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百年，遗憾亦是常有。
就像他自己，也会有抓不住亲人的手的遗憾。
“其实我来巢湖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听闻百姓间对巢湖异事的传言。我无所事事，想着就这么走去荆州，没想到却被一则传言拦住了脚步。”
“你来了这么多日，可发现了什么？”孙权问。
马谡点头，却又不说自己发现了什么，反而莫名感叹道:“虽然我不常出现在前线，但也总是有所耳闻江东有谁又赢了一战，我知道孙策，也知道周瑜，许多百姓间流传着他们的传说。当我第一次去到吴郡时，我见到了往丹徒去的孙策，第二次去到吴郡时，又恰好见到往江陵西去的周瑜。”
“命运无常！”他长叹一声，复又不敢置信地笑笑，“若不是真的亲耳得知他们已经逝去，那么我还真的会怀疑我的眼睛。”
孙权微愣，“何意？”
马谡思索道:“我也不知是何意，只是前几日偶然见过两人，隐约间倒是挺像吴侯的两位兄长？”
孙权微睁了双眼，同样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他听见自己不再平静的语调问:“你……在哪看见的？”
马谡遂指了指远处隐在白雪中的山，“那座山脚吧，应该是吧！白雪覆山，让我辨不清路了！”
孙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越过巢湖的粼粼碧波，穿过层层桃林，再一抬眼，便是遭了两次火烧的……
凤凰台。
第132章 火药
只是马谡始终是刘备的人, 他们之间早就因南郡而撕破了脸，如今联盟，也只不过是因刘备的求和罢了。
孙权远远地看着隐在雪雾中的凤凰台半晌, 最终还是踱步回了孙采薇身边。
营帐已经搭好，但孙采薇不打算进去，几个随从也就守在她身边。
她抬头看着走过来的孙权, 问:“适才, 你在看凤凰台？”
孙权一愣，缓缓点头，“马谡说，那里似乎有故人的身影。”
孙采薇眸光微敛, 轻声道:“或许有吧！”
这下却轮到孙权不解, “练师……？”
“原来她叫练师！”身后突然钻出一道声音, 瞬间打断了二人。
孙采薇瞥了马谡一眼, 随口应道:“是啊。”
马谡笑笑, “这可真是太好了, 既然已经与你再次相见，又得知了你的名字，那我也该走了。”
“你要走了？”
“不错。”他招呼过来自己的马，像是了了一桩心事，格外地高兴, “虽然刘备并不重视马谡，但好歹军中需要马良，我已在此逗留多日, 也该启程西去了。”
在孙采薇逐渐恍然的神色中, 他又说:“其实我在巢湖这几日，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况, 兴许只是百姓听到点风声动静，以讹传讹罢了。这天寒地冻的，天色又将到夜晚，吴侯还是带着练师，回到临近的驻地去吧！”
孙权看着他。马谡却也不惧，同样回看向孙权，虽是笑着，却尤似在与孙权暗中较劲，冰寒空气里满是弥散的火药味。
不爽。
一点也不爽。
不过是与采薇只有过两面之缘的人，竟在他面前叫嚣。
孙权却也不多说什么，面上依旧平静如水，马谡也就看不出孙权在想什么，眼中只见孙权转头牵起了孙采薇的手，十指相扣，宣示主权般瞥了他一眼，“不送。”
孙采薇哭笑不得，却也还是依着孙权。
她道:“就此分别吧。毕竟刘备现在可不能死，他若失守，我们江东可就危险了。”
马谡摇头失笑，“这是赶我走？练师，我这一心为你好，你却只跟我谈家国大事。”
孙采薇淡然一笑，毫不避讳地说:“江东与刘备，不过只是短暂性地联合，终有一日，我们会兵刃相见。”
“那如果我……”马谡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剩下一缕微不可察的叹息。他牵着马转身，又利落地翻身上马，扬起马鞭的那一刻，却突然回过身来，目光停留于孙采薇身上好一会儿，最后才朗声道:“我走了！”
他又再次打马消失在纯白的山水间，尤似当年。
孙采薇收回目光，看向孙权，笑问道:“去凤凰台吗？”
