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她的肩头拼命摇头:“我甚至还庆幸自己幸好跟来了,否则含衣姐你一个人,怎么压制得住他们动荡的军心。”
“你看,你都不后悔,又还有什么好怕的呢?”秋含衣的声音坚定,抚慰人心,“我也从来不曾后悔当初提出要来锦州城的决定,因为来这里我才能认识郑将军,我才能认识这里的伙伴,我才能尽到我抵御外敌的职责,光是想来,我便觉得热血沸腾,所以真成,你既然今晚已经在我这里流泪,之后便不许在战场上流血,我允许你今晚的懦弱,但是从今往后上战场我绝不许你再有恐惧的想法,你可清楚?”
“是。”程真成吸了吸鼻涕,“我绝对不会让含衣姐再失望。”
等到冷静下来分离开之后,秋含衣交代道:“把郑将军殁了的消息封锁起来,对外就声称昏迷不醒,绝不能让此刻的军心涣散。”
程真成也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连连点头,两人一起走进屋,对着床上平静得看不出一点痛苦的人深深鞠躬默哀。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只是将军鬓发未白,却已长寐。
第80章 希望
悲鸣之后任何事情并无停留, 天将才破晓时分,漫天的号角声响起,大姜就再度发动了敌袭, 黑压压的大军如同乌云一般压得平路几近摧毁, 秋含衣身着染血的银白盔甲,领着军马出城迎敌,她背脊直挺,左手握着缰绳,右手一只红缨枪,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如同一位战神,杀光想要突破她方圆几里的大姜士兵。
面对一望无垠的姜国军队,大燕的伤员且守且退, 却没有人逃跑,鲜血飞溅, 尸横遍野, 秋含衣从未知道自己在身上挂彩的情况下还能打得这么猛,她一枪一刺,快、准、稳、狠, 一刺杀死一个想要突围的士兵, 从前再军营中所有的练习在此刻达到了具象。
“含衣姐!”程真成一声大喝,捅穿了想要从旁过来夹击秋含衣的士兵身体, 在这样喧嚣的战场上,一字一句话都需要使劲大吼, “含衣姐你先去歇歇,好好处理处理伤口吧!”
秋含衣不得不承认, 因为受伤,她的反应速度已经不比先前,最严重的伤口再腰腹处,尽管随意拿着绷带包裹了,但是汨汨的粘稠液体还是一直在外渗,这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发寒,更别提全身上下其他地方更是有着大大小小的多处创伤,无一不是散发着血腥的气味,也正因为这样的腥味煞气让他愈战愈勇,没有后退一步。
“我回去你们还挡得住吗!”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实打实的陈述,说到后面已经不只是对程真成,而是面对所有的将士,“别说废话了!给我卯足了精神继续迎战!拼死守住锦州城,保护好城内的百姓,等待援军到来,都听见没有!”
“是!”
茫茫黄沙无边接连云天,四处的碎石块满地飘零,尘烟飞滚,风面如刀,战旗摇荡,众志成城,戈矛刀剑相互撞击,脆响声声与战鼓声声此起彼伏,秋含衣冲在最前面的岿然不动,与身后的士兵们结成了一堵无人能过的墙,声嘶力竭杀红了眼,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成堆的尸体变成了一隆隆小山坡,从早到晚,厮杀不曾停止。
忽然之间,远处传来响彻天际的马蹄声,川流不止,奔流不息,程真成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望去,那是属于他们大燕的旌旗飘扬,踏着月光迎着他们而来,最前头的正是二十几日前见过的益州城将领赵台曜!
他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千万人嘶吼,带来了原以为必死却柳暗花明的希冀:“小秋将军!末将驰援来迟!”
新鲜血液的加入,让一路守城的燕国兵卒们士气大振,原有些萎靡的模样一扫而空,不论骑兵走卒全都拧合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拥而上,战役弥漫足以吞噬所有的敌人,骇得本就疲乏不堪姜军连连撤退,如同退了潮的江水,跑得比兔子还快。
程真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扭头便朝着最前头的秋含衣大喜地开口:“含衣姐!如你所言,援军到来,我们真的守住锦州城了!”
风声呼啸,马上的女子背影屹然,手中的红缨枪还在透血,闻言却没有转头,也没有任何回应,程真成直觉不对劲,又慌乱地喊了一声:“含衣姐!”
赵台曜此刻也来到了他旁边,两人正准备过去,不知何处却飞出来一支箭矢射中她,扭头望去,原来是方才撤退的姜国士兵来了一支回首箭,那个小兵发现射中后得意一笑,随后迅速驾马逃走。
秋含衣因而毫无征兆地一阵摇晃,手中的红缨枪率先落地,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丝二而尔呜九义死戚发出清脆声响,然后人就这么直挺挺地摔下马,重重地摔进了马下的一众尸堆里,此后再无动静。
程真成心跳刹那停下,与赵台曜的叫喊声几乎划破嗓子:
“含衣姐!”
