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棠仰着头:“在你们这样的人眼中,一条人命,就是五百万?”
高积毅冷笑一声:“怎么?我还给低了?”
西棠恨不得拿刀子杀了他。
高积毅鄙夷地说:“你鸣什么不平喊什么冤,你现在不仍在走她的老路?哪天舟舟将你打发了,你有本事你也跳下去?”
赵平津脸上倏然变色,皱着眉头低喝了一句:“高积毅,你少胡说八道!”
西棠恶狠狠地说:“钟巧儿的死,你迟早有报应!”
方朗佲赶紧制止她:“西棠,你冷静一点!”
局面一团乱。
高积毅踹翻了椅子摔门走了。
赵平津开车回家的时候,斜睨了身旁的人一眼:“你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儿?”
黄西棠方才的野蛮劲儿完全不见了。
人靠在座椅上,脸上的妆散了,有点像个纸糊的娃娃。
回到家里,西棠抱着枕头和她的小熊,去另外一个房间睡。
赵平津站在卧房的门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嘴角下沉:“怎么,我又成了你的阶级敌人了?”
西棠沉默着不说话。
赵平津转过身,冷冷地说了一句:“回来房间睡。”
西棠跟着他走了回去,侧过身躺在床沿,背对着赵平津。
赵平津倚在床头,看了看缩在被子的小小人儿,放低了声音:“心里还不舒服?”
西棠依旧一动不动的。
赵平津伸手过去摸她的头发:“我跟你说说道理,先说好,你不许跟我闹脾气。你自己也跑了那么多年江湖了,该明白的事儿也明白透了,在这个北京城里,做什么都好,不能毁了人的前程,我们这样的人,脸面最重要,事业就是最大的脸面,钟巧儿这是犯了大忌。”
赵平津轻轻地抚摸她的耳朵:“人走都走了,你做不了什么的,想开点。”
被子里的人儿肩膀开始抖,她在流眼泪,无声无息的,赵平津的手触到她的脸颊,一手都是泪。
赵平津心一紧,抱起她放在怀里,抽过纸巾给她擦,黄西棠哽咽着,泪水绵延不断,滚在他的手掌心,暖暖的,仿佛一道一道的伤痕。
她哭着哭着开始抽气,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有点上不来气,脸蛋都憋青了。
赵平津心疼坏了,赶紧坐了起来,松开了她,一边替她拍着背顺气,一边焦急地道:“吸气,吸气,别哭了。”
黄西棠靠在他的胸膛,抽噎了几下,吐出了两口气,慢慢止住了哭泣,一动不动地坐着,睫毛上全是泪。
赵平津重新将她抱在了怀里。
等到西棠平静下来躺在他怀里,赵平津低声劝她说:“今儿这气你出了就算了,今晚老高也够灰头土脸的了,以后这事儿别提了,你别得罪高积毅,你拍的戏,都攥在他手上呢,你明白吗?”
西棠沉思了很久,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一个晚上她再没有说话。
赵平津知道,西棠看得清清楚楚,钟巧儿是她,她就是钟巧儿,她们的命运是一样的,她感怀身世,他给不了任何安慰。
夜里两个人在黑暗中拥抱。
激烈的,无声的,没能说出口的话,不能再说出口的话,只能在彼此肢体的交缠中更深刻地确认彼此。
赵平津在她的身体里释放的那一刻,西棠眼角迸出滚烫的泪,她浑身发颤,牙关咬紧,完全不能自已,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勇气问了一句:“赵平津,你原谅我了吗?”
赵平津没有回答。
她等了许久许久,只听到他模糊的一句:“睡吧。”
西棠只觉得浑身的暖意在一丝一丝地冷却下去。
窗台堆满了积雪,大雪下了一夜。
圣诞节前一个多星期,方朗佲请客吃饭,青青怀孕了,他逢人就乐,整个人喜气洋洋的,本来西棠不想去,都跟赵平津都说了,谁知青青又特地给她打了电话。
她想了想,还是去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在酒店的走廊里又见着高积毅,他身边带着姜松雪,看来两人热乎劲儿还没过去。
在北京见了这么多回,基本上西棠跟高积毅不会搭话,要真迎面碰上了,最多也就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回高积毅见着她,皮笑肉不笑的:“哟,大侦探也来了啊。”
西棠真是太佩服他们这帮人的涎皮赖脸,只好抽了抽嘴角,挤出一个假笑。
饭桌上大家先热烈恭喜了一番方朗佲夫妇。
青青穿了件红裙子,整个人气色好极了:“今晚谁也不许有事先走,咱说好了,不醉不归啊。”
赵平津撇撇嘴道:“这话说得对,咱们几个里头,难得怀了个是爱情的结晶,是得喝多点。”
方朗佲哈哈大笑。
这里头除了高积毅,就他们夫妇是第二个怀上的,高积毅郁闷地叫了一声:“唉,你这埋汰谁呢?”
