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倒是明白了,敢情在周府门口骂孙策,倒是不知死活,还恰好被周瑜和孙权听到。不过周瑜可不像孙权这样心善,要做什么随口扯个理由便做了,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孙采薇便道,“这一箭不错,你该和你公瑾哥学学。”
孙权握着手中的灵宝弓笑道:“现在便可学了。”
孙权跟着周瑜学了几年箭术,孙采薇倒是已经见识过了,孙权的箭也极准。因此当孙权持弓搭箭对准了地上那人时,孙采薇便忍不住笑。
今日看不了孙郎射虎,倒是能先看一出孙郎持箭射人。
流言四起,离不开这些人。
不给一些教训,他们真当自己能往别人头上踩去。
第54章 庐江
“啊——”
惶恐的惊叫吵耳至极, 孙权甚至只搭了弓拉了箭,那人就被吓得浑身颤抖痉挛。
丑态毕露。
孙权在心中轻叹了口气,孙策举兵攻城, 在他们这些亲人看来是无可奈何,可对于这些寻常百姓来说,孙策便是那将夺去他们性命的人, 没有人会在意孙策是不是有苦衷, 毕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的性命。
他们那些漫天的谩骂,确实也无可厚非。
他心中确实愤怒,可他也深知不可随意迁怒于他人,毕竟他的兄长确实是那攻城之人。
孙权松了手。
“叮”地一声响, 箭矢没入沾了泥水的雪地, 正正钉在那人身侧。
“我兄长, 不会杀人。”孙权最终只道。
那人本已是紧闭了双眼, 此刻听见孙权的声音, 又有些迷茫地睁开眼, 随即他慌乱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没有一支箭,他才松了口气。可紧随其后的,却是他变本加厉地骂声:“你又不是他,你怎知他不会杀我们?!”
“陆太守为人正直清廉, 当年你们也与陆太守打过照面,如何不知太守是怎样的为人?如今却被他举兵围攻,当真是狼心狗肺为了权利什么都不要了!”
孙权皱了皱眉。
地上那人身上已经浸满了雪水, 嘴里却依旧不停地说着, 他身旁那人终究是看不过去,毕竟他们两人此刻面对的, 可不是一般人。他连忙制止,“别、别说了……”
那人一把甩开同伴的手,“为何不说!若是不说,难道我们就只能干坐着等城破吗?!”
“这番说辞义愤填膺,倒是好听。”孙采薇终于是听不下去,她好笑着出声,“这样的话,我也会说。”
那人愣了愣,才看见说话的人是个女子。虽然她生得美丽,却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子而已,他又胆大起来:“你一个女子,你能懂什么?我且问你,你知道什么是家与国,若是我们这些男人死了,谁又来守住我们的家?没有了家,所有人包括你们女人,也只能流浪任人宰割!”
孙采薇只觉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要有你这说闲话的功夫,早就去助陆太守了。你反应这么激烈,怎么还不去相助陆太守?陆太守正需要你们这些热血方刚的男人,快些去吧。”
孙权也不免勾唇笑了笑,配合着孙采薇淡淡道:“不过我兄长倒是厉害,命人搭长弓落箭雨,守在城楼上的人,几乎皆是有命守,无命回。当然若是你去相助陆太守,想必还能坚守些时候,毕竟嘴这么硬,挡几支箭应当不成问题。”
孙权也难得地说了这么多话,两个人一唱一和,甚至无需明说,他们似乎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你们什么意思?别说得我们不愿守城一样,若是陆太守愿意给我机会让我出战,我又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他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任何问题。
周瑜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周围碎雪争相落下。孙权和孙采薇就站在他的身前,隔着层层的雪,恍然间却像是隔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两人已然并肩而立,不再需要他和孙策的保护了。
周瑜目光微冷,缓缓拂掉了萌萌身上的雪,他做这动作的时候很慢,却又极其有度。
可他在这里。既然在这儿,那么曾经相互许下的承诺,他便一定会做到底。
他示意了听到动静走出来的周府侍人,“送他去庐江。”
地上那人猛地睁大了眼。
庐江!陆康就在庐江,孙策正在围攻庐江。他怎么能去那儿,去了便是死路一条,他不可能去!绝对不要去!