“小秋将军!”
少年几乎是从马上顷刻翻下去,跌跌撞撞跑去滑跪下来,伸手去抱起虽然穿着盔甲却仍旧感觉在怀中如同一片枯叶的秋含衣,她全身是血,可唯独面容失去了所有自己该有的血色,程真成目眦欲裂,两行热泪顺着面容滑下去,失声痛哭:“含衣姐!含衣姐!那你醒醒啊!”
赵台曜也带着其他周围的士兵们过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哀痛的神色,一声接着一声的哭泣如水蔓延,赵台曜动了动唇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敏锐听见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抱着人的程真成离得最近,一下子噎住声音,眼泪依旧生理性不止,听见怀中的人轻如羽毛落地的沙哑声音:“我、我还没死······都要、给你们、哭死了······”
哭泣声骤然不再,众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只看见秋含衣费力地抬手拔出胸前的箭,喘着气掀起眼皮,箭尖处虽然有些血,但是看得出来伤口并不深,最主要的是,它穿透的东西是一个荷包。
那正是阮沨泞出征前送给她的那一个。
“还好距离远······冲击力不强······怎么走了还能、搞偷袭······”秋含衣吃劲地取下裂成两半的荷包,视若珍宝地攥在手上,“果真是护身符、灵得很······就是回去得让阿凝重新给我做一个了······”
众人们总算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之后,一个接着搞一个露出热泪盈眶的笑。
“太好了!秋将军没事!”
“我就知道,秋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刚才可吓死我了!”
程真成一下子紧紧搂着她,呜咽道:“含衣姐,我以为你要和我爹一样离开我了······”
少年的哭声反倒越来越大,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秋含衣一阵咳嗽:“轻点、你再这么用力,我可能真的要和你爹一样了······”
程真成一下子松了劲,手足无措支吾道:“我、我,对不起含衣姐!”
“好了好了,人没事就好。”赵台曜也舒了口气,挥了挥手,“几个人赶紧把小秋将军带回去,找个郎中帮忙看看。”
包扎好重伤陷入沉睡的秋含衣,赵台曜喊住程真成:“对了郑将军安顿在何处?我听说他几日前中了毒,如今还在昏迷中,如何,可有好些了?”
少年本来的喜悦又被冲淡,踌躇着,还是说出了真相:“赵将军,郑将军他,已经牺牲了。”
赵台曜一下子差点站不住,嘴唇颤抖了一会儿:“你说什么?”
程真成满脸沉重:“郑将军为了击退穷追不舍的姜国士兵,不慎中了对方的蛊毒,当日便抢救无效,不幸身亡,秋将军为了稳定军心,迫不得已才封锁消息,同我们几位知道内情的人一同将郑将军的尸骨留存下来,还未来得及埋葬。”
赵台曜满面悲寂寥,很久之后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带我去看看他。”
郑裕英勇牺牲的事情很快传遍了锦州城,城内的士兵默哀,城内的百姓自发为他披麻戴孝,大家都知道,是他的无畏赴死,才得以换来所有人活下的可能,虽然锦州城守住了,可是从上到下都笼罩着一股悲凉的气息,经久不散。
一日之后,收整好的双方再度擐甲执兵,虽然秋含衣尚在昏迷中,但是此刻被赵台曜带领的大燕将士们斗志已经达到了巅峰,所有人战意混杂滔天恨意,如死士一般英勇向前,不死不屈。
号角传遍,战鼓连天,鹧鸪盘旋,雄鹰飞越,摇旗迎风飘卷,策马穿林骑踏,锦州城的这场战役终于在第十三日的清晨时分取得了胜利,存货的大姜士兵落荒而逃,这似乎也预示着大燕的反击战正式打响。
拼死冷静守卫的卫飞翮在赵台曜离开的八日之后终于等来了提前一批的西北援军,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救援的来临让所有人气势十足,局势因而出现颠倒,先前一直在城门口叫战的大姜士兵居然被逼得接连败退,成千上万的大燕将士愈战愈勇,星零的火聚集在一起,足以燎尽平原戈壁。
锦州城危机已解,赵台曜领兵先一步回援益州城,秋含衣则与剩余的伤员留下了继续养伤,准备等待身体差不多了再出发,程真成虽然没有受什么太大的伤,但是也并未离去,自愿下来陪护照顾她,
“哎哟,我都好得差不多了,哪里还需要人照顾。”秋含衣本来不准备留他,结果少年死活不愿意离开,只怕是再说两句都要眼红,她又只好生生改变后话,“当然,要是有个人照顾也挺好,对,挺好的。”
想起她受伤醒来的那几天连床都下不了,后来是程真成每日陪她复建才逐渐能够下地走动,人家既然都这么尽心尽力,也就随他去了。
程真成认真地说:“含衣姐,我已经把你当作了我的亲姐姐,我的亲人已经都走了,你若是再出什么事,我真的会不能原谅自己的无用。”
“好了好了,我现在不是就在你面前好好的吗。”秋含衣笑着揉揉他的头,“我在家里是最小的一个,总是被人保护着,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当别人的姐姐,嗯,感觉还不错。”
两人正说着,外头忽而跑进来一个士兵:“秋将军!”