喜事一桩,加上方朗佲的面儿,不说赵平津捧场,高积毅和陆晓江也是一样的,于是大家款酌慢饮,谈兴渐浓,席面上和和气气的,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
高积毅吃了一半想起来说:“舟子,我上回让你在意大利给捎的那包呢,我媳妇儿都跟我急眼了。”
赵平津完全忘了这茬事儿,经他一说才想起来:“我都忘记了,回头你打电话给我秘书拿。”
高积毅拿眼觑黄西棠,嘴上却笑着跟赵平津说:“怎么样,陪女人试衣服是不是得疯?”
西棠心不在焉地听着,听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原来赵平津上次去欧洲不是出差,是陪未婚妻去采购结婚礼服。
赵平津明显不愿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转头看了一眼黄西棠,她好像没听见似的,依旧安安静静地吃饭。
一会儿高积毅又敬酒给赵平津,酒劲上头还是怎么着,话说得特别大声:“哥们儿那事儿,拜托你了,你结婚哥几个的红包里,我指定是最大的。”
赵平津没说话,只跟他碰了一下,又喝了半杯酒。
眼看席面上气氛正好,方朗佲趁机推了推陆晓江:“晓江,你上回说的那事儿,为什么不问问舟子?”
赵平津听到了,抬头斜睨了陆晓江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什么事儿?”
陆晓江愣了一下,老实说了:“哦,我帮我爸在办移民呢。”
陆晓江这几年基本没怎么跟赵平津私交,赵平津一时竟也没想到他脚步那么快了。
赵平津搁下了筷子,唇角浮起一点点轻薄的笑意:“当年我们家赵品冬不肯回来,你爸在咱们家那可是说得掷地有声啊,退休了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北京,要不哪儿能一大早排队买爆肚去,怎么,咱爸现在不爱吃爆肚了?”
陆晓江也没敢理会他的嘲讽,只实话实说地答:“我跟媳妇儿是打算长期在外面了,我妈劝了劝他,还是有个稳妥签证好。”
赵平津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手撑住椅背闲闲地问:“我昨天跟你们总行领导吃饭,据说你还要升了啊,你近期没打算辞职吧?”
陆晓江摇摇头:“还没有。”
赵平津点点头说:“行,看来移民的事儿不着急,你慢慢办吧。”
陆晓江一鼻子灰,低头不说话了。
方朗佲着急了:“哎,舟子,你帮还是不帮,给句准话啊。”
赵平津轻飘飘地回了句:“晓江多能耐啊,哪轮到我出面儿。”
方朗佲自讨没趣,转头不理他俩了。
赵平津心里不痛快,眼里的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黄西棠。
她坐在他身边,今晚很乖巧,姜松雪一开始找她聊天,问一些他们剧组的小道消息,明里暗里都是坑,只盼着从她嘴里套出点害人事儿。谁知道黄西棠不上她的当,只微笑着腼腆地看着她,只回答不清楚,或者没有跟她搭到戏,“她人怎么样不是很清楚,只是人看起来很和气啊”之类的废话,姜松雪问了几句也觉得无趣了,转头跟青青聊起育儿经来。
黄西棠继续安静了,手机一直放在手边,偶尔悄悄地滑开看一眼。
赵平津都瞧见她看了好几回手机了,黄西棠平时不是爱玩手机的人,尤其是跟他出来吃饭时,礼貌仪态都是无可挑剔的,今晚不知道怎么了。
赵平津抬头看了看,也是,这席面上的人,喜的喜,乐的乐,可都不关她的事儿,还一堆豺狼虎豹环绕,也难怪她走神。
趁着赵平津在聊天,西棠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依旧无声无息的。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翻出了昨天夜里的短信,又飞速地扫了一遍。
那则神秘的短信依旧停留在屏幕上。
一个陌生的号码,只有短短一行字——“钟巧儿的事情不要再查下去了。”
发送时间是昨天夜里的十二点多。
她当时正在拍夜戏,一点多回到酒店,看到了消息,立刻回了一句:“你是谁?”
那边竟也没有休息,隔了一分钟传来了一条消息:“我是钟巧儿的一位老朋友,我也不希望你有危险。”
西棠瞬间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盯着手机,盯着盯着忽然开始打起寒战,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死灯灭,巧儿早已经在这世上湮灭了一切踪迹,没想到还有人惦记着她。
西棠将电话捏得紧紧的,整个手臂却开始发抖,她哆哆嗦嗦地在屏幕上按着:“谢谢你还记得她。”
那个人跟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在天上会安息的。”
虽然只有几行文字,而且对方非常的简短谨慎,大约是想念钟巧儿想得太寂寞了,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哪怕是巧儿从另外一个世界发给她的,她也一点儿都不害怕,西棠宁愿相信他是一个遥远而熟悉的朋友。
心里翻滚涌起的情绪快要将她淹没,西棠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字,打着打着突然醒悟过来,她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抽了一巴掌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然后又把屏幕上的字全删了。
她仔细地想了想,又仔细地想了想,重新按着手机键盘输入,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她走我也没有送,我这个好朋友挺惭愧的,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你什么都不要再做,等我给你消息。”
“我怎么相信你?”
