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让张汤、赵禹重修律令,相对于文、景二帝时过于宽松的刑法来说,的确算得上是“酷吏”了。但是,这样的政策也自然有实行的道理,不然又怎么支持得起出兵匈奴的耗费呢。
天音说自己的政策是这三点很有道理。而且,现在自己依然觉得这是很好的政策。既然天音要论自己晚年的得失,那就说明这些很好的政策在十多年或者二十多年后变得不好了。
那就听听为什么不好了。
如果是官员的问题,那就杀!
如果是诸侯王的问题,那就除国!
如果是律法的问题,那就修订更好的律法!
如果是自己的问题……那就改嘛。
年轻的刘彻隐隐期待着。
第3章
对外征伐
【首先,我们来看对外持续的大规模征伐。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感叹早年的刘彻是多么的幸运,能同时拥有卫青和霍去病。
他何德何能得如此将才啊?!
这话过分吗?不过分!我们可以看看史册的记载。
在卫青、霍去病都活着的时候:
元朔元年,刘彻派遣卫青、李息出击匈奴,设置苍海郡。
元朔二年,卫青出击匈奴,收复河南地区,设置朔方郡。
元朔三年,张骞出使西域回到长安。
元朔五年,卫青率领六位将军一起出击匈奴,大胜,拜大将军。这就是“漠南之战”,在这场战役中,初出茅庐的霍去病开始散发光芒,年仅17岁的他率领800骑兵追击匈奴,初步展露了大汉冠军侯的风采。
元朔六年,大将军卫青再次两度出击匈奴,大胜。
元狩二年,霍去病两次进军河西,歼灭、受降匈奴累计八万多,从此甘肃金城、河西、祁连山至盐泽罗布泊再无匈奴,汉朝得以边民大息。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为了彻底消灭匈奴主力,汉武帝发起了规模空前的“漠北大战”。在这场战役中中,霍去病率部奔袭两千多里,战损一万五千多,歼敌七万余人,俘虏匈奴王爷三人,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
而后,霍去病率大军进行了封禅——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在这之后之后,霍去病继续率军深入追击匈奴,直到登临翰海,方才凯旋。
自此漠南无王庭!
我们无法得见当时少年将军的风采,但是想想吧!大漠的风粗粝磨人,从上古洪荒刮到如今。就在这样的风里,年少得志的将军带着疲惫却兴奋的大军一路向西,在匈奴人的领土上祭祀天地,把大汉的风采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刘彻近乎着迷地看着天幕上的画面,直到看到长大后的霍去病英姿飒爽地在狼居胥山上封禅时,终于忍不住喜形于色。他用力地拍着卫青的肩膀,大笑道:“好啊!仲卿,你被去病比下去了啊!”
总是沉默寡言、冷静理性的卫青也第一次沉醉在天幕中,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忘记给帝王回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浪常比前浪高,我和去病皆为圣上和大汉效力,去病比我厉害,我只为他高兴。去病能成此大业,也仰赖圣上的支持,是圣上的功劳啊。”
几乎所有人的内心都被这样的功绩震撼了。
在汉前期的朝堂上,主战派占了绝大多数,尚武风气浓厚,优秀的武将层出不穷。周亚夫、苏建、程不识……都是好将军,但他们哪里见识过如卫霍这样的人啊!
大漠风急怒吼,碎石如斗,尽数被风卷起。
先行的将军不脱金甲,午夜的风迎面吹来,比刀割还要疼痛。
匈奴望风而逃,大军乘胜追击,共饮一潭酒泉。
那是久经沙场,指挥若定,百战百胜的卫青。
那是少年将军,征尘千里,鲜衣怒马的霍去病。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他们得胜而归时,那般凛冽的风采早已超越门第和偏见,永留青史,千载之后愈加激昂。
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能力卓越得如耀耀旭阳,光照千古,让同时代的群星欣赏、景仰,或是不服、嫉妒,却不得不始终仰视着他们,并被那灼目的光芒笼罩掩盖。
【然而,元狩六年,霍去病病逝;元封五年,卫青病故。这两位将军的过世,标志着终汉武一朝,再也没能出现出类拔萃的将军,之后的战事便是:
太初元年,李广利征大宛,虽斩大宛王首级,但汉军损失惨重,丧师十之八九;
太初二年,赵破奴击匈奴,全军覆没;
天汉二年,李广利、公孙敖、李陵(也就是李广之孙)共同出击匈奴,李广利斩首过万,自身损失过两万。李陵率5000步卒杀两万,战败投降匈奴;
天汉二年,李广利、公孙敖、韩说击匈奴,全线不利,撤军。】
司马谈记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翻回之前记得年号顺序来对照。元狩六年,那是十一年后。
没事,没事,还早。
……不对不对——卫青他外甥今年多大来着?有十岁吗?
