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竹也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身姿俊朗气度非凡,有家室也应当。
但这也没什么。
他看了眼身侧的女儿,“阿莺你娘亲找你,去看看吧。”
陶絮莺知道这是想将自己给支走,她想说什么,却还是在阿爹的眼神中,出了房间掩上门。
待人走后,陶贾卓方才开口。
“陆小兄弟,你我都是男人,娶没娶妻有何区别?”
他唇边勾出一抹笑,说到最后凑近了些。
“也不是我吹嘘,阿莺姝色难得,十里八乡远近闻名,想求娶之人能从这排到城门口……这两日你便没有想法?”
段竹抬眸,目光有些沉。
陶贾卓心中一惊。
在这目光下他不由坐直身,心中跗骨的冷意尚未褪去,段竹已经垂眸喝了口茶。
“阿莺姑娘很好,应有良配。”
陶贾卓与人对视两秒,又笑出声。
“既然小兄弟不愿意,我也不能强人所难。这样你先好好休息,先把伤养好,好不容易将你救回,废了不少力,可不许乱折腾。”
这话看似叮嘱,实际则在提醒这救命之恩。
段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刚才随着陶贾卓而来,守在门外的几人,又动了动肩,没再多说什么。
陶贾卓走出门,没多远便遇着在那踢石子的陶絮莺。
少女裹着披风,脸蛋白皙,在不甚明朗的天色里,也很动人。
“阿爹。”陶絮莺迎上前来,她方才也注意到了门口多出的人,“你这是……要软禁他?”
陶贾卓叹了口气。
他不复刚才轻松的模样,眉头紧皱,看陶絮莺不赞成的神色,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只是看着点而已……你这几日好好与他相处。”
陶絮莺听此话便知道段竹还是未松口。
她心情有些低落,但也没抱太大期望,也不喜欢他的做饭。
“既然他不愿——”
“那你想嫁给钟二?”陶贾卓开口。
陶絮莺话停在了嘴边。
她确实是姝色难得,曾有人说陶家三姑娘也就是生错了地方,要是在那安都,少不得也得进宫当个娘娘。
这样的美名传得远,到了钟里耳边。
钟里是这柳宁城下所有女子避之不及的人,面上温文尔雅,背地里却原是个变态。
柳宁城曾经有位出名的歌女,陈六娘。
她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后来跟了钟二,大家皆叹一声享福去了,结果有天面目全非的出现在街上。
据陈六娘说这钟里院中还养着不少人,皆是遭其毒打。
后来钟家人说这她是自己疯了,可到底经不住推敲,跟在钟里身边的女子都很少露面,要不然就是死汛。
前不久,钟里看上了陶絮莺。
陶家虽也不是寻常百姓,但到底比不过钟家,更是不敢拒。
陶贾卓看着女儿瞬间煞白的脸,心中也叹了口气。
“可他也——”
陶絮莺喃喃,段竹本就自身遇险,又何必将其牵扯。
陶贾卓不知道段竹是如何说的,只哼了一声。
“他是宫里的人。”
虽然从玉佩上没瞧出什么,但这令牌他侧方打听过,甚至可以越过城主调动官兵。
又何惧钟家。
“你照我说的做便是了。”
陶贾卓也没说透,这件事他自己清楚便好。
他现在是假装不知道段竹有来头,若真到了困不住人,也好装疯卖傻。
陶絮莺有些恍惚地回到了院里。
她推开门,段竹已经站在了窗前,脸侧有滚下的汗珠。
如今天冷,房中也没堆多少炭,怎么也不可能是热出来的,何况段竹肩上已经洇开了一片血红。
比起伤口的彻底恢复,他好像更在乎自己的行动力。
陶絮莺取出一旁的裹布和包好的草药。
“该换药了。”
段竹嘴唇有些发白,他躺回床,看到陶絮莺整理袖口,有些意外。
“你换?”
陶絮莺从半神游的状态中回过神,看段竹的表情倒是一笑。
“我都不怕,你介意什么?”