“她给你留的那封信,是用蓝色的墨水写的,白色信封,里面有一枚银戒指。”
西棠的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
慢慢地搁下手机,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抖,她跳进床里,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将手塞进嘴巴里咬住,深深地呼吸了半晌,浑身的打战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她又将手机打开了。
她竟然不是在做梦。
西棠觉得自己还有一个伙伴。
也许也不一定是伙伴,一个藏在黑暗之中的,身份不明的,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至少还有人记得钟巧儿。
如果这个人是真的,至少还有人跟她在同一份往事里沉湎,她不是孤立无援的。
她坐在床上按住脑袋,仔细地将事情想了一遍,第一个先怀疑是高积毅搞鬼,高积毅要捉弄阻止她也未必没有可能,但钟巧儿留给她的信,转送渠道是绝对安全的,倪凯伦亲手交给她的,况且西棠太了解他们这样的人了,高积毅那样的人,跟赵平津一样,说穿了根本就没把她钟巧儿放在眼里,他若是真的要对付她,根本不屑使这种发个匿名短信的伎俩,如果不是高积毅——那会是谁呢?陆晓江是帮忙她查了一下账号,但陆晓江一定不会做对高积毅不利的事情,廖书儒?不是,儒儒不会给她发匿名消息,又认识巧儿,又知道她手机号码的人,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西棠将所有认识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觉得谁都有可疑,但谁都没法确定,一直到今天一整天,西棠一直看手机,可对方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赵平津又看了一眼黄西棠,她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的话,桌面上的一碗汤没碰几口,她今天神情一直恍恍惚惚的。
赵平津轻轻地敲了敲她的桌边:“别走神,吃饭。”
这时桌面上的菜转了转,西棠闻言动了一下,听话地伸出手,将刚好停在她面前的一盘菜舀了半勺,就要塞进嘴巴里。
赵平津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西棠定睛看了一眼,半勺裹着蛋清的玉米差点被她吃了下去,她不好意思笑了笑,讪讪地放下了勺子。
赵平津皱着眉头盯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吃饭专心点,别心不在焉的。”
一顿饭吃完了,男人们在客厅里喝茶聊天,他们平时吃完饭凑在一块儿都会吸会儿烟,今天正赶上方朗佲宣布了喜事儿,谁也没好意思动手。青青自然明白他们这点小心思,她直接拉起了西棠,方才她就发现了西棠一个晚上都闷闷不乐的:“你们男的聊天,我们去楼下商场逛逛,西棠你陪我好不好?”
西棠正想出去透透气,闻言立刻点点头。
姜松雪跟着说:“好呀,我也去。”
男人们将她们送了出去,方朗佲在门口跟青青说:“你小心点走,我们楼上坐会儿,你们完事了打电话啊。”
青青挽着西棠的手臂慢慢地走,电梯下降到底层的奢豪商场,姜松雪一出电梯门,就戴上了一副黑漆漆的墨镜。
青青先去看母婴用品,逛得兴致勃勃,买了一大堆,西棠帮忙提着出来,青青掏出手机说:“我叫朗佲下来拿。”
两个人走出来,逛到了三楼的珠宝专柜,姜松雪正招手叫她们过去看。
青青兴致不减:“我们也去看看。”
仨女人一起逛着逛着,西棠在专柜看中一只腕表,不是很大的牌子,售价十多万。
青青立刻鼓动她说:“喜欢试一下看看。”
店员眼睛都是火眼金睛,自然知道这几位是贵客,殷勤地取出来。
西棠伸出手腕。
她眼光一向都好,细细的手腕搁在黑色的丝绒上面,白金的表带,一圈小小碎钻,衬得手美表也美。
青青惊喜地叹了一声:“西棠,好漂亮呀,买了吧。”
西棠微笑着摇摇头。
她将手表除了下来,都没敢留恋地望几眼,就直接走开了几步,悄声跟青青说:“我工作的收入,还买不起呢。”
姜松雪一直在旁边看着呢,跟在她们在身后,正好听见了,她诧异地说:“哎哟,西棠,你那么大牌的明星,还买不起一块十万块的表吗?据说你们片酬很高啊,一集就十几万啊。”
正在收拾珠宝的服务员立刻抬起头来打量她们。
西棠脸孔顿时涨红。
玻璃柜子旁有几位顾客,闻言纷纷看过来,有人惊叫一声,立刻转过头跟身旁的人兴奋地交头接耳。
楼上的男人们下楼来,正出了电梯朝着她们走过来,青青拉着西棠快步离开了那个柜台,赶紧向他们走来,赵平津正好撞见到这一幕,他大步走近,低声地跟黄西棠说:“看上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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