去年和卫青一起出击匈奴的李息正在司马谈身边。听到司马谈低声的絮絮叨叨,忙挤到前排卫青身边,问他:“长平侯,你们家霍小外甥今年几岁了?我刚才听太史在那算什么……只有十一年了?”
卫青本来还算红润的脸在听到天音说霍去病比自己早逝的时候就已经白了,听到李息这么一说,更是白惨惨的,看不出一丝血色。
他仿若梦游般说:“去病……今年才一十又二,他……病逝、病逝!”
卫青的手紧紧抓住李息的胳膊,支撑他将要倾倒的身体。几刻钟前他还在为霍去病取得的战果和功绩欢欣鼓舞,没想到仅仅只高兴了这么一点时间就迎来悲痛。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霍去病,他的小外甥二十三岁就早早病逝了。
“仲卿!”刘彻扶上卫青的肩背,“你莫惧他!此次天音结束后就为去病寻医,有病就治病,若是现在尚没有病症,就年年为他诊脉,等他二十三岁那年,让他留在长安,留在宫中,他总能活下来的。”
“天音告诉我们这些事,不就是让我们改变吗!”
帝王站在那里,顶天立地。卫青突然就感到了安心。
卫青握紧了拳头,紧到手臂都微微颤抖。去病……希望你的名字能带给你福气,好好活下来,活得越久越好。
那厢,李广又恨恨地咬了下牙。
李陵!这个孙子!
自己这位圣上可是个小心眼的,要是被他记住了,一家子可都不得好。
怎么就投降了匈奴呢?
李广郁闷得挠心挠肺,恨不得现在就回家狠狠抽那个总角小儿一顿。
【要知道,早年间霍去病河西之战后,因为匈奴的败退,陇西、北地、上郡的边防部队减半,由此大大减少了军费开支,减轻了百姓的赋税与劳役负担。
就算这样,刘彻尚且需要采用各种手段收归中央财政来维持军队开支。
那么,在武帝晚期连年败仗下,军事活动不能为大汉带来好处,反而不断消耗着大量的钱粮。大汉军民所承受的负担当然会越来越重,直至民不聊生。
百姓的负担加重,生活也就越来越困苦,人口出生率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同时,大批量士卒的战死,也使得民间青壮年力量大幅度减少。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终汉武一朝,有多少战功封侯的胜利者,就有更多战死、饿死、冻死在边陲,无人收殓的累累白骨;也有更多以泪洗面的母亲、丧夫丧子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儿女。
刘彻即位时,汉朝人口已经达到了五千万人左右;但是在他晚年时,汉朝人口只剩下约两千五百万人,相比于初期几乎减半。
当然,事实上当时的人口数量也许要比两千五百万要多,因为民众不堪重负,逃避收税,可能导致人口登记不实。所以事实上此时应该是有超过三千万人口的。
但是,由此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刘彻多年穷兵黩武对大汉人口的急剧消耗。
要知道,秦朝人口约超过三千万,而汉初时只剩下一千五百万到一千八百万。换言之,酷政暴.乱、易子相食的秦末消耗了中原大地不到一千五百万人口。
而汉武帝在位时期的大汉居然消耗了一千多万近两千万的人口,甚至超过秦末的乱世。当时下层民众的生活艰难可见一斑。】
刘彻本来已经做好被天幕斥责的准备了,但是他却没想到天幕并没有用什么不堪入耳的词语评价他,只是把事实摆了出来,可他已经听不下去了。
作为一位封建帝王,事实上刘彻并没有那么在乎百姓的生活。但是他也知道,汉朝的强盛在极大程度上是依靠人口数量的。只有人口多了,才能收更多的税,征更多的兵,打下更多的国土,才能实现他的抱负。
可是天幕说什么?
——汉朝人口只剩下约两千五百万人,黎民困苦甚于秦末酷政暴.乱、易子相食!
天幕品评他人的得失时,刘彻虽然心情也有波动,但一会就随风而去了。但是只有被点评的是他自己,他才感到那种切身的羞耻和愤怒。
高傲的帝王怎能忍受别人——不管是谁,就算是天上仙人——把他引以为傲的功业与几十年前的秦末乱世相比?
这是刘彻第一次希望天幕所言都是虚假,希望自己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言论。
——就算要听到,也希望只有他一个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未央宫前黑压压一片人,都噤若寒蝉地伏在地上,恨不得把耳朵闭上。天音却依旧平稳,一字一句地吐出冷酷的数据和评价。
但他仍旧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好……”刘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赤身裸.体站在群臣面前,他压抑着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感受着头侧青筋急速的跳动,极力冷静着对太史令司马谈说:“记下来,清清楚楚地记下来,不必增删描补。”
“朕说过了,若是朕的错,朕便改!”
