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采薇接过之后,侧头看着孙权故作沉静的模样,一时不免起了兴致,苦恼地说道:“怎么了是不好吃吗?”
孙权忙道:“并非如此,采……练师……”他笑了笑,“只是有些许事在困扰着我,使我不得不分神,抱歉。”
孙采薇却敛眸轻笑,看向座中的萧张,“我听萧张说了,他说你在找东西。”
孙权知道这也瞒不过孙采薇,也就点了点头,“是我兄长的桃花和琴丢了。”
孙采薇却不意外,只道:“还是先尝尝这鱼汤吧。比起当年,巢湖里头的鱼,个头越发大了,肉质也更肥美。泛舟垂钓,隐入尘世,倒是能比所有人都惬意,不过顺走这么多条鱼,也足够大家一饱口福惬意一日了。当然,这道醋鱼除外。”
孙采薇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但孙权却一时听不明白。或者说,是因为不敢置信而导致的不明白。他不敢深入地去想去猜测,只因他怕猜测的结果不如意从而导致更多的失望,也就等着称帝那日,等着所有的秘密,拨云见月。
不过何时才能称帝呢?他不像孙策,战无不胜如同战神,他更多的,只能一步一步地去开拓江东的土地,似乎很遥远,又似乎极近。
第131章 猜测
那日全鱼宴过后, 天也渐渐凉了下来,丢失的琴与桃花却始终没有找到。
众将常常聚散,领孙权之令坐镇各地, 同时也在不间断地操练着兵众。
按孙采薇那日在席间的话来说,便是下一战,对江东来说将会是一场较为艰难的战。
“比之赤壁如何?”陈武问, “当年周都督火烧赤壁, 如今……”还会有吗?
孙采薇也不由想,下一战,比起赤壁之战,又如何呢?这其实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赤壁一战天下三分, 曹操大败, 不管什么战役, 都比不上赤壁的一把火。
然而她却将下一战当作了江东北进的垫脚石。但结果到底是输是赢, 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她却拿不定主意。若输,无非就是江东求降,曹丕称帝;若赢,这却是未曾发生过的路。
称帝。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
孙采薇神色微凝,只道:“别担心, 我会铺好前路。”
孙采薇的话,使得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在越加紧促的练兵中, 几乎所有将领都在一段时间内陆续接到百姓间流传出的一则传言。
远方的巢湖, 总在夜间传来整齐划一的操练之声。但当他们刻意去寻时,却只能得见安静流淌着的巢湖之水, 群山间静谧得只剩下波光与树影。
消息传回建业,孙权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卷轴,久未拉开过的灵宝弓也被他在这一日握在了手中。
他推门而出,冷风立时自面上呼啸而过,搅动起他高束的发。
“至尊。”
一侧的廊下,张昭正双手拢进衣袖抱于胸前,一脸叹息地看着孙权。
孙权面色依旧沉静,他淡淡地擦着灵宝弓身,问道:“张公有何事?”
“至尊要独自外出?”
孙权沉吟道:“算不上独自,会带随从。”
“这么说至尊还是要出去了。”张昭叹了口气,看着孙权手上久未用过的灵宝道,“至尊,当年讨逆将军外出游猎,亦是带了随从。”
张昭苦口婆心地劝道。
虽然张昭话未说明,但孙权也能够理解张昭话中何意,他却只是笑笑,“张公以为我是去冬猎?我对打猎不感兴趣。”
张昭一愣,“至尊,就算不是去冬猎,如今江东正需至尊坐镇治理,曹操虎视眈眈,离开建业,对至尊来说,只会危险。”
“我知张公一片好意,不过曹操如今忙着西征,哪顾得上我江东?况且,我只是去趟巢湖,张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孙权淡淡道。
见实在劝不动孙权,张昭也只能摇摇头走了。
他这托孤重臣,倒是越来越说不上话了,难道,是因为当初赤壁前夕,他劝降不战一事?或许……是吧!
孙权牵马走了。
他想,他该去巢湖看看。就如几个月前的孙采薇一样,只是去一趟巢湖。
他的心中一直以来隐隐有个猜测,但他从来不会深入去想,如今他却忍不住想问:你们,是否还活着?
