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她半蹲下去,试图自他身后扶起他,只是才刚一触碰孙权的手臂,就见他苍白的脸上更加扭曲痛苦。
“孙权……孙权……”孙采薇低低地唤着孙权的名字,他身上的衣裳是一片赤红,看不出来到底伤在了何处,但一触及孙权的后背,手上便沾了一片温热。
孙采薇心下一沉,心知不可耽搁救治。但……
她蓦地抬头,太史慈一人正与那畜生酣战,一时挡住了它前进的步伐。地上已经淌了许多血,却不知是人的,还是那畜生的。
绝不可丢下太史慈。
孙采薇把心一横,干脆跪坐在地上,又轻轻扶着孙权让他躺在她怀中,复才捡起掉落在地的灵宝弓,学着周瑜和孙权曾经搭箭的模样,一点点地用力去拉弓。
只是……
孙采薇不免又犹豫着,她根本不知这一箭能不能中,太史慈已然骑在了那畜生背上,她那三流的技术,若是误伤了太史慈又该如何是好?
她又不由低头看向昏迷不醒的孙权,心中一时凄然悲伤,她发觉她此刻的心里因为孙权的受伤而在反复疼痛,这样的认知令她惶然不已,满目惊疑错愕。
她已经用力拉满了灵宝弓,但该朝着哪处放箭呢?
孙采薇心思飘忽,一会儿看看逐渐失了气力的太史慈,一会儿又看看沉睡不醒的孙权,手上的箭迟迟未离弦。
她全然未注意到,她拉弓的那只手,已是被另一人的手所覆盖。
孙采薇心中一振,拉弓的手背上传来丝丝缕缕的凉,那是火也无法暖热的凉,亦是熟悉至极的触感。
这样的触感忽然就使她生出了射箭的力量,孙采薇拉弓的手终于不再颤抖,她定了定神,笑道:“我放箭了。”
第75章 上药
孙权缓缓睁开双眼, 有些虚弱地笑了笑。他靠在孙采薇的怀中,感受到她的心跳在不断牵引着他的心神,那一刻, 他似乎在心底听见了孙采薇的声音。
她的声音令他短暂忘记了肩背上的痛楚,手上也因此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出来,他看着举在他身前犹疑不定的灵宝弓, 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握住了孙采薇拉弓的手。
“我放箭了。”下一刻, 孙权听见孙采薇说。
好。
孙权目光一凛,远远地注视着那只已被太史慈伤了不少血肉的猛虎,握着孙采薇的手缓缓带着她移动弓箭追着老虎的行动轨迹。
他的箭。
不,此时此刻, 是他和孙采薇的箭。
夏风忽而又起了, 在林间哗啦地响, 却都刻意避及那支长箭。似乎这箭一发, 就能贯穿那无形的风。
下一瞬, 风静叶止, 一支箭破空而出。
太史慈在听见破风之声的一瞬抬起了头。他微微瞪大了眼,直直地看着那支箭经由两人的手射出,蕴含着千万之势压了过来。他一时呆住,刺入猛虎血肉的刀也忘了拔出。
直到又听见一声刺耳的吼叫,太史慈才终于回神。他低头看着自己衣上新沾的血, 在身下畜生一阵失控地躁动横冲中,太史慈终于是在颠簸中摔落在地。
落地之时,他终于看见了那支射来的箭, 此刻已然插入了那畜生的眼中。他一时默然, 他的箭?
还是他和那个女子的箭?竟然准到这般地步。
在他驾马而来的路上,忽然又听得一阵马蹄声, 他又喘着气循声望去,只见匆匆赶来的几匹马上,正是一路跟着他从东莱而来的几个兄弟。
原本刘繇只是单独派他出来打探敌情,他也就并未告诉他们几人,没想到,他们竟然寻了过来。
赶来的几人一见林中血气蔓延,连忙勒马奔向太史慈,挡在他身前。
“子义可有事?”一人问道。
“这畜生,好端端地跑出来伤人,不给个教训,真把自己当山大王了!”