秋含衣抬眼望去:“什么事,这么急。”
“外头来了一行人,说是听皇上之命来此探查战情的。”小兵如是回到,“领头的好像是暨王殿下。”
“暨王?”秋含衣有些好奇了,与程真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不解,“皇上此刻派暨王来此作甚,走,扶我出去看看。”
几人走上城头去,便见江宣泽骑马立在城门外,拿出手中卷起的卷轴:“小秋将军,本王奉旨来此与尔等交接,还请快打开城门,以便我能尽快赶回去赴命!”
虽然心里仍旧有困惑,但秋含衣毕竟也没有和暨王有过交集,看见圣旨也就让人开了门将人放了进来。
江宣泽从马上下来,上前一步:“小秋将军。”
来着如此有敬意,秋含衣的防心也消减了些:“不敢不敢,暨王殿下一路奔波,还是先进来用过午宴。”
“这真是麻烦小秋将军了。”江宣泽露出一个平和的笑,“那晚宴就由本王来派人准备吧。”
几人上了饭桌,江宣泽问:“如今东南战事如何?本王听闻郑裕将军牺牲,心里不胜悲痛,又庆幸此处还好有小秋将军镇守,否则锦州城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末将受之有愧,最大的功臣还是死守的郑将军与支援的赵将军。”秋含衣并没有受下这个夸奖,只是把所有事情讲清楚,“而去不知为何,末将先前派出去的消息都没有传递成功,就连赵将军也只是说是听从大司马的直觉而来的,想来情报多半是被大姜之人发现拦下,只是也可怜了那些有去无回的。”
“大司马?”江宣泽了然点点头,“飞翮的确有这个能力,本王听说益州城成功守下,如今正是在布局如何收复失去的两座城池,小秋将军怎么没有一同?”
“末将也听说了此事,只是一时心有余而力不足。”秋含衣苦涩笑笑,“如今尚且在养伤,不方便骑马,但是再过些时日便可行动。”
“原来如此,小秋将军这般重伤,那还是好生休养比较重要。”江宣泽语气关切,“本王也曾经带兵过,只是没有打过这样大的战役,可仅仅受一些上就觉得痛苦,更别提小秋将军全身包扎的模样,小秋将军真乃女中豪杰也。”
秋含衣摆摆手:“暨王殿下谬赞了,末将不过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如何担得起这么大的名号,殿下如今来此,是因为皇上接到了战报么?”
“不错。”江宣泽点点头,“皇兄当前的主要注意都放在了西南战场,大姜的景临王你可知道?”
“景临王萧子珏,他的名声很大。”秋含衣道。
江宣泽继续说:“因为他正在全力进攻西南,所以皇兄分身乏术,便下派本王来东南战场视察,顺便支援,只是本王看来,此地有小秋将军和大司马,或许是白跑一趟了。”
“哪里的话。”秋含衣开始拍马屁,“暨王殿下的到来简直是让锦州城蓬荜生辉,想来百姓们和剩下的伤员们如果都知道了此事的话,也一定因此能更加安心,怎么会是白来?”
江宣泽于是放声而笑,举起酒杯:“小秋将军与本王真是投缘,来,再碰两杯!”
两彝相碰,清脆悦耳,融入明媚的笑声之中,似乎预示着越来越有希望的明天。
第81章 故人梦
水光潋滟, 在暖阳的照耀下光彩熠熠,山色空蒙,在烟雨的洗礼中时隐时现, 芭蕉初长, 绿荫映照在纱窗上成了一幅画,春去夏来,兰舟斜缆,日长人倦,凉亭枕簟。
如此乐景却衬不出一半的乐情, 只因为战争打得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卧不安席,夜不能寐。
半年前大燕西南方前线战场战况焦灼,一时分不出胜负,多亏调兵及时, 再加上假国防图帮了忙,终于抓住了萧子珏带领大批姜军的一个漏洞, 让他们中了埋伏不得不撤退, 彼时大燕乘胜追击欲将大姜一举击溃,姜国士兵依靠萧子珏才避免了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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