其实院里有郎中,段竹身上的伤一直是他在照料,再说男女孩授受不亲,自然不可能是陶絮莺来。
只是她从小就对此感兴趣,还未及笄时,也会偷偷摸摸去医馆给老郎中打下手,方才只是一时习惯。
“原来大名鼎鼎的段公子,也是这般迂腐之人。”
被人这么刺一句,段竹脸上突然有了点笑。
“我夫人应该会介意。”
陶絮莺动作一顿。
她感受到段竹看自己的眼神有某种柔和,不似之前那般疏离。
只是这柔和来源,像是她身上的某种特质,与其夫人有相似之处,才带出的些许情绪。
她放下草药罐子,扬声喊人去请郎中过来,自己在一旁的矮凳坐下。
脑子乱糟糟的。
想问段竹是不是骗自己了,他根本不是逃亡路上,可对方好像也没这般说。
“你从安都来?”
陶絮莺问。
联想到方才陶贾卓都不再问自己的来历,段竹只能猜测应该是有人认出了那块令牌。
他嗯了声。
“她现在在哪。”
段竹沉吟片刻,忽地问,“能帮我差人送封信么?”
陶絮莺垂眸,她摇头。
正以为段竹不会说时又听见他的声音,“应该在枫平镇。”
陶絮莺有些迷茫。
这不是柳宁城下的任何一个地方。
“枫平镇隶属广化城,在你们这座山的另一边。”
段竹补充。
陶絮莺心有惊讶。
她微微抬眸,好像看见了那座未曾翻过的山,在那边竟然还有一个城池。
“万一她没等你了呢?”
陶絮莺不无恶意的想。
段竹出了意外,这么久没消息,正常人怕觉得人早已死亡了。
“到希望没有等。”
段竹轻声叹道。
陶絮莺看着那眸中满眼的心疼,忽地有些不忿。
“她是怎样的人,有我好看吗?”
段竹并不打算与人多聊,“我心上只她一人。陶姑娘并不是心悦在下,有何需求不妨直说。”
“你又怎知不是。”
陶絮莺抬眸。
气氛有一瞬凝住,正巧郎中也已过来,她便出了屋。
陶絮莺走出门,深呼口气。
她一边想着段竹的神色,一边想着方才阿爹的话,不由摸了摸腰间的小纸包。
这是方才阿爹给她的。
“他看上去为人正直,若实在不行,落了关系,他不会不认的。”
陶絮莺清楚地知道,若不是捡了这么个人回来,阿爹虽心有不舍,但也会将她嫁给钟里填房。
虽然钟里残忍苛责,但钟家面子却做得不错。
那看着段竹之人,同看守她的人何其相似。
想着陶贾卓口中的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陶絮莺看着手中的小纸包,忽地狠了神色。
哪怕……
前方突然传来嘈杂声。
陶絮莺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后门——好像是刘叔外出回来了。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陶絮莺悄悄摸过去,又故意大声。
围在一起说小话的几个仆人吓了一跳,见是陶絮莺松口气,“三姑娘。”
陶絮莺点了点头,看向刘叔,脸上也有了些笑。
“陈叔这次又遇着什么趣事了。”
陈叔此次外出走了差不多大半个月,“你看我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他拿出个盒子。
陶絮莺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两棵人参。
“你哪来的?”
这人参品相不凡,比之前库房拿给段竹用的那根还要好上一些。
而那名贵药材还是陶老爷大寿,别人送的生辰礼。
虽然陶老爷一直念叨,但刘叔此次出去要采买不少东西,哪有余钱买这好东西。
“这可不是买的。”刘叔一笑,“说来三姑娘可能不信,这白拿的。”
刘叔又从兜里掏出两串钱。
以红线为绳的串起来的铜钱,每串看上去大约百文左右。
不仅是他,此次外出的人都有。
“这是——”
陶絮莺疑惑。
刘叔刚已经讲了些许,此时又重新将自己在枫平镇遇到的事又讲了一遍。
“每个人都可以领?”