他双手撑地,仓皇后退,然后脑袋却一下抵上了一根冰冷的事物,他回过头去,一支长箭直映入双眼。明明只是一支箭,他却被吓得战战兢兢,也不知是被将入庐江的恐惧所吓,还是只是被这支箭所吓。
“不是说没有机会上战场吗?今日周公子善心大发,给你一个机会去助陆太守,你怎么还不断往后退?这也太不像你口中阳刚的男子了吧?”孙采薇被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逗得失笑。
“狠毒的女人!”他低声咒骂。
孙权皱眉。地上被人踩得杂乱的雪已经重新被新雪覆盖,湿冷的天,孙权却感受不到一丝冷意。
他面色淡淡,却在心中不断劝服自己,他们只是寻常百姓,不可因一句话而和他们计较……
可是,在他的心里,他所熟悉的人皆是完美无缺的,不论是孙策,还是周瑜,亦或是孙采薇。他听不得别人的流言蜚语,哪怕只有一句话。
孙权缓慢地,再次握紧了手上的弓。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覆上了他。
孙权一愣,下意识低下头看去。那只手纤细柔软,却十分有力,轻易便止住了他那危险的想法。
“练师。”
孙采薇定定地看着他,缓慢地摇头,“我不在意这些。”
孙权握箭的那一刻,孙采薇似乎明白了他心中所想,然后想也没想的,她伸手制止了他。
“这样的人,若单单只是死了,未免太便宜了他,就该依周瑜的意思,让他去守城,才能得到教训。”孙采薇道。
孙策骁勇善战,几乎从未有过败绩,加之庐江郡这一战陆康无法守住已是必然的结果。将此人带去庐江,无非也只是让他明白,与那些真正死守相抗的将士相比,这人的一切言语行径,只会显得可笑而可悲。
况且,孙权手上不可沾上人命。
他是未来的吴主,他必须要得到江东百姓和士族的支持才能立稳脚跟,绝不可随意草菅人命。
三人看着那人被强硬拖走,而那人的同伴,早就呆愣得不知所措,最后竟头也不回地逃了。
这一事过后,流言也少了。
究其原因,大概也是因为那个被带去庐江的男子。
半月过后,雪不再下了,只是城中依旧人心惶惶不安,已经有人开始收拾家当携着家眷离城而去。
“就算我阿兄攻下庐江,袁术依旧会失信于他。”
“是啊,袁术虽已与袁绍决裂,但他从来就政德不立,言而无信。此前你兄长来信说了这么多,若非袁术依旧不肯归还你爹旧部,他也不可能会听命于袁术来攻打庐江。”
周府厅内,几人或是沉默,或是来回踱步,面上皆是遮不住的担忧。
周泰问道:“蒋钦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他是否也在庐江城外?”
孙采薇点头道:“不必担心,蒋钦定然是跟着孙策的。”
“可……那信中所说,孙公子前往丹杨募兵时曾遭到泾县大帅袭击,差点丧命,我便有些担心随行的蒋钦。”
那信纸此刻在周瑜手中。信已经到了好几月了,如今已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周泰也是今日才得以看见信中内容。
信中内容,是孙策去见了袁术后发生的事。袁术知其为孙坚之子,便将其留了下来,却不知为何仍不肯归还孙坚旧部,反而还令孙策去往丹杨募兵。那次募兵之行差点令孙策丧命不说,袁术又还言而无信,本是许诺任命孙策为九江太守,转头却又用了别人。
这一次因向陆康索粮遭拒,袁术一时盛怒,知道陆康的态度依旧是向着他那已经决裂的兄长袁绍,于是又对孙策许诺,若能拿下陆康,便任孙策为庐江太守。
孙坚的大部分旧部还握在袁术手中,哪怕知道袁术是什么样的德行,孙策也没有办法只能照做。
大概这就是命运,往昔的救命之人,如今却成了攻城之人。
当得知孙策差点丧命于泾县的消息时,若非孙策及时传信回来,孙权和周瑜那会儿是真要带着手下千人去取了袁术的命。
“蒋钦绝对不会有事。”孙采薇语气坚定,像一剂定心丸。
周泰抿了抿唇,想了一会儿冷静了下来,复才坐下。
“练师,这段时日我常常在想,若是陆太守真的因为我阿兄出了事,陆议和陆绩又该怎么想?”孙权道。
孙采薇蹙眉看了看孙权,又看了看周瑜,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难道,再次去救出陆康吗?
