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南疆巫族的先祖们,最初发现一种特殊的虫子,可以炼制成能让人的身体减缓生长速度的特殊蛊虫,先祖们认为这极有可能炼制出长生不老之蛊,于是疯狂地种下,改良,又种下,可惜的是,他们并没能如愿,大部分人都因此而失去性命,特殊蛊虫大量死亡,巫族子嗣相继凋零,先祖们终于意识到逆天之法不可行,慌忙想要补救,但接下来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活下来的只剩下母体蛊虫,而被种下子体蛊之后仅存的几位女子身上,蛊虫接连发生异变,让这些人伤口愈合速度加快的同时,身上的血液无一不是变成了毒血,而这些毒血又被发现能够培养出更多种类的蛊虫,巫族因此靠着这些多种多样的蛊虫重新崛起,发扬光大,接下来先辈们发现,这种毒血蛊会随着母亲的生育而遗传到孩子的身上,而母亲所有的毒血症状都会慢慢消失,这便是圣女的由来。”
听完这些话,阮沨泞由内而外有一种反胃感,并且愈演愈烈。
任突然谁知道自己身体内有一只蛊虫蛰伏了数十年之久,暗暗随着自己从小生长到大,应该都会一时难以接受地犯恶心。
缓了好一会儿,阮沨泞才强压下不适问:“所以,口不能言也是这毒血蛊带来的症状?”
“不错,被这种蛊虫附身的女子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口不能言,而一旦蛊虫离体,便可以重新言语。”屠叶盯着她道,“后来先辈们猜测,多半是蛊虫寄存的位置正好压迫了说话的经脉。”
所以,她有机会重新说话了?
阮沨泞抬手摸了摸喉咙,有些难以置信。
“这几位女子们成了圣女的前身,不与外界接触,血脉纯净,一脉相传,是我巫族长盛不衰的根基,也是我巫族能培养出各种奇异蛊虫的秘密。”屠叶的表情从自豪转为严肃,“可当年你娘作为圣女之首,公然违抗族规,为了与外族的心上人在一起,不听劝阻,一意孤行选择私奔,自此一去不复返。”
“哼,什么一去不复返。”加梵毫不留情地开口,“还不是因为不听话死在外头了,那些触犯禁忌离开圣泉的圣女,就没有一个活过二十五岁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扶鄢眼圈泛红,面上尽是悲哀,失神地透过阮沨泞的脸回忆着什么过往曾经。
屠叶指了指身畔那一片水潭解释道:“这便是吸收天地灵气自然形成的圣泉。圣女因为血液带毒的缘故,经常要经受一些难言的痛苦,而圣泉的作用便是调养生息,能减轻毒性对身体的副作用,缓解各种痛苦,让毒血蛊离开之后能够剔除干净毒素,让身体恢复正常,然而一旦没有圣泉周而复始的滋养,身体里的毒素只会愈发强烈,最后在蛊虫离体之后,让人走向死亡。”
如此说来,圣女一脉与毒血蛊其实是相互依存的,她之所以在经受那么多重伤与那么可怕的毒之后还没有死,其实是归功于体内的毒血蛊,然而毒血蛊却能在之后将她致死,多么矛盾而又讽刺的难题。
“老身方才握住你手腕的时候帮你看过了,你如今已是毒素入骨,若是平日的情况,只需慢慢与族内的男子培养感情后成亲生子,再靠着圣泉慢慢洗净毒素便可,然而你的体内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毒素,没有办法慢慢治疗,而必须即刻解决。”
“听你们燕王陛下说,这种毒素先前用来压制毒血蛊,如今成瘾了,必须一直吃下去,然后再一点点地把剂量减少,直到完全脱敏,这倒也好办。”屠叶指着还在赌气的女人如是说,“加梵长老是制毒的高手,只要有样品和足够的时间,她可以把任何的毒药做出来,故而这并不是你身上的难点。”
“难点在于,必须尽快将你身上的毒血蛊消除,它不同于其他能够依靠些特别的招数牵引出来的蛊一般可以驱使,从古至今就没有能够直接引出毒血蛊的先例,然而哪怕是依靠生育遗传蛊虫,也至少要怀胎十月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才能去除,只怕在这些时日其中,你哪一次睡过去就不会醒来了。”
她说得句句在理,阮沨泞也清楚知道其中的利害,正当她以为这一趟白来了的时候,屠叶又来了一句:“虽然困难重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这个办法并不是十成十的成功率。”
阮沨泞眨眨眼睛,表示洗耳恭听。
“巫族之中,所有的子母蛊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子母分离而相互呼应,种子蛊而受制于母蛊,种母蛊而能驱使子蛊,一旦子母蛊虫相遇,母蛊便会毫不犹豫吞噬子蛊以来餍满自己,故而老身的想法便是——”
“让方才的母蛊进入你的身体内,吞噬毒血蛊。”
第68章 解蛊
让方才那么大的玩意儿进入她的身体?
