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被照到的缘故,她的眉头一蹙,眼睛还阖着,眼睫开始微微颤动,保持了估约三秒,缓缓睁开眼,灼灼刺目的阳光迫使她抬手遮住眼睛,本来还没感到有什么,这么一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被人狠狠地反复捶打过一样,分明她感觉自己上一秒才刚听江瞩珩说完话,正闭目养神等死呢,就被这抹不适宜的光亮吵醒了。
怎么回事,她不是还被他抱在怀里吗,外头不是才刚刚天黑吗,怎么一下子人都没了,天翻地覆了。
阮沨泞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没回过神来,但是喉咙中的干涩骗不了她,腹中的饥饿也骗不了她,哪怕还没想明白,她条件反射地摸到床头的铃铛敲响。
外头几乎是瞬间闹腾起来,她听不清那些侍女们在讲什么,依稀有“快”“皇上”“御医”一类的字眼,阮沨泞这么一会儿也想明白了,估计她是昏迷了一段时间才醒的,大概率比她自我感觉的要昏迷得更久一点。
躺着脑子实在太昏沉,她屈肘撑着身子慢慢地坐起来,只听一个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传来,阮沨泞定睛一看,不是天巧那丫头是谁?
“娘娘您可算是醒了!”她的眼睛有些红,看上去应当是哭过,“皇上事务繁忙,让奴婢过来照顾您,奴婢还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
阮沨泞摆摆手:“先别煽情,我现在又渴又饿,有没有东西吃?”
“噢、噢、有的有的。”天巧反应过来,跑去桌上拿来热水喂给阮沨泞,解释道,“娘娘您这才刚醒,何御医叮嘱过,您醒之后先不能随便吃东西,奴婢听说他刚刚还在给泠嫔娘娘看风寒,应该过会儿差不多就来了,等他看完娘娘没有大碍,奴婢再给您拿东西吃。”
阮沨泞只能饮水止渴,听着天巧问:“娘娘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虽然奴婢也猜到您有一些疾病,可这次怎么会发作得这么严重?您可是昏迷了整整半个多月了啊!”
“也没什么,被人绑了,没按时吃药,就成这个死样子了。”阮沨泞言简意赅总结。
“被人绑了?”天巧一双眼睛瞪得像个铜铃,“难道前些日子说是以绑架宫妃重罪处刑的娄族叛徒,绑架的就是娘娘你?”
“娄族叛徒?”阮沨泞锁定听见的这个关键词,“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天巧一五一十道:“奴婢也是听大家的七嘴八舌总结的,大概就是皇上抓到了一个伪装成戏法师行不轨之事之徒,结果这个人身份暴露出来是娄族的人,当初还为娄族平反出了一份大力,再加上神女又是娄族族长,原以为会从轻处置,结果皇上说了,“背叛者杀无赦”,最终惩处的结果也没有任何偏袒,据说是死得很惨,连一丝情面都不留,为了杀鸡儆猴,给那些有异心的人一些警告。”
背叛者杀无赦。
阮沨泞感受着隐隐作痛的伤口,回想起昏迷前他的温柔,庆幸自己还没有暴露身份,若是他知晓了她的真实目的,哪怕看在过去的情面上留了她一条性命,只怕也再不愿理会她了。
在第五杯热水下肚之后,何源终于姗姗来迟,帮阮沨泞把了把脉,随后说:“娘娘目前体内的情况还算稳定,针灸的作用让两种毒素暂时平衡住了。”
“什么?”阮沨泞怔愣住,比划着让天巧传达,“两种?”