第4章
兴利之策(上)
【然后,让我们谈汉武帝晚期国内经济问题。
之前说到,因为连年征战,军民所承受的负担越来越重,到了刘彻执政晚期,国内经济已经成为亟需解决、不可忽视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国强”和“民富”的冲突。
事实上,正如后来桑弘羊在盐铁会议上提出的,着名的“桑弘羊三问”所问的那样:
“帝国运转光靠农业的税收远远不够,如果不实行国有专营制度,钱从何来?”
一旦爆发战争、灾荒等急需用钱,国库却空空如也,该怎么做?”
如果中央不把重要财源掌控在手上,一旦国内分裂势力起兵造反,该如何抵挡?”】
桑弘羊呼吸一滞,目眩神迷地盯着天幕,仔细思考那三个问题。
税收不够,钱从何来?
急需用钱,该怎么做?
国内有战事发生,该用什么抵挡?
桑弘羊出身于商人家庭,年纪轻轻就对经商颇有心得,十三岁就因为“精于心算”名闻洛阳,入宫伴读。如今他刚刚弱冠,虽然早已显露了大经济学家的本质,但是他的能力更多的只是一种直觉,而不能说出所以然。
但是,他敏锐地感受到,那个“后来”的桑弘羊逻辑严密,早已形成了完整的经济理论体系。
未来的我,会成为这样的人物吗?
桑弘羊几乎是梦幻地想。
【为了解决这三个问题,刘彻和他的经济政策主导者桑弘羊实行的措施一个是盐铁酒专营和铸币权收归中央,也就是国营经济;另一个是“算缗令”、“告缗令”以及商人不许有田,也就是重农抑商。
当然,国营经济的本质也是重农抑商,但是因为其在刘彻的经济政策里占有重要的地位,所以我们将它单独拿出来说。
平心而论,重农抑商的政策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也解决了相当的社会问题,比如说当时所谓的“豪强”。
“豪强”就是一些大商人。这些豪强兼并土地,为祸乡里,经常为了逃税隐瞒实际的土地和人口数字。地方官和他们也大多有交情,甚至与他们有经济上的往来,往往会对他们的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国家在当地的权威就会下降。
重农抑商甚至有更深的政治目的。
在汉朝初年,实行了“与民休息“、“轻徭薄赋”的政策,允许民众铸钱、冶铁、煮盐。这给了私营工商业广阔的发展空间,使其迅速发展,富商大贾层出不穷。也就导致贫富差距扩大、土地和人口兼并频繁,从而导致诸侯国坐大。
在某种程度上,汉景帝时期的“七王之乱”不能不说是这些政策导致的后果。
刘彻实行的经济政策就很到位地打击了这些人,使得最底层的平民得以偷生。
但是,国营经济政策却有着当时人们未能预见或者预见但不愿相信的问题。】
刘彻沉吟道:“昔年文帝、景帝与民休息,虽然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恢复秦末后饱经战乱的中原,但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对诸侯国过于宽纵的问题。攘外必先安内,二位先王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一鼓作气地铲除他们。”
“如果说七王作乱是休养生息导致的恶果,却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但是……
为什么天幕总是这么关注那些平民呢?
刘彻开始思考这个天幕刚开始播放时他就想不通的问题。
他知道,卫青骑奴出身,虽然身怀大才却被很多贵族鄙视,但是天幕却对他大加赞赏。
他知道,如他一般的王公贵族并不在意平民的生死,那些人对他们而言就像一个物品、可以称量价值的一个东西,甚至还没有一匹染色的布值钱。但是天幕却把他们的生活水平当作评判功业的重要标准。
刘彻不在乎卫青的出身,重视他,是因为卫青能力过人。要是换成另一个平平无奇的庸俗骑奴,他才不会委以重任。
不不不,或许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是,天幕好像认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有才或是无才,都有平等生存的权力。
……平等?
这位高高在上的封建帝王似乎永远都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但是他开始思考。
平等。
【刘彻实行的国营经济政策的确解决了一部分国家财政紧张的问题,短时间内获得了巨大的好处。但是因为国营经济天生存在效率低下的问题,与民争利,也没有有效的手段阻止官商勾结,最终会致使民不聊生,祸患无穷。
更要命的是,执行国营经济政策需要庞大的官僚体系,世上又不可能存在真正完全清廉的官僚体系,其损耗、贪污和欺上瞒下都会导致实行的国营经济政策不能达到原有的目的,上层统治者就会意图实行更强的国营经济政策。
执行更强的国营经济政策势必需要更庞大的官僚体系,庞大的官僚体系又会产生更大的贪污和损耗,就需要更多的民脂民膏来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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