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将她放在心上,这般爱意,比这首饰更为贵重,是她心里最暖的光华。
她看着自己的答卷,深吸一口气。
成为如母亲这般的人,就是她的答卷。
富贵荣华不过身外之物。
春兰清查完芙蓉院,也无不妥,于是她告辞,此时春菊将将从如松院出来,也没发现什么,春菊来到如棣院,赵在洹早已练完武去往学堂了。
春兰也来到如棣院,见状便去请示常青安,得到允许后两人一同入内细细查验,如棣院东西也少,不多时便查验完毕,干净得很。
两人回到风荷园,向常青安禀告。
常青安蹙眉,只向她动手,却不向孩子们动手,看来不是针对赵州的,也是,赵府之前也无甚出息,倒也不必多费手段。
只消原身一倒,赵府自然衰颓。
幕后黑手真正图谋的,是嘉平将军。
将军府向来忠心耿耿,虽失了兵权,却圣眷正浓,深得信重,不可小觑。
若事成,将军府定然勃然大怒,那么此时便可借机拉拢将军府,收归己用,若是不成,在怒极时,也可顺势图谋将军府,揪出错漏,或栽赃诬陷,一举推翻。
此人,野心勃勃。
第9章
◎何以为朋◎
是夜,常青安端坐于旁,春兰手捧七寸戒尺。
赵在泽居于首位,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依次入座,桌案上皆置文房四宝,并无书童下仆随侍。
赵在泽轻咳一声,缓缓道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1]
常青安挑眉,竟然选择从论语入手,倒也是个不错的起点,只是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已非孩童,恐怕难以提起他们的兴趣。
赵在凌面貌端正,赵在洹也是一脸严肃,大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们早已决定,无论大哥讲得怎么样,都要摆出认真的脸来,不可轻视。
唯有赵渝双眼圆睁,紧紧看着赵在泽。
“咳,”赵在泽话锋一转:“所谓习,诸位下学后,每日如何温习?”
“所谓朋,依诸君看,何以为朋?”
“不知不愠,又有何见解?且一一道来。”
赵在泽板着脸,不露异状。
这是他向母亲学来的方法,并不仅仅教授圣人言及其释义,而是由此深入,那日母亲带他至门前谢罪,他才方知,学问不止于言,更要发自心。
也不知母亲如何看待,一想到母亲就坐在身侧看着,他就有些紧张,但他的脊挺得是愈发直了,绷着脸,看上去倒是颇像个严厉的夫子。
“赵在凌,你且先说。”
被点到名的赵在凌站起,凝神思索片刻:“理解其意,揣摩于心,当为习;良善者、义气者,可为朋;人非生而知之者,不知无妨,但当请教。”[2]
赵在泽颔首,目光移向赵在洹。
赵在洹站起身,不假思索:“每日抄写三遍,铭记于脑,是为习;刘统领则当为我之朋;不知者当如我这般,去往学堂,再请教兄长。”
常青安失笑,实在是赤子心性。
学堂夫子便是让他日日抄写,还要抽背,这是他每日功课,刘统领教授他武艺,他高兴地很,所以视为朋友,想好好结交,不知者,他这是说自己不知道所以在上学。
只是这样直白且流于表面的回答,定然是不能让赵在泽满意的。赵在泽是想带着弟妹们一同精研学问,考取功名,赵在凌姑且动了脑子,赵在洹是压根没细想。
果不其然,赵在泽沉了脸,双眼深幽,视线锐利。赵在凌拼命憋着笑,连表情都有些扭曲,他这三弟也太好懂了,赵渝则是焦急地使着眼色,试图以眼神点醒他。
“?”
赵在洹不明所以,但是明显感觉到氛围不对劲,他左看看右看看,犹犹豫豫地试探着坐下了。
出乎意料的是赵在泽并未呵斥他,他换了一种问法。
“习得一招一式后,你当如何?”
“日练百遍。”
赵在泽神色稍缓,接着问他。
“除刘统领外,何以为朋?”
赵在洹陷入思考,学堂那帮子书生他着实不喜欢,素来不多来往,他又不爱寻欢享乐,一时除了刘统领外,好像还真扒拉不出了,他环顾一圈,说:“大哥二哥和小妹当为朋。”
赵在泽:“……”
赵在凌:“噗。”
赵渝:“……”
他是真不认识什么人,除了习武,对旁的也没兴趣,实在单纯。
赵在泽:“王管事可为朋?”
王管事便是码头搬货的那位管事,赵在洹撇过脸去,断然道:“决不可。”
赵在泽稍稍安心,看来也不傻,分得清好歹,只是更深的他就不耐深思了。
“若要习得更多兵法技艺,你当如何?”
“请教刘统领。”
“若刘统领亦不会?”
