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伪造
在南疆的时日不知道什么原因, 似乎过得尤为迅速,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但即便是随行的队伍到达之后, 阮沨泞依旧没有现身。
屠叶的原话是这么说的:“阿泞如今病入膏肓,虽然病原是拔除了,但是余毒却是需要慢慢洗净,每日最少浸泡在圣泉中八个时辰,换言之, 基本除了睡眠时间,其他时候都不能离开圣泉,至于她体内的另一种毒药,加梵长老已经在想方设法复刻了,燕王陛下若是等不及, 也可以先行离开,等到阿泞身上的病彻底治好了, 再来领人也不迟。”
她想打的主意很明显, 无非就是拖延时间,毕竟巫族人等得起,但是大燕的国君可等不起, “彻底治好再来领人”听上去很合理, 其实完全不切实际,她们完全可以把彻底治好的时间无限延长, 毕竟嘴长在她们身上,即便是造假, 也没有任何人证实。
正如江瞩珩所言,若是阮沨泞自己想要留下, 他只会说一不二答应下来,即便不舍也会交代事情之后利落离开,但眼下很明显不是这个情况,光是不让他们两个人见面这件事,就十分可疑,更可况是离别这样的大事件,阮沨泞不可能让他人代为转达自己的想法。
江瞩珩镇定地开口:“劳屠叶族长费心,您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晚辈毕竟与阿泞这么多天没见,做兄长的实在有些不放心,若是能见一面知晓阿泞万事安好,好好告别之后,晚辈也就能放心离开了。”
“你不要得寸进尺!”屠叶还没回应,加梵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率先不满道,“巫族秘境岂是你们这些外人可以随意进入的!”
“晚辈不敢。”江瞩珩慢条斯理道,“巫族的重地,晚辈自然不能前往,但是让阿泞从里头出来一见,应当不是一件难事吧?”
加梵一时语塞,被屠叶往后一揽,随后微笑着说:“不瞒燕王陛下,阿泞的病要痊愈可不简单,我们这么大费周章,怕得可不就是那一个万一么,虽说也不是离开圣泉一时半会儿就一定会出现问题,但怕就怕一不小心出现不好的情况呀,若是这一动身让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日后治不好了,该找谁说理去呢?”
“屠叶族长说得在理。”江瞩珩认同地点了点头,“晚辈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若不然这样,让阿泞写一封信给诸位代为传达给晚辈如何?毕竟晚辈认得出她的字迹,确定她是自己愿意待在这里之后,晚辈也就不会再多说些什么了,不日便离开,这样族长应当没有什么可以再推辞了吧?”
这个双方各退一步地办法的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可是让阮沨泞写信?怎么可能呢,加梵恨恨地想,这妮子根本就和她娘一个德行,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下。
经过几天的调整,阮沨泞的气色和整体状态已经好了不少,也从一开始不适得还在打手语说话转变为能习惯开口言语,她的声音倒不是非常细脆,而是带了点鼻音,有一些微哑,像秋风扫落叶,又像石子落池塘,独特得能让人听一遍就记住。
与屠叶所说的稍微有些出入,实际上阮沨泞身上的毒已经快要洗净了,嗜睡的症状也越来越少,然而她与三位长辈在谈及病好之后留下还是离开的观点出现了分歧。
屠叶率先提出这件一直悬在大家心上的事情:“阿泞,之后就别走了,留下来吧,陪陪你外祖母,在这里定居,将来和族人成亲生子,从此以后性命无忧,不必再经历外界的纷扰,这难道于你而言不是最好的归宿吗?”
阮沨泞承认,自己确实被她说得有些心动,被她那些性命相关的言语所吸引,因为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一个目标,但事到如今,她动摇之余,唯独接受不了一件事。
成亲生子。
她不希望与江瞩珩以外的任何人成亲生子,这种事,她光是想到都觉得犯恶心,于是她说:“留在这儿可以啊,但成亲,我不愿,我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想和别人成亲。”
这话一说加梵就不乐意了,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你开什么玩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凭什么不成亲?何况我族内之人叫什么别人?你难道和你那个便宜老娘一样,也有一个外族的心上人不成?”说到后面她都觉得无比好笑地笑出声,“总不会真这样吧?那你们也难怪是母女了哈哈哈哈······”
没想到阮沨泞神色认真地点点头:“是,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加梵吱呀的笑声戛然而止,一脸吞了活鱼的表情,屠叶顺势叹了口气问:“老身阅人无数,其实也看出来一点了,你的心上人,是不是那位燕王陛下?”
