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其实往窗边走的人又开口了。
“段竹呢,没同你一起?”
话里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陆兰玥脑袋一懵,想起他先前放心上之类的话,忽地有了个糟糕念头……不会吧,这不会是她以前认识的吧。
“不管曾经如何,我已成亲且别无他心,阁下请离开吧。”
说话间青年已经踱步窗边,正支着窗往外看,闻言缓慢地扭过头。
陆兰玥似乎能听到因为主人过于匪夷所思,脖子发出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一直在旁的埃尔眼神闪烁,忽地单膝下跪。
“红鹰十二见过武安将军。”
武安将军?
陆兰玥想了几秒,瞳孔渐渐放大,有些艰难地出声。
“……哥?”
武安将军,这不是她素未谋面的兄长陆青允吗?
陆兰玥想起她说的话以及陆青允先前眼里,匪夷所思、懵逼、愤怒、好笑等多重情绪。
有什么原地消失的法术吗,急需。
陆青允抬手示意埃尔起身,又来到陆兰玥面前,屈指敲了敲陆兰玥额头。
“傻不拉几。”
这力道不算轻,听了个响。
陆兰玥轻呼一声,皱着眉头瞪他。
陆青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慎重,你可打不过我啊。”
不知为何,陆兰玥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觉。
她没有过兄弟姐妹,以为会很尴尬,但却有种自己都诧异的熟稔。
只是凭借这只言片语,脑海里就推演出往日两人相处的片段,跟真的似的。
见陆兰玥还拧着眉,陆青允伸出小臂,微微偏头悄声道。
“掐两下不能再多了。”
他一脸壮士断腕的悲壮,同时看了眼埃尔。
意思是有外人,给点面子。
虽然陆兰玥没觉得尴尬,但也没熟稔到如此地步。
她先让埃尔退了下去。
“之前在街上——”
陆兰玥试探地问。
陆青允点头,“是我。”
他本想跟陆兰玥说几句话就走,故意做得明显些,不想陆兰玥过分谨慎很快回了客栈。
昨晚又无人应,便今晚再来了一次。
他故意提前了些时间,结果发现比起昨日,多了些人,想了会才明白是要捉自己。
也是因此废了点时间。
陆兰玥松了口气,想起昨日的瑟瑟发抖,又很想骂人。
直接说不就好了,弄这么一出。
陆青允轻咳两声,又看了眼还放在桌上的匕首。
“有点事要办,不便当众露面……我一时忘了你不记得我们的暗号了。”
陆兰玥一愣,“什么暗号?”
她很快想起那有节奏的敲窗声。
陆青允见她反应过来也不再多说,这失忆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还记着的总归是种残忍。
“你来这做什么?”
陆青允再度问。
这里离安都可不是几日的车程,陆青允第一眼都怀疑是他认错了人。
陆兰玥犹豫一秒,没说段竹的事。
“玩。”
陆青允:“……”
“这里有何可玩的,早日回安都去。娘亲她也不——”
拦着你几分。
陆青允话音一顿。
又才意识到小妹已经嫁人了。
再出声又是咬牙切齿,“段竹呢?”