阮沨泞几乎是下意识地抗拒, 迅速找到一个理由反驳:“这样一来子蛊是被母蛊吞噬了,那母蛊呢,谁能保证它进去之后不会像子蛊一样在身体里安家不愿出来了呢?”
“的确如此, 老身方才也说过, 这个办法并不是十成十的成功概率,一旦母蛊也在身体里安居下来,带来的毒血症状只会更甚,生命流逝的速度只会更快。”屠叶坦然地承认了这个方法的漏洞,“然而这是唯一有可能成功的办法, 倘若不尝试,也就只有慢慢等死这一个结局了。”
阮沨泞几乎要哂笑出声来了,这个女人同她说了这么多,从天南铺垫到地北,从往昔追忆到现今, 结果就是为了告诉她,她远道而来接受的治疗可能会毫无用处甚至加速病症, 让她看着办吧, 这族长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
“但是我们可以用特殊方法让母蛊愿意乖乖出来的可能性变大。”屠叶不慌不忙又补充道,“尚未定居的蛊虫最容易心神变动,只要外界能带给母蛊的诱惑力比内里更强, 那么只要轻轻一勾引, 它就会老老实实地出来。”
看她的模样,阮沨泞也不再担心了, 漫不经心道:“什么样的诱惑?难不成让外头的血比身体里更多?”
没想到屠叶赞许地点点头:“阿泞果真是个聪颖的孩子,不错, 正是让外界的血液多于体内,让母蛊饥渴难耐, 禁不住吸引离开你的身体出来。”
阮沨泞依言再度来到神树旁边,只是这一回,在手心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痕,形貌怪异的母蛊来得更迅速了一些,尾巴欢快地摇摆起来,爬下来畅快地舔舐那鲜红的血液。
屠叶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么听不懂的话,看起来像是用来驱使蛊虫动作的咒语,只见母蛊的尾巴动作一顿,随后顺着那一道伤口而来,越是靠近,阮沨泞越是颤栗,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着诡迷的画面。
手心的触感又痒又酥麻,进入骨血的“刺啦”声很轻,但是的确存在,手掌的温热逐渐变成灼热,然后扩散到全身,喉中一口瘀血吐出之后,起初的一点不适感也消失了,似乎蛊虫与血肉完全融为一体,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母蛊倒不愧是母蛊,一转眼,掌心连一丝痕迹都不剩,痊愈如初,但是困顿感更甚了一些,应当是母蛊的强大毒性又一次打破了平衡所致。
圣女们被集结起来进入秘境的时候,还在天马行空地猜测发生了什么,到达目的地之后看见族长加两位长老同时围着一个陌生少女,不由震惊无比,这些暂时不能说话的小姑娘们,五六双手眼花缭乱地比划着好奇,族长只是温声说了一句:“有些事情不要多问,好好完成任务就可以了。”便让她们乖巧收起动作,安分下来。
阮沨泞按照屠叶所说走进温泉的正中间坐下,闭目养神,这里水温比外圈更热乎一些,在寒冷的深秋倒是正好合适,圣女们则是把她围成一圈也坐下来,不同的是,她们的指尖戳破,相互抵着,连成了一个闭合的圆圈,而屠叶、加梵和扶鄢则是坐在这个小圈之外的三个方位,双手作莲花状放于膝盖上,口中低低地连续念诵。
分明离了一些距离,阮沨泞却感觉耳朵中却充斥了这些声音,四面八方地由远及近直冲耳蜗,从颤动变为刺痛,针扎般的感觉遍布整个大脑,又从大脑传递到整颗心脏,想要爆炸掉一般。
她忽然就感觉自己失去了五感。
这个形容是很贴切的,她的意识十分清醒,但是在那一瞬间,她闻不到了空气中淡薄的血腥味,她触碰不到了刚才还在坐在的温热水潭,甚至于她睁开眼,四周依旧一片黑暗。
朦胧中,她看见了什么东西正在向她爬来,离得远看不清,等那玩意儿爬近了才知道,那不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母蛊么!它张开满是锯齿的大口扑面而来,阮沨泞吓得不轻,几乎下意识后退一步,谁料后方不存在落脚点,下一秒,她开始急剧下坠,仿佛正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中。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感觉再度回来了,她的眼睛被下落的气流吹得有些发酸,于是重新闭上,凭着感受,她伸出手,挥舞了几下,试图抓住什么,却是徒劳,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空气。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引走母蛊的计策没有成功,她直接濒死了?但是这种感觉和上一回的又有些不太一样,似乎是身体一种条件反射的求生行为,或者准确的说,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防御机制,也许需要意识主导才能够摆脱这个状态。
她就这么想着,下落的速度忽然变慢了,周身的空气突然变稀薄了,就连自己的呼吸也开始渐渐困难起来,她觉得喉咙在一点一点发干,干到好像无数的利爪在里面上下滑动,抓出血来,又从喉咙刺到鼻腔里面。
这种感受和她上一回溺水无二,接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波涛汹涌浸透四肢乃至躯干,涌上口唇鼻腔,最后灌满整个头颅,她分明感受到微弱的光亮,拼命把眼睛睁开一丝,瞬间有水流挤进来,疼得她霎地又闭上了眼。
水流的冲击愈发强烈,像是为了掐断她的生机一般,胸腔一震动,一直挣扎的身体忽而没劲了,她却并不甘心,尽管眼皮难以掀起,尽管鼻腔愈发难受,尽管喉头不断灌水,依靠着求生欲强行拉回来的意识,她奋力伸出手朝着光亮靠近。
还差一点点。
哪怕离死亡有多近,她都绝不放弃。
绝不。
“啊啊啊!”