阮沨泞忽而笑了,她喜欢江瞩珩这件事,居然如此得藏不住么,如果他本人也看出来的话,目前还这样子对她,是不是就叫做拒绝了呢?
“不行!”一直沉默不语的扶鄢突然开口,始终平和情绪的面容看上去十分激动,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你不能同他走,过两日、过两日你就和族人成婚,纳鞑西也好、拉惑纷也好,或者迩汶、斐远······反正那几位人模人样的谁都好,即刻便让人去准备,一天都不许耽搁!”
加梵都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出言安抚:“老东西,你别激动得等下给自己弄抽过去了,我知道你因为阿怀的事情被搞得草木皆兵,但成亲这种终身大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嘛,人家孩子们都没有感情基础,怎么能说办就办呢,就算是从头开始建立感情,也得花时间好好培养才行,不然就成强买强卖了这不是,多不好呀······”
“没得商量。”扶鄢被戳中心事,眼中拂过一抹痛色,深吸一口气,冷冰冰道,“什么不愿成亲都是幌子!真实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追随外族人而去,当年的阿怀也说得好听,一个没注意,转头就和男人私奔了,只要不用伴侣和孩子牵绊住,她永远都会惦记着往外跑!这件事必须听我的,作为她的外祖母,我有权利支配她的婚事,还有她的名字,可以不用改,但是姓氏必须回归族姓,从今以后,她与那劳什子燕王再也不会有瓜葛!”
被一口气呛得差点晕过去的扶鄢被人扶走了,加梵这会儿态度倒是缓和了不少,和阮沨泞软磨硬泡道:“妮子,你外祖母就是一时气话,怎么可能让你马上成亲呢?你乖乖留下来,加长老帮你好好劝劝她,到时候和和美美皆大欢喜是不是。”
阮沨泞微笑着摇摇头,算是人道地用上了该有的称呼:“外祖母说的没错,不愿成亲只是借口,先前的我以为身家性命是我最看重的事情,费尽心思、拼尽全力,只想要自己能够活得更长更久,但是在经历过这么多次的濒死,无数次地靠近死亡之后,我忽然发现,死其实也不那么可怕,可怕的是到死还孤身一人,到死还没有一个人帮忙敛尸。”
“阿泞的意思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屠叶出声确认。
“还是谢谢屠族长,谢谢加长老,谢谢外祖母,谢谢你们这些天下来帮我。”先礼后兵,阮沨泞很是擅长,“但我如今体内的毒血蛊已去,已经算不得圣女,也无需肩负起传承的责任,确实不愿留下,怎么样都不愿,辜负你们的好意了,抱歉。”
潇洒放话之后,随即她就被限制了行动。
要不怎么说惹谁都不要惹巫族人呢,他们简直什么蛊都有,比如目前种在阮沨泞身上的蛊虫,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就是能让人不能动作,只能乖乖坐在圣泉中发呆或者瞌睡。
所以当屠叶拿着纸笔来寻她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人想通了,让她能与江瞩珩打个招呼来接人,还准备说点好话夸夸对方,没想到身体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而是不受控制地握笔写字,写的字正是屠叶口中所念。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蛊虫,怎么还能支配人身行动?这么下去,被它指使得乖乖进行洞房花烛莫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阮沨泞慌了,口中道:“屠族长,我才刚解了一个蛊怎么又给我下一个新的,有什么话好好说,能不能先把这鬼东西弄走?”
屠叶收好纸笔,笑着摸摸她的头:“别担心,等他们离开南疆,老身就帮你解蛊,至于嫁不嫁人,就由你自己和扶鄢长老说吧。”
这一纸伪造的信件就这么来到了江瞩珩手中,他才刚刚打开,加梵就在旁边添油加醋道:“看到了吧,泞妮子根本就不想和你们走了,早和你说了不信,非要耽误时间这么麻烦,还一来一回地写信······”
字迹倒是一模一样,但是开头的“皇上”二字和落款的“扶泞”二字,足以让江瞩珩轻笑起来:“巫族不愧是传承百年的氏族,历久弥新,经久不衰,就连高高在上的族长与长老们都不墨守成规,而是一反常态幽默得很啊。”紧接着语调徒然一转,“朕不过是想知道妹妹的真实想法,竟然都如此困难么?”