之前亲事的消息传到他那已经是两个月后,就算他心中再有不满,赶回来也无济于事。
本来八月计划回来一趟,结果出意外受了重伤,等身体恢复个七七八八,娘亲那边已经来了信,说是良缘。
陆青允当时对着烛火看了信件良久,最终还是熄了回安都的心思。
本打算过了年关回去再见,不想在这遇见了。
虽然信里知道是一回事,但也难免担心自家小妹受欺负。
何况这离安都太远,也并不算得安全,竟一人来了此处。
陆兰玥还没说话,陆青允忽然偏过头望向门外。
不一会,绿杏急匆匆地推开门。
她面色焦急,往旁边一让,露出了身后形容憔悴的余恩。
陆兰玥对上余恩的眼神,霍地起身。
……段竹出事了。
陆兰玥听着余恩的话,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发抖。
她这才知道此行压根不是为了什么贪污案,而是为了调查屯兵之事。
事态紧急,又需要保密,余恩没有详说,只是三言两语间已经泪洒当场。
言语中全是悔恨。
他们此行废了不少功夫,最后发现确有征兵,但却不是为了养军队。
而是为了一个斗兽场。
为了谋取暴力,把人像当动物一样,互相角斗以供人取乐。
安亲王用征兵当护卫队的借口,买卖大量青壮年。
在之前已经有人着手调查这事,发现背后是安亲王,当今陛下仅存的弟弟时,便派人上报了朝堂。
段竹他们此行更多的是在其配合下取证,结果深入后才发现存在这么一个罔顾律法的地方。
他们本已经混了进去,看到了名册还有账本等来往,但在离开的时候,余恩因为自己人的死亡心中不忍,由此露了破绽。
当时情况紧急,段竹将写着关键信息的纸交给了余恩,自己引开了追来的人。
余恩回到枫平镇,一时间却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此举暴露,但安亲王那边未必能察觉到他们是朝廷的人,毕竟他们留了后路——以谈合作的身份,也给出为了操纵赌盘的敌意。
此外手中兵力也不足,对方犯法但也是亲王,段竹虽身有暗令但深陷囫囵,若此时表明身份当真只有死路一条。
余恩也只能暗中派人去寻找段竹。
枫平镇地势复杂,过了整整一日,也没有消息传来。
余恩原不想让陆兰玥知道,但一路相处下来,他想了想,还是来了这广化城一趟。
却没想到陆青允也在这。
……真是万幸。
陆青允品阶高,这广化城虽不在他管辖范围内,但枫平镇却是擦了个边。
哪怕他无直接抓人之权,但软禁一干人是没问题的。
陆青允此行本来也有勘察此事之意,目的地在此去更往东一些,因为陆兰玥多停留一日,不想刚好遇见。
只是几句话间,他们已商定好一切。
陆兰玥手脚发麻,半晌才听到陆青允的叮嘱。
她打断他的话,“我同你们一起。”
不待陆青允多说,陆兰玥看向陆青允,“我只到枫平镇。”
她眼中有晶莹,却始终未落下。
那斗兽场离枫平镇尚有几十公里,陆兰玥知道危险不好顾着她。
但她不可能等在这里。
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去到枫平镇时,段竹已经被自己人带了回来,或者他甩掉那些……
陆兰玥不敢再细想。
“我换身衣服,备马吧。”
陆兰玥有些过于镇静,话中带着说一不二,竟让人无法反驳。
陆青允迟疑一秒,看着已经着手去换衣服的陆兰玥,干脆颔首,大步出门去安排相关事宜了。
夜色正浓。
几匹马率先冲出了广化城。
本来他们顾虑着陆兰玥御马之术不行,原想由陆青允着带她一起。
不想陆兰玥翻身上马,直接提绳抢先冲了出去。
余恩见此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明明前面还被摔下马,如今好像只是一瞬之间,所有生涩褪去。
柔软的布料在夜色里翻飞,陆兰玥骑马的姿势动作,隐隐约约好似看到了段竹的影子。
三个时辰硬生生被缩到了两个时辰。
陆青允领了人,早在进枫平镇时已经与他们分道扬镳。
只有陆兰玥与余恩入了镇。
此时的第一缕金色阳光洒下大地。
枫林遍野,像泣下了血泪。
陆兰玥几乎是摔下马,同余恩一起扶着廊柱呕吐。
在飘动的枫叶里,眼里的泪随之滚落。
“夫人休息会吧。”
余恩有些不忍。
此时已经是到达枫平镇的第二日,陆兰玥还未合眼。
陆兰玥正提着笔写东西,姿势有些怪异。
虽然陆青允给了她手套,但是因为握着缰绳过于用力,还是磨出了水泡。
“不急。”
陆兰玥声音有些哑,已经听不出原先的清亮。