“子义哥哥莫要担心,且看我们三兄弟拿下这畜生!”当中年纪尚轻的少年呵道。
三人牢牢挡在太史慈身前,哪怕林中被那猛虎搅得天翻地覆,他们也始终岿然不动。
太史慈一时想不明白心中是什么感受,他和刘繇原是同乡,他有心要助他,却被独自派了出来,甚至一官半职也未曾混到。
如今在这猛虎口下,还是他的几个患难兄弟赶来救他,以及……那两个人。
“练师……好疼。”
身后不远处传来那两人的声音。
太史慈顿时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这样有些委屈的语气,真的是刚刚那射箭的少年说出的?
孙采薇见孙权还能说话,心中的担心也消下去不少,她道:“疼也忍着。”
孙权皱眉,握着孙采薇的手本来已经渐渐松开了,这会儿又紧紧握上了。
“练师……何时这么无情了?还有练师怎么……一直看着……太史慈?感觉心里……有些不大高兴……”
孙权常常说话时,语调又没什么起伏,这会儿倒是因背上的伤痛才有些细微的颤抖,他靠在孙采薇怀中,轻轻说着,不过大概是因受了伤的缘故,导致胸中气血翻涌,让他开口也有些困难,“练师……”
孙采薇似有些无奈,看着孙权那还未恢复血色的苍白的脸,以及她衣上染上的赤红,眼中不免有些酸涩,她低声道:“好了先别说了,有什么话,等伤好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孙权缓慢地点点头,“听练师的。”
孙采薇扶起孙权,又一手拿稳了灵宝弓,这才向着太史慈看去。
在太史慈几个兄弟的驱逐下,那头伤了眼睛的猛虎已经不甘地往林中退了去,孙采薇心下也松了口气,她复才朗声道:“子义兄弟!再向前不远便是神亭岭了,我知你有自己想做的事,但我仍然要说,若之后无归处,便来我们江东纵火团吧。”
太史慈听得微微皱眉,什么……江东纵火团?
孙采薇笑了笑,“对你来说或许是奇怪的名字,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一定会来?未免太过自信,自信过头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太史慈失笑,正要说他不可能会去那不知名的地方,但才一抬头,就见孙采薇已经带着孙权远去了。
他的心里没由来地竟然感到一缕失落划过,他有些惊奇,他怎会为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而感到遗憾?
他又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他和她的箭吧!毕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射箭如此之准的人,奈何只是萍水相逢无法切磋,所以才感到失落。一定是这样,太史慈试着这样说服着自己。
孙采薇扶着孙权回到城中驻地时,天已经黑了。
再远处的城中,依旧是连绵不绝的厮杀声,孙采薇不喜这样充满杀戮的声音,因此才想着先去神亭岭外守一守太史慈。
神亭岭……
孙策和周瑜还未回来,大概是在神亭岭与太史慈遇上了。
这无需担心,待孙权伤好之后,江东一大半应当也就到了孙策手中了,太史慈也一定入了江东。
孙采薇推开屋门将昏昏沉沉的孙权置于榻上,又唤来侍女去烧了热水,自己又去抓了坛孙策的好酒和草药放在桌上,这才扯过软垫坐在榻前,一手支着下巴,借着跳动的火光静静打量着孙权的眉眼。
几声叹息接着从孙采薇口中传来。
孙采薇目露纠结,撑着下巴喃喃道:“虽说我是个现代人,对扒人衣裳上药一事并不介意,但你是个古代人,又不知我是个现代人,你们古代人对这种事又保守,我给你上药真的没事不毁步练师清誉吧……”
孙采薇坐着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心中默念:救人要紧。
在侍女低眉端了热水进来后,孙采薇连忙扶起孙权让他靠着她,空出的手又抓着帕子湿了水,一点点小心翼翼地触碰上因血迹干涸而与皮肤黏在一起的衣料。
夏日的夜晚比起白日虽说凉爽一些,但屋中门窗紧闭,只剩下她和孙权交错的呼吸声,是当有些闷,否则她又怎会热得满头大汗?
又因担心伤及孙权伤处,待小心地撕扯开黏合的布料,烛火也快见了底。
屋中渐渐暗了下来,但孙采薇也不太好去唤侍女来添烛,毕竟……
可以说吗?总觉得,面上有些不同寻常的烫,绝不能叫别人看见。
她这么想着时,手上又不经意地碰触到了孙权肩上那道淤青。大概孙权是被疼醒的,又或者他一直未睡,只是意识浮沉,稍有动静也就清醒了过来。
孙权微微一愣,难得呆住。
“你……醒了?”察觉到身前的人身体僵硬了一瞬,孙采薇顿时不知该作什么表达。
孙权轻轻地嗯了一声,孙采薇又没有了动作,屋中烛火噼啪炸裂,窘迫感萦绕在清醒的两人之间,使他们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孙权才开口问:“练师,现代人是什么人?”