看她的反应,何源也猜到了一些事,叹了口气道:“不错,正是两种,一种娘娘自己清楚,另一种,便是娘娘一直长期服用的药物,微臣见娘娘服用得勤,想必还不知道它其实有毒吧。”
阮沨泞心一颤,想起萧子珏把东西交给她时冠冕堂皇的模样,她忽然间一阵反胃,干呕了两下,腹中空无一物,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分明说过,这是他为她特别研制出来的解药,不论她有多讨厌他,不论她背地里怎么嚼他的舌根,她都时刻谨记自己作为他影卫的职责,奉他为主,坚守本分为他完成任务,从来没有怀疑过他说的话。
因为她认为只有他的解药可以让她活命,她拼尽全力为的也不过是活着而已。
可是她那样拼尽全力,那样尽职尽责,现在却告诉她,她的执着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她所追求的不是能让她活命的解药,而是把她推入深渊的毒药。
萧子珏骗了她。
他从来就是把她当作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一条贱命而已。
阮沨泞忽而觉得自己特别好笑,比那些专门逗乐人的戏子还要好笑,她这么觉得,于是也这么笑起来,笑得天花乱坠,笑得急剧咳嗽起来,把旁边的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天巧慌乱地又去到了一杯热水给她喂下,另一只手帮她顺着气。
“娘娘保重身体······”毕竟未知全貌,何源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作为旁观者也不好把巫蛊之事大肆说出来徒添恐慌,只能斟酌着开口,“娘娘不必担忧,微臣听闻皇上已经在全境寻找帮娘娘解毒的办法了,并且也有了一些门路,想必不日就能有结果,所以娘娘还是安心最好。”
这句话倒是让她的动静收敛起来,心里又酸又涩。
她的江哥哥,到最后站在她身旁陪伴她、帮助她的还是她唯一的江哥哥。
可是,解毒的方法,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呢?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最清楚,疲惫,铺天盖地的疲惫,即便才刚刚醒来,她也有一种随时都可能再度沉睡下去的感觉。
这种感觉清晰而真切,似乎只要闭上眼,停止思考,她就能失去意识。
多可怕呢。
多无力呢。
何源接着又交代了阮沨泞一些注意事项,末了叮嘱她心态一定要放平,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
天巧一时间不敢乱说话,给阮沨泞找了些糕点垫垫肚子,随后去拿药了,脚步声再度传来的时候,却沉稳了不少,阮沨泞心有所感抬头望去。
果真是江瞩珩来了。
他似乎是下了朝匆匆赶来的,连朝服都没换下,一脸疲态,看见她还是露出了笑,顺势接过进门的天巧手里的汤药,让人退下,自己则在床头坐下,轻轻吹凉汤水,往她口中送来。
一舀一递,一喝一吞,这几分钟,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等一碗汤药见底,他又帮把碗放到一旁,帮她擦了擦嘴,轻声问:“苦不苦?”
阮沨泞第一反应是摇摇头,毕竟更苦的药都吃过,但是摇了一半想起了什么,又改为点点头。
他便笑着把事先准备好的蜜饯喂到她嘴里,看她缓缓咀嚼,才说:“等过几日修养好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望着他并不轻松的神情,又想想何源说过的话,她十分敏锐地反问:“江哥哥是不是想带我去寻医?”
江瞩珩的笑容于是收起来了,摸摸阮沨泞的头,说的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陈述事实:“你现在可困倦了?”
“坐起来这么久,似乎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大脑始终是昏沉的。”阮沨泞若有所思点点头,尽管清楚自己的情况,也还是想让气氛轻松些,打趣道,“难道是什么瞌睡虫后遗症?”
平常的江瞩珩一定会笑吟吟接话,眼下却只是认真地把话题带回正轨:“在过问多方之后,朕几乎可以确定,你身上的事情,应当与巫族脱不了干系。”
阮沨泞一愣,眼睛快速眨了眨,显然没有料到这句话。
他言简意赅地说出设想:“朕这段时间会把接下来的一些事情先处理了,随后空出来的日子想带你去巫族看看,大概率那里就有帮助你解毒的办法,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啊。”在他眼眸中的阮沨泞笑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反正一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也不错。”
“会解决的。”江瞩珩拉着她的手,坚定而沉静地说,“相信朕。”
她一怔,思虑好一会儿,眸中逐渐含笑:“好。”
她如今也只有他可以信任了,既然如此,那便全心全意相信吧。
第66章 南疆
连绵的雨洋洋洒洒, 马车一行行驶过崎岖不平的山路,两边的树木浓密又茂盛,三三两两长在一起, 平日在普通道路上行驶没有感觉, 此刻往山上走才知道有多不方便,不停打滑,偶尔陷坑的轮子,再好的车马也着实是不太平稳。
又是一个大晃动,阮沨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是躺在江瞩珩的腿上睡着了,他察觉到动静,低头开口:“还有一段路,再歇会儿?”