“绿杏他们今日该到了。”
“药都买到了么?”陆兰玥抬眸,眼中全是红血丝。
余恩点头,眼中有钦佩之意。
他原以为自己要花一些功夫去安慰她,结果没想到陆兰玥来这第一件事是将客栈包下来,不再接外客。
于此同时,她开始搜罗镇上的大夫跟药材,写信给后一步过来的绿杏等人,从广化城带来大夫和药材。
“那就……咳咳。”
陆兰玥话没说完,又开始咳嗽。
她喝了口手边的温水,将写下的东西折好,将其递给余恩。
“劳烦大人找人帮我送一趟。”
余恩粗略扫了一眼,是送往云州姜家。
他应下来,看这陆兰玥不住地咳嗽还是劝道:“夫人需要休息,若是拖垮了身子……”
陆兰玥揉了揉发胀的额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要做。
她答应下来。
原以为会睡不着,但陆兰玥几乎是挨着床没一会就失去了意识。
她这两日没敢去想段竹,却在梦中见着了他。
一个很陌生的场景。
应该是在谁的会宴上,觥筹交错,陆兰玥身在其中,像是个局外人。
陆兰玥无聊的离了人群,四处走动。
没走多远,她听见了笛声,不自觉寻声而去。
那是个八角凉亭,亭中站着一人。
陆兰玥只一眼便认出那是段竹。
她兴奋地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都没同我说一声。”
扑过去的拥抱被笛子挡住。
段竹神色冷淡,连带着语气都如那安都的初雪,平静又冷冽。
“姑娘是——”
陆兰玥眉头一挑,“搞什么,我你都不认识?夺舍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想人得紧,也不在乎段竹的冷淡,绕开笛子想去抱他。
段竹动作却比她快。
他不再出声,离去的脚步陆兰玥却追不上。
“段怀朗!”陆兰玥觉得委屈,朝着人的背影大声道:“老婆都不认了,你可别后悔!”
段竹回身。
下一秒他皱着眉,忽地吐出一口血。
一瞬之间。
伤口像凭空出现,左一道右一道,血迹满布,段竹拄着笛,在她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段竹!”
陆兰玥心中揪紧,她急冲过去。
忽然惊醒。
陆兰玥睁开眼,冷汗顺着额头滑下。
脑中回想着那一地血,她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此次发烧来得迅猛,但退烧也很快,只是带来的后遗症,如江南的阴雨连绵,总是不见彻底好。
“夫人,进屋坐会吧。”
绿杏看着这几日瘦了不少的陆兰玥,很是心疼。
越是平静就越是让人心焦。
陆兰玥回眸,笑着应了声好。
“这是第几日了?”
“第五日。”
绿杏说的是自己到枫平镇的时间。
陆兰玥嗯了声。
她靠窗而坐,脑子动得很慢。
前日傍晚陆青允派人传话来,亲王那边已经一切安定,只等后续看送入都。
他们可以有更多的人和时间去寻段竹。
陆兰玥望着远处连绵的山。
段竹……你会在哪呢。
第62章
枫平镇来了位大善人。
大善人是位娘子,不知何时来的此处,反正在某天傍晚,突然在枫平镇的古树下摆了桌。
只需带一片本地常见的树叶,点香祈个平安,便可领得百文钱。
每天白银共三十两,发完为止。
原则上是不允人重复领取,可其实看管并不严,有的人甚至一次得了一两白银。
无他,那位娘子觉得人虔诚。
如此一来,原本只是为了钱而来的人,哪怕是假装,也不由多了几分真心。
头两天也不乏有见钱眼开捣乱的人,但这位娘子似乎来历不浅,但凡作乱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再结合最近安亲王一事,各种消息乱飞,都忌惮其背后的势力,渐渐地也无人敢去招惹。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少时间,‘散财娘子’的事也越传越远。
从最开始的当地枫叶,到了后面也出现不少其他叶子。
而消息传得这么快,也不仅是因为有钱可拿。
而是里面有故事和美人。
时间久了,大家也知道这位娘子如此大动周折,是为了给自己误入山林的夫君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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