孙权话一出口,孙采薇是手一抖,抓着酒碗的手一个不稳,一下子全往孙权肩胛骨那处洒了去。
孙权还没喊疼,倒是孙采薇先失声叫了一声,连忙取过帕子敷上去,试图清掉那酒液。
孙权被酒液灼烧得轻轻嘶了一声,随即又无奈笑道:“练师,我只是问了一个我不解的问题,练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孙采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现代人……现代人是什么人……这个问题……这个问题问得好,现代人呢,现代人就是……现在还在这个时代生活的年轻人……嗯……”
孙权听着孙采薇想了半天,似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接着他又问:“那为何我又是古代人?”
孙采薇被问得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孙权,从前你可不是这样刨根问底的。
孙采薇努力地笑,“古代人呢……古代人就是……就是那些手上有权力的人,在我的家乡,就把他们叫做古代人。”
孙权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兄长也是古代人了。”
“是啊,都是古代人。”
两人这么说着,不知不觉间那为人上药的窘迫感似乎也消失无踪了。孙采薇微微一顿,突然有些明了了孙权为何为突然问及这么奇怪的问题。
是她的自语,被孙权听见了。
是为了让她不这么尴尬吧。
正想着,屋外忽然传来响动,孙采薇动作再次一顿。
“他俩回来了?”熟悉的声音,“我看屋中烛火亮着。”
见是熟悉的人,侍女也毫不隐瞒,连忙称是。
接着,门很迅速地开了。
……?
“练师妹妹阿权弟弟我打胜仗回来……”最后一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跨步进来的蒋钦就已是呆愣在门口,笑容也随之僵硬在了脸上。
“打扰了!”蒋钦忙道,然后脚步带风,急急后退,顺带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孙采薇正松口气的时候,屋门却又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依旧是蒋钦。
孙采薇:“……?”
“不对啊,练师妹妹心里不是有一个记了很久的人吗?为何现在突然就和阿权搞到了床上去?!”
第76章 置气
忍。
忍无可忍。
“蒋公奕!”孙采薇额角跳了跳, 还是第一次直呼了蒋钦的字。
说起来,孙权也快要取字了。
那年,蒋钦守着劫后余生的她, 整整守了十几日。蒋钦说,她叫了孙权这个名字有三百七十二次,可却叫仲谋叫了九百五十一次。
蒋钦在那时问她, 仲谋是谁。
她想了想, 于是说是记了很久的人。当时或许她是有搪塞的意思在,可这一句话,也切切实实的是她心中所想。
多年以前,她就想过了, 想着怎么才能见一见孙权, 见一见那个孤独而悲伤的帝王。
可那个时候, 她并没有其他的感情, 她想见的名将太多, 孙权也只是其中一个。
而此时此刻, 她却迫切地希望蒋钦收起它那滔滔不绝的嘴,是心虚吗?大概是有一些心虚在的吧。
“练师心中,一直都有一个人?”孙权问。
孙权说话太平静了,孙采薇甚至都听不出孙权说这句话时到底是什么想法。
孙采薇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若是从前, 她或许就一笑置之了事,而今她却怎么努力也无法做到笑出来。
孙权应当是有些悲伤了,但她也……她好像也有些悲伤, 人的情绪真是奇怪。
察觉到气氛不对, 蒋钦也登时收起了看热闹的笑,他连忙摆手, “你们……你们别多想啊,我就是直言直语惯了没个分寸,阿权你放心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练师妹妹一定不会被别人抢走的,你公奕哥做事,大可放一百个心!”
就是你做事,他才不放心。
孙权瞥了一眼蒋钦,随后又拉起滑落至臂弯的外袍罩上,撑着榻沿下了床。
“伤不重,歇几日便好了。”
孙采薇:“……”
闹脾气了吗?孙采薇盯着手上染血的手帕,不发一语。
一阵风忽然从门口掠过,呼啦一下,微弱的烛火一下子熄了个干净,屋中一下子遁入黑暗。窗外月色明朗,透过窗格照进来,铺出一条还算清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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