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舒城还未经战火侵扰的缘故,孙采薇意外发现城中竟还开了赌坊。赌坊不大,一眼就能望尽坊中景象,人却是络绎不绝,不论是富绅还是平民,都有人笑着进去哭着出来,人间百态,莫过于此。
虽说赌钱不是个好习惯,但若是运气好,确实是来钱最快的途径,况且,她……
正纠结想着,赌坊内却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孙采薇循声望去,十分意外地,赌坊内竟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孩童,正被赌桌旁的众人团团围着,然而每个人的面上却神色不一,精彩得很。
“就是这野毛孩,他动了我的骰子!若不是他,我怎么可能会输得精光!?”男子面目狰狞,口吐飞沫指着人群中的孩童嘶吼叫骂。
一个几岁的幼童,怎么可能会动得了那赌桌上的骰子?说谎也不先扯个稿子。
孙采薇在赌坊外听得好笑。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孙采薇周围也逐渐聚集了不少路人,正对着屋内的动静指指点点,皆是不相信凭这半大点的孩童就能扰了赌桌。
“你这输就输了,怎么就玩不起?猜错了点数却怪一个小孩,你说说哪有你这般不讲道理的人?”有人看不下去,便直言道。
“呸!想我在这儿赢了几百场,今日却莫名输了这么一大盘,我可是亲眼看着这毛孩动了我的骰子的!否则我怎么可能会输?”
输光了家当,却反悔不认账,栽赃给一个小孩?
“也就只能欺负这么小的孩子了。”孙采薇忍不住低声骂道。
这赌坊孙采薇虽是没进去过,但在现世时还是通过许多新兴途径了解过不少,赌坊也有赌坊的规矩,哪怕这还是乱世,但人们总归是要有消遣之物,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规矩。
那男子说他赢了几百场,偏偏这一场就输尽了所有,若说没有出老千,孙采薇总归是不信的。而出老千的话,应当是有代价的吧?
孙采薇又看了看人群中的那小孩,大概三四岁的模样,唇红齿白,虽被这么多人围着,却不哭也不闹。他身上的衣裳纹饰倒是繁复,比之普通老百姓的粗布要精细许多,也不知是哪家富绅的小孩给落在了此处。
“总之,若是不给个说法,今日你这小孩可就别想回家了!”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男人的蛮不讲理,吵得孙采薇耳朵嗡嗡地响,隐约间只听得什么“这人怎么有些眼熟?”“不觉得他的模样有些像这赌坊老板的兄弟?”“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像……”“不知道吧,这人可是我们这儿的常胜将军,就没输过……”
兄弟?这便有些微妙了。
正想着,一声“小叔”又忽地传进了孙采薇耳中。
约莫是和孙权年龄相近的少年,腰上佩了把剑,面容生得倒是十分俊朗,只是双唇却紧抿着,一脸严肃地穿过重重人群走到了那小孩身边,像个小大人。
他对周围人抱拳作歉,“实在抱歉,家中小叔贪玩,并非故意搅了诸位的兴致。”
那男子一见小孩的亲人来了,非但不放过,反而还变本加厉地靠近,恶狠狠道:“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有意的!”
少年轻皱了眉,转瞬便明白眼前这男子态度恶劣,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二人了,于是也就没了好脸色,他冷声道:“你要如何?”
“你说我要如何?搅了我的赌桌,害我输了几万钱,自然是赔钱!”
“搅了你的赌桌?”少年看了眼身侧面色平静的小孩,“三四岁的孩子,能搅你赌桌?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呵,小孩又如何,只要是动了我的骰子,那就是闹事。”男子冷笑道,“若不赔钱,那就人留下,什么时候有钱了,才准离开!”
少年微怒,右手已缓缓握上了腰中剑柄,“这般污蔑我小叔,那就莫怪了!”
他说着,当下就抽出了剑。剑身泛着屋中烛火的光,映出周围人登时大骇的神色。若说还不清楚那孩子有没有动了赌桌,赌坊不会拿他们如何,但此刻这少年在坊中动了剑,若是毁——
一道剑锋顿时凌厉而过,男子被二话不说就动手的少年吓得不住后退,直到后背抵上赌桌,他双目紧闭,仓皇失色大喊:“你敢杀我,你拿县府当什么?!”
“砰——”
男子身后的赌桌被生生劈出了道裂纹出来,只差半寸,就能劈了男子的手臂。
“欺软怕硬。”少年收了剑,眼中嘲笑。
“你你你你!”男子惊魂未定地伸手指着少年,一连发出了十来个“你”字,却又吐不出别的什么话来。
憋了半晌,才听他啐了一口气,“你完蛋了!今日若不赔了我的钱和这赌桌,就别想走出这里半步!”