琥珀色的瞳眸强忍不适,不管不顾地睁开,所有痛感霎然褪去,胸腔急剧起伏,活过来的劫后余生感觉并不是最让人惊诧的,因为阮沨泞愕然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方才那一声惨叫正是从自己喉中发出来的。
“什么声音?”
旻越敏锐地从几位仆人不久前刚收拾走饭菜的动作中侧过耳朵,仔细一听却什么也没有:“奇怪,听错了吗?皇上您听见了吗?泞昭仪娘娘已经被带去将近一天一夜了,属下时刻都隐隐约约有种不安感,当真不会出什么事吗?”
“不必担心。”撑着额角养神的江瞩珩平声开口,有些许低哑,“她们不会伤阿泞性命的。”
“可是属下当真感觉这巫族人排外得很,若是将泞昭仪娘娘强行扣留在这里,可怎么办?”旻越越想越感觉不对劲,“他们该不会是引我们来这,利用昭仪娘娘的性命想要从中大赚一笔吧?比如天价的药钱,或者是一个疗程接着一个疗程的治疗方法无限拖延时间,以此牟取暴利,再比如不给足生意就不把娘娘放出来之类的······”
“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不可能。”江瞩珩云淡风轻地接话,“那能怎么办?你与朕两人寡不敌众,其余人又还没到,实在不行,把你卖了能不能换点钱?”
旻越干笑一声:“皇上您可真会说笑,属下不胡思乱想了便是。”
“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江瞩珩睁开眼,里头因为休息不够而充斥了些许血丝,他的目光远眺,“巫族人确实有可能想把阿泞留下来,毕竟她······可能本来就属于这里。”
最后的一句话卡在喉咙中几近无声,旻越没听清,听了前半段就迫不及待拍桌道:“那怎么行!昭仪娘娘若留在这里,可不得受尽煎熬,这儿东西又难吃,人际又闭塞,没有市集没有各种玩乐的,这种日子,她怎么待得下去啊!”
打抱不平的语气让江瞩珩淡淡地笑起来:“但是这里也没有战争,得天独厚的隐秘环境,有自然与氏族的庇护,不必卷入各种纷争之中,说不定比起外界,当真更适合阿泞也不一定。”
“皇上您这话什么意思?”旻越睁大眼睛,“您当真想把昭仪娘娘留在这里?”
“有何不可?”江瞩珩挑眉反问他。
“可是、可是······”旻越看他的表情,有些着急起来,顾不上以下犯上的冒然,语无伦次地想劝他,“您,您分明那么在意昭仪娘娘,属下从未见过您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从未见过您为了哪个女子这般不管不顾,甚至不远万里只为了解开她的毒,皇上您真的愿意与昭仪娘娘分开吗?”
当真愿意与她分开吗?
当真愿意与她再度经历一次别离吗?
他叹息般喃喃道:“愿意吗······不愿吗······朕也不知道,若她本意就想留下,朕也无权干涉,她本就是自由的飞鸟,不应该被囚困在任何地方,皇宫也是,这里也是,这乱世之中那有什么世外桃源,无非是一处能落脚的地方罢了,既然都不是最适合她的,那么还不如选择一个相对而言的更优解,比之危机四伏的常宁帝都,显然是这南疆更好生活。”
旻越哑口无言了,皇上说得不错,倘若泞昭仪娘娘心里的念头就是留在这南疆,他们难道还能将她强行带走不成吗?他认为这巫族穷苦难熬,说不定别人并不会这么想,否则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生活在这个地方男耕女织呢?
到底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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