”
以前还有穿着补丁衣裳的学子上门呢!他家大人都不曾嫌弃。
徐见懿谢过他的好意,他万事都要做到最完美,而往往细节最重要,他岂能因为一条沾了茶斑的袍子影响了林致岚的看法。
管事见此也不再多言。
徐见懿雇来的轿子停在林府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等着他,他快步走过去上了轿,路过林府大门时,掀开窗帘瞧了一眼,看清楚了,当真是魏钦。
不过他看起来与和薛太太一起的小公子十分相熟。
他深思着,那小公子回头,他整个人都楞住了。
魏钦和明黛!
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徐见懿放下窗帘,他仔细琢磨,这位明黛师妹不简单呐!
其城府和野心恐怕不可估量。
看来是他轻视她了,上回与明黛见完面,他并未把她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没想到她还有这等本事。
回长元街的马车上,明黛抱着一只锦盒,里面全是薛太太亲手做的糕点,她对着魏钦说:“这是薛太太给我一个人的!”
魏钦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
果然明黛自己憋不住话:“你是不是在外头胡言乱语了!”
一想到薛太太对她的称呼,她脸都臊红了。
魏钦闻言,瞬间想到林致岚今日与他说的那些没有没脑的话,长眸眯了眯,再一思索,陈愖闪躲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阴恻恻的眼眸看起来十分危险,明黛心里毛毛的,她下意识地说:“不是你,那你好好解释,吓唬人做什么?”
魏钦薄唇微弯,他吓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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