太多太多的迹象了。
可是他深知孙采薇根本无法逆天改命救人,生死总是相对的,救了人,那么也就有人会死。他这样问,无非只是怀着那么一点求天却不可及的奢望罢了,又怎会成真……
不知过了多久,孙权眼中出现了细密的雪。漫天飞花很快随风附着万物,染上霜白。
又下雪了。
他这么想着,却听得有人在他身后不远处重复着他心中的话说:“又下雪了。”
他甚至无需回头,就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孙采薇随手扯着马缰立在风雪之中,宽大暖裘罩身,细腻的绒毛在她脸侧扫动,更衬她格外的灵动美丽。
她掀下兜帽,迎着风笑。
“我怎么不能来?”孙采薇扬声反问。两人之间隔着几名随从,却已像是近在咫尺,轻易便可触碰。“听说巢湖近来生有怪事,我自然得去看看。”
“你不带人跟着,就这么一个人出来。”孙权皱了皱眉。
“这不是追上你了?”孙采薇笑道。
几个随从不由也跟着低低地笑,又挤眉弄眼地说:“至尊,快去接练师姑娘呀!”
孙权实在对他手底下的人没办法,虽然对他的命令是各种听从,但玩笑也是从不间断。
好吧,其实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不管怎么说,总是要比那些只有畏惧、猜忌、生死的君臣好的。
他下了马,走过去牵起萌萌,对马上的孙采薇笑道:“坐好了。”
孙采薇骑在马上,颇为好奇地盯着孙权起落的衣摆,忽然问道:“你可是江东之主,怎么就一点架子也没有?”
孙权头也不回地笑问:“难道练师要我在你面前摆架子?”
孙采薇不免逗弄道:“那就……摆一个我看看?”
孙权便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正当孙采薇疑惑时,却见眼前的赤色提步向她身后走去,缓慢消失在了雪中,只留有一抹残影染雪入眼。
她怔愣了片刻,不知孙权要做什么,待回过神来,顿时只觉后背一片温暖。
她明显感受到了身后人心脏的猛烈跳动,正如火般生生灼烫着她的灵魂。
耳畔有他的呼吸,痒痒的,致使孙采薇手一抖,几乎快要握不住缰绳,“你……”
“……采薇。”他贴耳叫她的名字,在雪中便愈是显得万般珍重。
低沉的嗓音很快随风而散,然而耳际却依旧停留有温柔缱绻的呼吸,孙采薇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么久以来,向来都是她撩拨他,这会儿猝然换了位置,倒令她有些哑然无措。
这样年轻的帝王。他还并未称帝,但却已经足够担起帝王大任。
孙采薇便笑,额发卷着雪在眼中飘飞,“这就是所谓江东之主的架子?”
孙权一手接过孙采薇握不住的缰绳,又一手揽住她的腰,轻笑道:“我哥说过,漂亮的事物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他是个一呼百应的家伙,只要伸手去抓,就必定会有结果。可我觉得,只有奋力去追逐之后,大概才能试着去抓住喜欢的人,至于会不会被抓在手中,那是一个双向选择的问题。从初平元年,到建安五年,这么多年,采薇已经见过了我所有的模样,在采薇面前,又哪里存在那所谓的架子。”
孙采薇不由握住了他揽腰的手,心中不免一阵柔软,缓缓说道:“其实,你也一呼百应啊。江东的将士,以及百姓,哪一个不是从心底信服于你。”
孙权闭了闭眼,“所以,巢湖周围的百姓害怕那夜间的异况,我自当为民解忧。”
孙采薇点点头,心中却不由道:他俩怎么就不能动静小点。
一路朝着巢湖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已经不再下了。南方的雪下得总是不长久,但却还是足够覆盖山川。
他们几乎同时看见湖边那打着赤膊的青年。一匹马百无聊赖地跟在他的身边低头嚼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干草。
巢湖并未结冰,但天寒地冻,湖水也会刺骨,却没想到,那青年竟会就这么就着湖水洗身。
孙采薇不免赞叹:“这人厉害。”
“采薇……”孙权无奈地喊道,怎就随意盯着陌生青年的身体看?
孙采薇这才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
这时,岸边的青年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孙权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前方肆意打量的目光,他微凝了神色。顷刻之间,孙权眼中的温和消失不见,只余上位者察觉到危险时,所显露出来的果断杀伐。
“是你!”青年突然道。
有些熟悉的,却几乎快要遗失在记忆中的声音。孙采薇几乎下意识地抬眸去看青年的脸,只是有些遗憾,那张脸也是陌生的了。
“我们……认识?”