陶絮莺不敢信。
每天三十两,都快赶上他们院中上下一个月的用度了。
“是的,最开始我们也是不敢信。”刘叔说,“后来想万一呢,派人去看了看,结果是真的……因此才回来晚了些。”
陶絮莺又看向手中的盒子,“拿这药也是——”
“对,听说也是为她夫君准备的,但应是一直没找到人。”刘叔说到这也觉可伶,又忽然想起什么,“我还拿了两包草药,听说是外伤的,想到……”
他冲着段竹所在的位置扬了扬下巴。
陶絮莺脑中忽然闪过什么。
“你刚说,那位‘散财娘子’是在哪?”
“枫平镇。”刘叔看陶絮莺变了的脸色,“怎么了?”
心跳剧烈。
陶絮莺想起方才为何觉得耳熟了,段竹好像说的也是这个音。
“那位夫人姓什么,你知道吗?”
陈叔摇头,“这我没问。”
“好像是姓陆。”一旁忽地有人道,“我好像听见有人这么称呼。”
“说来也奇怪。有不少人想帮她寻找,但那夫人不愿说名,大家也没办法。”
“那到什么时候,我也想去——”
大家说得起劲。
“都没事可做了么。”陶絮莺忽地提声。
众人噤声,一时有些怔住。
“都散了吧。”陶絮莺怔愣了一会,“在院里不许再讨论此事。”
第63章
天越发冷了,家家户户闭紧门窗,窝在温暖的室内,不愿外出。
陶家的主屋里,气氛却像凝了冰。
“你自己看吧。”
陶贾卓将手中钟家送来的帖子递给陶絮莺。
陶絮莺捏着请帖,仿佛是拿着催命符,用力到指尖发白。
“阿莺,不能再拖了。”
陶贾卓不由催促。
快三天了,陶絮莺还是没有动作。
“夜长梦多,且等人彻底伤好,可就更难办了。”
陶絮莺抬眸,看着她父亲。
“我们为何不直接告知陆大哥,他可以——”
“糊涂!”
陶贾桌砰地放下茶杯,沉了脸色。
“且不说他不一定会为我们得罪钟家,退一万步就算他愿意,日后呢?”
“跟了他,日后便能到天子脚下,是亏不了的。”
陶贾卓盘了盘手中的串珠,语重心长的模样。
“不要只顾着眼前……你总归要嫁人,如今已是难得的运气,切莫犯轴。”
陶絮莺低着头,不出声。
阿爹一直为她的亲事奔走,原是为了不亏……
陶贾卓看了她两眼,又道:“先前问你意愿,亲口答应下来的,你忘了?”
“没忘。”
陶絮莺喜欢漂亮的人和物,陶贾卓说婚配时她没有拒绝。
但不应是这样的。
她其实尝试过,药都下了,走到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
虽然她不让刘叔他们提起枫平城一事,但内心却久不能平静。
知道段竹身份后,本来浅淡的心动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明的厚重。
她自然是愿意跟着他,为妾也罢,哪个男子身边没几个人。
只是她心中清楚认识到,两人感情甚笃,容不得第三人。
而且阿爹说他定会负责,可越是这样的人,便越讨厌这般勾当。
他凭何认为段竹有这般好拿捏?
“罢了,早就料到。”陶贾桌喝了口热茶,“也不为难你。”
陶絮莺意识到什么,她猛地抬头,“你——”
“我已让郎中给他下下去了,你不愿意去,就换你四妹。”
陶贾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真是疯了。
陶絮莺知道阿爹一直想再往上一步,便总是企图家中女儿攀上高枝。
她瞪了陶贾卓一眼,飞快转身往外跑。
她走得急,出门后连披风也顾不得穿上,身后小丫鬟的呼唤置若耳闻。
若她跑快一点……
万一能拦下呢。
陶絮莺在院落门口遇着出来的郎中。
她撑着膝盖,不住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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