她揉揉眼睛,他们数日前就出发, 因为她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为了行程方便, 一行人几乎是连夜奔波, 遥遥领先在大部队之前,抄近道,走小路, 只希望能尽快到达巫族。
外头旻越嘀咕着:“这根本就是荒山野岭, 后头真的能有一整个巫族?别是什么灵鬼精怪假扮的。”随后抬高声音,“皇上, 前头的路越来窄,而且都是在两堵峭壁之间一线天的狭路, 恐怕马车没法再继续走了。”
这一大片都是密密的繁叶,乌漆嘛黑的, 三个人拿着三个火折子,旁边依旧伸手不见五指,一脚踩下去就是一大片枯藤老树,带来一道道飒飒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头终于出现了一处暗门,旻越按照之前书信上交待过的做法,分别朝上下左右敲了两下,尔后中间的部分果真打开一处能容下手掌的地方,他往里一按,原本高耸巍峨的山体之下出现了一条甬道。
顺着一直走,火折子烧得差不多了,前方终于出现了稀稀落落的光亮,似乎是固定在那里的灯烛,继续走,走出身后的长路,前头迎出来三五个人,为首的那位拿着火把,身着黑色盘扣长衫,正是纳鞑西。
“燕王陛下,您的脚程还真是快啊,鄙人这边都差点准备不过来。”相较于在大燕境内,他不再拘谨,举手投足间一派彬彬有礼,“陛下这是轻简出行,怎么随行的只有两个人而已?会不会有些太不安全?”
旻越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冷声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之后的车马部队应该再有三两日车程就到了。”
“噢······看起来是鄙人多虑了。”纳鞑西识趣儿地跳过这个话题,“鄙人这就领诸位前去见族长。”
自从踏上这一条山路的时候,阮沨泞就有一种心里很慌的感觉,更别提离开那条长道走出来的时候,只感觉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三人,她的直觉本身敏锐,猛然回头看去,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后头哪还有什么甬道暗门,只剩下一堆荒草丛生,完全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阮沨泞虽然大脑昏沉,但几乎是迅速调动周身的所有还能调动的感观,寻找可以逃跑的道路,但是找了一圈,她惊恐地发现,根本就没有可以通到外面的地方,她就这么站定在原地,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想好至少能随时放血的最快动作,江瞩珩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的手,向前一动作:“有劳了。”
旻越跟在最后面以防万一,纳鞑西几个人在前面带路,脑子里想起自己前不久刚回到族里头的时候,把经历的事情和族长一五一十说了,那个时候族长就神色凝重,敏锐地猜测燕国国君可能会真的会亲临,他还不信地表示:“怎么可能,人家一国之主,岂是说来这偏僻的犄角旮旯就来的。”
结果没几天族内收到了大燕传来的消息,说过几日国君就要亲自来拜访,有要事希望能与长老商谈,纳鞑西虽然不知道族长与长老们聊得如何了,但也清楚帝王的面子肯定要给的,对方来了不可能不接待,果不其然又是他被推出来迎接。
一行人就这么往里不知道哪个方向走去,林间的风幽幽,吹过枝叶窸窣,偶有一两只鼠窜,或者什么叫不出名字的虫蛇爬过身后,阮沨泞只觉得一阵发毛,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安抚她紧张的心情。
云与天与月与山共作一色,身后的光亮越来越黯淡,前方的黑影愈发浓烈,眼前总算有了一些低矮的房屋,看起来巫族的人都起得很早,这个时间段基本都在忙碌做事,里里外外的人穿得和纳鞑西这一些带路人没什么区别,不约而同地在看着外来的人,压低声音的议论纷纷还是传进耳中,显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不算太友善:“族长这是怎么了,竟然能让外人就这么轻易进来?”
这一群人很显然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长久生活的,说话中带着一种很奇怪的口音,看来为了防止徒增不必要的麻烦,族长并没有和普通的族人透露一星半点的事情,纳鞑西对此也没有作出任何解释,继续领着人七拐八绕地前行,绕过了几座巨石阵,终于看见了一排醒目的栅栏,里面是几间纯用石头砌成的屋子。
这个时候天边已经破晓,晨曦划开灰灰沉沉的暗色,前头其他人都散了,只剩下纳鞑西一个,站在门口朝江瞩珩示意:“族长和几位长老已经在里头等候陛下大驾光临多时了,诸位请。”
旻越站在门口守住了,江瞩珩带着阮沨泞走进去,屋里的灯烛还没有熄灭,棱角磕碜的木桌又矮又长,好几张拼接在一起,放着七七八八各种东西,值得注意的是,里头坐着几个弓腰驼背的干瘦女人,身着素麻长衫,除了正中间站起来的那位头发还算黑灰,其他的无一不是花白发髻,看得出年岁都很大了,又深又密的皱纹布满面容,闭着眼睛,手里头拿着佛珠,有些发紫的唇念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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