孙权摇了摇头，“不去了，我不信他。不过我认为他说得对，是该送练师去临近的驻地。”
“你呢，继续守在这儿？”孙采薇皱了皱眉，不免看向远处的凤凰台，心道:怎么才能将人劝走。
马谡确实没有看错，凤凰台山脚，确实有故人的身影。
只是如今，哪怕她早已不受束缚，却也依旧心有担忧，不愿声张。不受束缚的原因她或许永远都不能知道，也就只能猜测着大概是因为她一次次钻漏洞所导致的结果。
那么万一，这个漏洞遭修复了呢？
总而言之，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正想着时，却忽然听得身后的桃林里传来几道声响。
有人来了。
她和孙权同时回过头去，仔细凝神听了，这才在当中听得一阵似有若无的铃铛声。
来人很快便从桃林中驾马奔了出来，头插白羽，身配铃铛，便是甘宁的人。
“至尊！”他下马便拜，着急说道:“至尊，甘将军有事相禀！”
孙权道:“何事？”
“合肥传来动静，镇守合肥的曹军有些不安分，将军担心生异况，又听闻至尊来了巢湖，便派属下前来禀明至尊，希望至尊定夺！”
“曹操西征，此时驻守合肥的，应当是其猛将张辽。”孙采薇思索道，“有些难处理。”
孙权沉吟道:“既如此，先过去。”
还未到正式的交锋，这么快，便已坐不住了吗？
第133章 张辽
庐江, 皖城。
这么多年以来，皖城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攻城之战，有时不过几月, 便已再次易主。
张辽便是打算在此时，重夺皖城。待他日曹操带兵征孙权时，便可一路畅通无阻, 直抵濡须坞。
夜已经深了, 天空泛起了深红的雷光。
冬雷震震之声下，却是血气如烟四散的城池。杀戮、刀刃、求饶，反复充斥。
一场冬雷过后，明日又会冻死多少人？张辽不会去想, 毕竟战争的结果从来就是一生一死。他不会死, 他所跟随的曹操也不会死, 他也一定会随着曹操荡平南方, 见证曹操开创一个空前绝后的, 一统的帝国。
那么死的人, 就必须得是孙权，以及自身难保的刘备。
如今曹操西征刘备，那么他张辽就该为主分忧，先一步挺进江东。
一道惊雷忽地落下，伴随着雨雪, 逐渐熄了城中四处燃烧的火光，周边也就相继暗了下来。
但张辽还是可以借着天边的雷光去看清城中之势。
不过都是些无力抵抗的蝼蚁，对他来说, 夺下皖城, 无非是今夜里，早些或晚些的分别。
只是, 在淅淅沥沥的雨雪声中，张辽却逐渐听不见守军的厮杀呼喊声。
好静。
脚下虽是满地的尸体，人却不应该就此死光。
他皱着眉扬起手，示意身后的将士放缓脚步，警惕四周。他虽然于战中勇猛无比，却是个极其谨慎小心的人，毕竟这不是普通的敌人。但张辽这一命令，却让另一人有些许不解。
身边的臧霸问：“为何要停下？此时此刻，不正是拿下皖城的大好时机？”
臧霸一向以曹操的命令是从，但这一次征讨皖城，却是张辽自作主张。张辽对他权衡利弊，加之驻守合肥半年之久，一直无人攻城，便生无趣，倒不如一举夺下皖城，为主谋利。于是臧霸就在恍惚中被张辽拉了过来。
臧霸知道张辽骁勇，却也实在担心若是夺不下皖城，回去后反而遭罚。但没想到张辽一夜便使城破，他提心吊胆的心也终于因此平静，他也就更加迫切地希望能在今夜拿下皖城回师。
结果没想到的是，张辽却莫名停下了。
张辽道：“行军一事，最忌贪功冒进。”
臧霸冷哼一声，“那干脆别打了，现在就回到合肥去，主公也就不会知道此事。”
张辽嗤笑道：“回去？不可能。”
“那你要如何？”
“等雨停，等天明。”
“雷声这么响，何时才能停雨？距离天明，少说也还有一两个时辰，只是一个皖城，却要等这么久，你在惧怕什么？！”
怕？
“我张文远怕——”话音未落，张辽蓦地止住了声音。
远方……
不，是四面八方！
四面八方，皆有人来。
整齐的脚步声带动着坚硬的甲胄相撞，间或夹着几缕清脆的铃铛声，不断刺激着人的耳膜。
他猛地回过身去，看向了身后隐入浓重夜色的城楼。连绵雨幕中，一道雷光划破长空，正正撕开一道口子，照在了那高楼之上。
张辽瞪大了眼。
——城楼上方，不知何时已满是重叠的人影。正中之处，有一线寒光闪烁，正对着他的眼睛。