青年似乎有些失望,但随即他却笑道:“你忘了吧!”
“我叫马谡,我哥哥叫马良!”他半开着玩笑说道:“你可是我第一个想要娶的女子!可至今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孙采薇听得愣了一下,转眼便看见孙权开始取下灵宝,拉弓的手蠢蠢欲动。
孙采薇低咳了两声,止住了孙权的动作。
她翻身下马,走至孙权身侧,这才重新看向经年未见的马谡。
少年成长,已经不再任性而为,却还是像当年那样,率性而认真。
“你为何在我江东地界?”孙采薇问。
马谡道:“怎么了,不准我来吗?”
孙采薇淡淡一笑,“不是不准,只是我想你应当已经实现了你哥哥的心愿。我想,你是入了刘备门下吧,你不去助他,却来我江东?”
马谡披上衣裳,摊手道:“就算刘备是我主公,但我路过不可以吗?不过这里山美水美,倒是比蜀地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又道。
孙采薇淡然道:“我没有什么能够回答你的,当年一别,我们便已走上了各自的路,如今刘备身临危难境地,你还是快些去帮忙吧。”
马谡却道:“倒也不急于这一时,我就是很好奇,你身边的人,便是江东之主,孙权?”
孙权抬眼看他,目光轻轻淡淡的,也没什么波澜。
然而马谡却微微一怔,心道:这便是连刘备和曹操都在感叹的孙权!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孙采薇笑了笑,“不错!”
马谡忽然便起了兴致,他语调一扬,说道:“曾经我便在疑惑你所说的孙权到底是有多么厉害,如今一见,我倒是想试试!”
言罢,他还真的自马背上抽出了一把短刀。
孙采薇看得一时默然不语,最终只道:“你打不过他。
马谡双眉一挑,“这都还没开打,你怎知我打不过他?”
孙采薇便道:“那你打吧。”
孙采薇越说,他也就越是好奇,但他并不会动真格,也只是想试一试这个年轻的吴侯罢了,毕竟他是孙权,也是她的心上人。
他踏步而来,却只见孙权掂了掂手中的弓,随意且又精准地往他握刀的手腕上一拍,他便觉手臂酸软,甫一躲开,后背又被拍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
他自认自己的动作已经很快,却依旧躲不过孙权那漫不经心握着的弓。
“这么准……”他咬了咬牙,不免感到难以置信,“不射箭也能这么准,假的吧!”
孙权收了手,问:“那我射箭?”
“……”马谡沉默了一瞬,干脆直接扔了刀,决定不再与孙权比试,“不用了,我也不是武将,哪比得过你的箭。”
马谡说打就打,说不打也就不打,倒是率性而为,不将刘备的生死放在眼中。
孙权走至岸边,看着一望无际的巢湖,湖面平静,无人渡舟,倒并未有什么异样。
马谡跟了上来,走至孙权身侧,双手交叉枕头,遥看远方。
“你不去相助刘备?”孙权问。
马谡笑笑,“有什么好去的,他又不重视我。”
孙权便问:“那你想如何?”
“我?我哥哥的心愿我已替他完成,现在军中哪里都有他的名字,我当然是继续扮演我哥哥那个老好人。”
孙权却微有些不解,“你一个人……?”
似是知道孙权在疑惑什么,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一个人,既是马谡,也是马良。”
随即他又笑道:“你知道吗?曾经也是因为她救了我。”
马谡没有说名字,毕竟他并不知道孙采薇的名字,但孙权还是知道他指的是孙采薇。
那是他未曾涉足过的时光,也是孙采薇游历四方,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的日子。
孙权也便认真地听着,听着马谡说着那些他从不曾了解过的,孙采薇所经历的过去。
“我很感激她。”马谡回过头,望着那逐渐升起的火堆,缓缓说,“沿途她救了很多人,甚至不计前嫌地再次救了我,因为她,我才能与我哥哥冰释前嫌。可惜当时我太年轻,并不知她所选的人,未来会成为吴侯。否则,我一定早就投奔江东了!”
他颇有些遗憾地说。
孙权轻轻一笑,注定不会成为江东将士的人,孙采薇从来不会主动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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