陆康遭孙策围困,最终病逝城中,到底是否与孙策有关联?想来也是有的,为此陆氏和孙氏,必然结仇。
倘若……倘若能先将陆康带走,是否就能避免他们两家结仇了?日后陆议也就不会带着家仇入吴。
孙采薇这么想着,忽然又想到她这样做,似乎是在更改什么。但……只是救一个陆康,最终孙策依旧能够破城,陆康依旧会病逝,只是不会死在城中。这么看来,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
为何就不能试试?
“去救他吧。”孙采薇道。
三人同时抬头看向孙采薇。
“袁氏四世三公,但到了袁绍和袁术两兄弟这儿,却决裂成了两派。陆康是汉臣,为汉室卖命,袁绍也不像袁术这样离经叛道,他继续坐着他的世家大族的位置,因此陆康和袁绍相当于是同一派人。但袁术却不同,他要自立门派,并对汉室发起挑战,他以借粮为由,实则是在试探陆康的态度。”
“陆康为官清廉,尽心为天子做事,拒绝袁术表明态度也无可厚非,但他不该因袁术而死。”孙采薇重点咬了袁术二字的音,她没有说孙策,而是说了袁术。
“将陆康带出庐江,不论以后陆康是病逝还是遭人暗害,这一切都与孙策无关。”孙采薇语调沉沉,一点一点地说着,“况且,有你们在,孙策一定只会是破城以完成袁术所下之令。”
庐江郡的百姓,也就不会遭到破城之人的残杀。
这一切,说起来是那么的天衣无缝。但为何,还是会有一丝不安?
难道……孙采薇不免转头看了看屋外的天,阴沉沉的,偶尔云隙间会有几缕日光透下来,但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想要去改变什么而产生的不安,应当是正常的。她想。
第55章 默契
十二月的最后一日, 天空飘起了细雨。
四人打马出城。
舒城城门口的那棵桃树虽然凋零了叶,却依旧稳稳地立在那里,彷如守城的将士。
孙采薇回头看了一眼, 当年她便是在这棵树下,遇见了迁来舒城的孙权。她始终记得那日晚霞织天似火,少年人的心事却沉重得让人无法笑出来, 最终她也只淡淡地说了句:“哪有这么容易。”
而今, 她却要试着去改变这不容易改变的局面。
她与孙权相互看了一眼,大概在望着这棵桃树时,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于是浅浅地笑了笑。最终他们扬起马鞭挥下, 马儿立刻撒蹄向南奔去, 蹄声踢踏, 溅起地上堆积的凉水, 映着远方那些死去人的血, 滞留于空中一瞬, 又重重落入蹄坑中。
此时此刻,庐江城中。
猛烈的咳自屋中传出,屋外侍人忧心忡忡却不敢推门而入,只能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太守大人,您太劳累了, 歇息吧……”
屋中人正是陆康。
陆康惨白着脸,不断地咳,似乎连肺也要咳出来。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 他想去喝一口, 手上却没什么力气。自从袁术派人来索粮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深知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带着绩儿,好好地在吴郡生活。远离朝政,远离纷争,除非,你真的认定了一人,否则永远不要以身涉险。”他这么对陆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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