这少年……孙采薇看得心中微微一动,异样的熟悉感升腾而起,令她控制不住地想要上前。
可这男子与那赌坊老板是兄弟,自然会有人听他的。适才那所谓的动了骰子,他其实并无证据,就算要强制留人也没法服众,可此刻那少年却偏偏动了赌坊里的东西。
果不其然,那少年被人拦住了。
见势不对,少年身边的孩子这才指着男子开口,声音虽然稚嫩软糯,却意外地冷静,“是他作假。”
此一言出,满座皆惊。
“作假?”少年听了,立刻盯着男子上下打量,一点也不疑这孩子说的话。
“小毛孩不止是手脚不干净,撒谎也很利索啊!”男子冷笑,丝毫不虚,“看来是家中父母教得不好,还得让我来管教管教!”
“我小叔从不说假话。”少年斜睨向他。
“都说孩童心性纯真,他说你作假,只怕不是空穴来风吧?毕竟在这赌坊里,你就很少输过,就算输了,也输不了多少,偏偏今日却轻易输光了本钱……”人群中不知是谁刻意掩着声音开了口,瞬间引得众人窃窃私语起来,“莫不是真是这孩子撞破了你那见不得人的行径……?”
男子握紧了拳,怒目而视四周,却又找不出说话的人,“别躲在角落狗叫了,见不得我赢钱就直接说,只会躲在暗处败坏我赵四的名声?”
“依我看这事确实有蹊跷,这么大个人还同一个小孩斤斤计较,莫不是这孩子拿走了他那作假的东西才令他这么气急?”
“我看也是,哪有人赌钱能一直赢的,输了一场还就把家底输完了,真是奇了!”
四周声音越来越响,本还在看热闹的众人,风向又瞬间倒向了少年和那小孩那边。
赵四的眼底终于有了丝慌乱。
“一个个的,倒是会含血喷人!”他顿时一整个横眉怒目,指骨握得嘎吱作响。下一瞬却忽地又见他诡异一笑,只听他道:“赌坊嘛,凡事都要用赌来说话。不如这样,你替你小叔赌一次?你赢,那你可以带着你小叔走,我便是承认作假也无妨,若你输,那就只用赔这赌桌的钱,也省得大家闹得难看。”
少年听了,眉头轻皱,身旁的小孩同时扯了扯他的衣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赌。”
赵四显然也看见了那孩子的动作,不由嘲笑道扣叩群寺二尓而五九意司弃上传本文,欢迎加入:“看看吧,又说我作假,却也不愿来赌一场,道理哪能全给你们占去了?”
“我们不会同你赌。”少年握紧了剑,若是情势不对,他这说不过两句就要拔剑的性子,说不定真会控制不住把这赌坊劈了。
“怕了?”赵四满面讥讽。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赵四的不对劲,这两人若真的答应了,只怕会赔个精光。
孙采薇叹了口气,明知她独身一人不可冲动,但眼前这少年人带给她的感觉却令她实在无法控制住声音:“……谁怕了?”
几人循声望去,一位绿衣少女正从赌坊外款步而来。
看着就不太有钱的样子,定是从城南而来。赵四翻白了眼,什么便宜东西也敢来这里同他叫板?
“我来替他们二人同你赌吧。”孙采薇沉声道。十几岁的年纪,却偏偏在谈吐间气场大开,仿佛她天生就混迹在这赌场中。
“就你?”赵四挑眉。
“怎么,不乐意?”孙采薇笑道。她笑着时,眼中潋滟如水,轻易便能让人溺毙在其中。
“你这女娃,到时若输了,你有什么能赔?”赵四目露精光,放肆打量起孙采薇清丽的面容。
孙采薇却淡淡道:“我倒是未曾输过。”
也不知是她幼时拜过财神爷还是如何,在现世中时,孙采薇在赌局上就未曾输过钱。不论是掷骰子,还是麻将、斗地主,大富翁等一切有关赌的玩意,在她手上也只有四字:逢赌必赢。
她一般不出手,一出手便是赢个大满贯,就算是别人作假也无用。
因此当室友打麻将输了钱时,就会求着这棵摇钱树去夺回她们失去的一切,时间久了,孙采薇还获得了个429寝限定称号:小财神爷。
“哦?这么笃定你能赢?”赵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那我倒要见识见识了。”
“那便,你先手吧。”孙采薇笑了笑。
赵四也不推辞,倒真重新在一旁取了新的骰子,又给众人看了,才放进了盅中。他笑道:“一局,定胜负。”
“真的没问题?”孙采薇身后的少年将信将疑,却还是敛了神色道:“这位姑娘,此事本与你无关,你不必涉身其中……”
“无碍。”孙采薇挥了挥手,打断了他,“民生多艰,我既有逢赌必赢的秘诀,自当相助于需要帮助之人。”
见多说无用,少年叹了口气,默默在账中多记了一笔账,“姑娘此举,议感激不尽。”
“举手之……”孙采薇忽然顿了一下,适才是否闪过了什么词?
他刚才说他叫议什么……?