年轻国君的称谓从敬语变成官话,足以见得他的心境如何急剧转变,屠叶被他眼中的皮笑肉不笑的冷意制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在想他怎么看出来的,加梵这种直肠子倒是没听出言外之意,只是觉得这人态度一下子变差了,理亏却依旧嘴硬道:“你在乱讲什么?白纸黑字笔迹摆在你面前还能装看不懂吗?你不还是皇帝吗,没有事情要做吗,天天赖在这里,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好治理国家。”
“加梵长老。”屠叶咬着牙低低地呵斥她,欲与江瞩珩解释几句,“燕王陛下,我们······”
“托长老的福。”他的嘴角勾起更多,眼中冷意更甚,“朕确实应该动身回燕了,所以希望诸位尽快把阿泞交出来,否则朕不能保证,不会为了赶时间,做出一些有伤我们大燕与巫族和气的······”
“非、常、手、段。”
第70章 不渝
巫族人再怎么与世隔绝, 再怎么不受两国的管辖,也得考虑起一国国君所说的这番言论。虽然他们名义上与两国并行并立,但论财力物力人力, 却根本无法与之比拟。
燕王说得很清楚, 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若是生意做不成还算事小,毕竟又不是只有燕王这么一个东家,不济把交易的众心转移到姜国也是可以继续生活的,最怕的是大燕因此而进攻南疆, 哪怕蛊虫能与士兵对抗一二,最终结果也定然两败俱伤,对于巫族只会百害而无一利。
谁能想到,这燕王会这般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不对劲不说, 还能从一纸信件里找出漏洞。
“阿泞如今要准备过几日的婚事,不适合露面。”扶鄢慢腾腾走上前来与江瞩珩对峙, “有什么事, 也麻烦燕王陛下等成亲之后再说。”
“成亲?”江瞩珩微微扬起眉,“做兄长的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就成定局了?”
“你算什么兄长?”加梵迫不及待嚷嚷起来, “你与阿泞一无血缘关系, 二无正式结拜,你们的关系, 哪里亲得过身为外祖母的扶鄢长老?这桩婚事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在旁边聆听的旻越瞪大眼睛,显然是被“外祖母”的言论给惊诧到, 他们家泞昭仪娘娘,怎么成了巫族的外孙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瞩珩倒是不急不躁, 浅浅一笑:“加梵长老说得对,朕不算是阿泞的亲哥哥,但阿泞是朕明媒正娶的妻,朕作为她的夫君,应当是有资格对此提出异议的吧?”
“什么?”加梵大吃一惊,“你们居然是两情相悦的?啊?”她匆匆忙忙和旁边的屠叶咬耳朵,“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泞妮子单相思吗?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俩连亲都成过了?”
屠叶也有些惊疑不定,低低地说:“燕王陛下,有些话可不能造假,不能因为你想带人走就把阿泞的清白给一并毁了,倘若她真是你的妻子,为何一开始,你要以妹妹相称呢?”
为何要以妹妹相称?为何不直接说出她是他的妻?是因为他把她当作妹妹,还是因为他在告诫自己,只把她当作妹妹?
“君子一言,族长倒不必为此而担忧。”江瞩珩出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也跳过了这个话题,“总而言之,阿泞不可能在作为朕的妻子之余还要嫁给别人,于情于理都不合,还请族长将人带到朕的面前。”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扶鄢再度开口:“燕王陛下是铁了心想带走阿泞?”
“自然,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好。”扶鄢略一颔首,“你可以带走阿泞。”
“老东西你脑子有毛病?”加梵急不可耐地伸手拉住她,“他要把你十多年不见的外孙女带走,你在同意个屁啊!”
江瞩珩精准地预判了接下来的话:“想必扶鄢长老,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折中的办法。”
扶鄢悠悠晃晃地继续说:“不错,你能带走阿泞的前提我这里有三个,其一,你必须每半年让阿泞回来一次,不论风吹雨打,一次至少住十天半个月。”
“这不难,可以。”江瞩珩点点头。
“其二,你迎娶阿泞的聘礼必须补上,这些并不会囊括在大燕和南疆的交易之中,而是而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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