张辽顿感双眼刺痛，连忙呼道：“小心——”
雷光弱下之时，所有人耳边顿时只听得一道破风之声由远及近，夜幕陡然炸开一抹焰色，撕裂雨幕，直直地，朝着张辽疾射而来。
“将军！”
几名将士察觉危险，朝张辽争相扑了过来，只为了挡住夜色中袭来的箭矢。然而，所谓灵宝，便是宛若神器的存在，又有几人，能挡住这倾尽一力的一箭？
抵挡的刀与射来的箭猛烈相撞，箭矢却还是在转瞬间擦着刀身入了肉，沉闷的倒地声接二连三地传来，瞬间震慑了雨中的曹军。
“是孙权！是孙权的箭！”曹军中有人开始慌张地呐喊。
“孙权远在建业，他怎么会来？！”
冰凉的雨雪就快带走这群惊慌失措的人的体温，没有人不惧怕如同鬼魅般突然绕后踏上皖城城楼的江东军。
四面八方，无处不在。
他们遍体生寒，几乎快要握不住手中的武器。
张辽怒呵一声：“定心！”
他是武将，倒也是声大如钟，一开口便使手下的兵众静了下来。
“张文远？”在这样的寂静中，城楼上方，适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张辽皱眉，试图去看清说话的人。“想替曹操夺回皖城？只怕没那么容易，还是让曹操亲自来吧。”
狂妄的女子。
张辽冷笑，“那么尔等是想力挽狂澜？此刻就算是孙权来了，也无济于事。”
“哟哟哟，狗还在叫呢！不妨再叫大点声，把曹操叫来吧！老子保证打得你们叫爹找娘！”
张辽闭了闭眼，不愧是江东宵小，除了倚靠一条长江苟活，也就只能趁势打打嘴炮了。
两方就这么僵持着，也不说打，却也不撤兵。
雨雪逐渐小了，天边翻起白色。
同时也让张辽看清了四面八方的江东军。
他抬起头，破晓的天色足够让他看清城楼中间的两人——持弓的孙权，以及一个绿衣裳的女子。
他发现孙权也在看着他，面上的神情却是不咸不淡。想来是不够了解他的实力吧，所以孙权才会有这般不在意的神情，张辽这样想。
从始至终，孙权都并未说话。相反，倒是他身边的女子时不时说上两句，这样的相处，就像是最亲密无间，互通心意的挚友。
他放肆地打量着。
天完全亮了。
也就在这时，张辽低呵一声：“牵马来！”
他只以良驹灰影，长戟一把，便可无所畏惧，战无不胜。臧霸也在此时拔出了武器，“不过是江东军而已，拿好武器，杀出重围！”
张辽既已起了兵戈，那么他们江东，亦是不会退让。
孙采薇拧眉看着城中悲惨的惨状，曹军当中除了张辽和臧霸，其余人皆因孙权那一箭失了一战之力，只是……
孙采薇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敌将毕竟是张辽，几乎没有人能靠近他。若是孙策在，或许今日便能将张辽斩于马下。可是，张辽的突如其来，导致他们匆忙带了几千兵来助皖城守将，并没有制定一个完好的计划，同样他们这一次也就拿不下张辽。
“让他走吧。”孙采薇道。
再不放张辽离开，只会损失更多的江东将士。
孙权同样也看清了张辽的实力，比之他的兄长孙策，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硬拼，只会得不偿失。他即刻下令，命所有人后退。
源源不断的攻势忽然减弱，张辽疑惑地抬头去看，却只见孙采薇对他轻轻淡淡地笑了笑，“阁下骁勇善战，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们江东佩服。”
话音一转，孙采薇敛了神色，淡淡道:“这一战你杀了我军多人，我们也杀了你手下的兵，本也该结束了。倘若你执意还要战，那么你想夺的城夺不走，想助的人也助不了。我想，曹操也不愿意失去你这样一员大将，城门已开，阁下且行吧。”
张辽眯了眯眼，这一刻，漫天血色中，城中曹军只剩下他和臧霸，确实轮到他做选择了！若战，只会引来更多的江东军，车轮战也会耗死他，若不战，那么虽夺不下皖城，却还有机会下次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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