孙采薇反应了半晌,直到赵四摇出了个两点,她才被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给吵回神。
“才两点,这小女娃闭着眼都能赢!”
“这赵四,平日不都是摇着五六点的,这次是东西被拿了,摇不出来了?”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不断拱火。
不论怎么看,孙采薇都是赢定了,除非她真是运气差到极点,摇了个一出来。
“看来这赵四赢了这么多场,今日是要一输再输了。”
谁料那赵四却不恼,只是怪异地笑看着孙采薇。
第9章 陆议
孙采薇看着赵四摇出来的两点,目光沉了一沉。她缓缓摇着,却突然想到她这会儿穿越之后换了身体,是否会导致金手指没了?
但此刻也容不得她思索那么多了。她放下赌盅,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孙采薇开了赌盅——
雾散见月,刻着点数一的骰子正一动不动地摆在盅内。
“嗐——”周围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一点……?!
孙采薇静静看着盅中的骰子半晌,一时默然不语。一场穿越,换了副身体后,逢赌必赢的金手指真的没了?
可她自来到这个时代后,亦是第一次赌,她并不知道这唯一的金手指没了,以至于,赌错了。
赌错了结果,也赌错了逢赌必赢的金手指。可她也只是想以自身的逢赌必赢去助这两人解围而已。
只因她是必赢,所以她未曾想过会输,也并未想过会惹祸上身。她怀着现代人的思想,在还未适应这乱世之前,只会时常将这个时代错认为是和平的现世,若有人需要帮助,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她向来会帮。
然而此时此刻,逢赌必赢的光环没了。
周围的目光彷如针扎一样聚集在她身上,她同赵四的比试,输了。
穿到乱世,老天是一点捷径也不给她走啊。
而这少年明显也是呆住了,愣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娘好意帮忙,虽然并未帮上,但议还是心领了。”
“虽然但是”这句式是这么用的?果不其然,孙采薇听见四周人没能忍住的嘲笑声。
“此事本与姑娘无关,欠的账议会想办法,你快离开吧。”
孙采薇轻叹一声。
“离开?”赵四哈哈一笑,“既然没有赢过我,那就只有一个结果。欠了我的钱,还不上,还想离开?我赵四,只能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你!”少年又忍不住握上了剑柄,赵四虽然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这是在他的地盘,周围又都是他的人,他也就根本不担心这把剑会再次砍向他。
“你不放人,我们怎么拿钱?”见那少年又想拔剑,孙采薇抢白道,“或许你还不知道,这一万钱和十万钱,对我来说其实并无区别。”
“哦?”赵四眼珠子转了转,心思已经转圜了好几圈,这小女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并非外表这般看着如此穷困,其实家中富足得很?
然而孙采薇想的却是,反正也没有钱,管他十万百万千万,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串数字而已,确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眼下,只有先想办法拖延住他再寻解困之法,若再出事的话,又该让步夫人担心了。
可随即赵四又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这么说了,看来家中闲钱不少,想来也是富贵人家吧?”
“你什么意思?”孙采薇警惕地看着他。
“哎呦,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先给一半,我就放人。”赵四笑得贼眉鼠眼,遇到有关钱财的事,倒是格外机灵。
他可不信孙采薇。
孙采薇犯了难,这乱世一个个的怎么还把钱看得这么重要?哪日战火波及至此,除了人命,还能有什么值钱的?
“……你这人真是蛮不讲理。”
“在这里我就是理。”
孙采薇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时衣角似乎被什么扯了一下,她低头看去,就见那粉面小孩正伸出食指拇指在揪她的衣袖,试图吸引孙采薇的注意。
“姐姐。”
软糯的声音,像是含了糖。
“嗯?”
“不用担心,此事因我而起,我这就,写信给爹爹。”
“小叔!若是被叔祖知道,你会被责骂的。”少年皱眉叹道。
“不就是罚我三日不能出门,到时再偷跑出来便是。”小孩不在意道。
看来这是偷跑惯犯了。
“……”
不过两人的这几句对话却使孙采薇听得人一时怔愣,她不由回想着少年口中的“议”字,又想着一声接一声的“小叔”,最后便是这一声“叔祖”。
孙采薇试探性地问:“你……不会姓陆吧?”
少年微微诧异,犹豫了会儿还是道:“是……在下姓陆,单名一个议,陆议。”
果真是他。
那陆议身旁的这小孩,就是陆绩了吧……
是“袖中怀绿桔,遗母报乳哺”,怀桔遗母的陆绩,亦是庐江太守陆康的儿子,从小就聪明得不似常人,和一般的孩童完全不一样。
难怪……当时心中那股怪异的控制不住想要出手相救于他们的感觉,竟是来自于此。
不过此刻纵使孙采薇有再多的感慨,但这赌坊里的人,却是不认识陆议的。更不知道日后他火烧连营八百里,威名不仅响彻江东之地,更是镌刻进了史书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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