“四处请教。”
赵在泽这才放过了他,基本的态度他是有的。他看向赵渝,赵渝站起身,声音轻柔:“知其言,明其意,记于心,践于行,每日三省吾身,是为习;趣味相投,心地善良,端方之人可为朋;三人行必有我师,不知当虚心请教,可听百家之言。”[3]
常青安暗暗点头,赵渝这个回答可以说是标准答案了。
赵渝说完后咬咬唇,忐忑地看向常青安和赵在泽,常青安微微一笑,于是她心下稍缓,赵在泽也表示赞同。
“不错。”
她浅浅笑了笑,又恭谨地坐下了。
“今日我要讲的便是学当常思,常温习,性情端正可为朋,不知当不耻下问。”
赵在泽徐徐讲来,他又翻过一页,向下一一讲解,在这讲解中他也在巩固自己从前所学,并由此产生新的见解,愈发铭记于心。
常青安并不出声,只默默旁观,每个人有每个人性情喜好,她对他们并没有一个明确严苛的要求,只是希望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在此之上,走出他们自己的路来。
渐渐地他们也不再时常看向她,专注于讲学中,或赞同或不解,但皆有所获,不论多少。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愈晚,讲学结束。
赵在泽合上书,剩下的盏茶时间便是他们交流时间了。
不过由于此前常青安布置了作业,于是他们纷纷拿出答卷置于案上,等待查阅。
常青安起身,行至赵在泽桌案前,她细细看去。
“若为君子当先为人,克己明思,圣人有云……”
赵在泽不愧是这几个孩子里面学问最高的,写起来也是板板正正,引经据典,从古到今,而后抒发己念,定下结语。
“不错。”
常青安肯定道:“德行在心在表,立身正己。”
“谢过母亲。”
赵在泽躬身,郑重行礼。
若无母亲那日打醒他,他恐怕还迷醉于过眼浮华,自大虚妄,不解书中真意,如今方才如梦初醒,踏踏实实地站着。
常青安来到赵在凌桌旁,赵在凌深呼一口气,双手递上答卷:“请母亲过目。”
他的答卷洋洋洒洒,几分潦草,明显是一挥而就。
常青安定睛瞧去,顿时诧异。
赵在凌的答卷并非圣贤书,而是布匹分类与价格,再加上他自己的见解,一些改进之法,阐述了可行的方向与现下的弊端,它更像是一份市场调研,因此他十分忐忑。
他在最后写下铺子的下一步,经过调查后,他终于着手打理了。
“改其色,辅以花鸟刺绣,定价十两,再有桑麻,密密织就,十钱。”
“愿大卫百姓,皆可以此蔽体。”
“……”
常青安已然明了他言下之意,这数据之下的真正愿景。
赵在凌分析城中喜好,向上迎合,却也向下兼容,他欲百姓皆能衣蔽体,食饱腹,再论“精美”,落脚于京城,着眼于整个大卫,实在难得。
常青安:“愿这天下如你所愿。”
赵在凌起身,内心激荡不已,母亲已明他意,也并未怪罪他,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支持,他不久前尚还是被诓骗的公子哥,如今也无作出一二作为,但常青安并未称他妄语,一时情绪难以言表。
常青安并未浇他冷水是因为赵在凌并不是冲动行事之人,他也不会纸上谈兵,他只是太过认真,对这世间好奇,他的心是自由的,散落在天地间。
而后是赵在洹,常青安拿起一看,不出所料地是行侠仗义,精忠报国。但这八个字,又岂是轻易可做成?往往看似最简单的却是最难之事。
常青安轻叹:“义气心中阔,守得天下安,自古情义难全。”
赵在洹眼睛一亮:“岂曰无衣,与子同袍。”[4]
就这句他记得最清楚明白,常青安失笑,只愿棣华增映,他日互保周全。
赵渝有些羞涩地交上答卷,双手不安地交握着。
“如松如竹,叶阔挺立……”
看似的一篇写景写物的答卷,细细描写了松竹梅花等高洁之物,更有一股不屈进取之感,常青安笑道:“气节不仅限于女则,实属难得。”
她已经脱离了宅院的约束,从那条条框框中挣出,看得更高更远,眼界心胸不再困于这后宅三寸地,虽说这时代对女子束缚太多,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应自囚深井,每个人都应去往更辽阔之地。
“我已经明了你等之意,从前种种,皆为过往,从此往后,不可懈怠。”
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皆是起身行礼:“谨遵母亲教诲。”
“自去歇息。”
“是。”
总算把这几个孩子掰回来了,常青安长舒一口气,明明是尚能救起的孩子,又何必眼看他们浮沉,日后能有何作为,全靠个人造化了。
“夫人,将军府已回帖了。”
常青安接过一看,帖子上写了时辰,辰时。
定地这么早,看来将军府也是很想见见她了。
“拜礼已准备妥当。”
常青安思量片刻,吩咐道:“把那支年份最久的老参也添上。”
嘉平将军如今年事已高,又受过重伤,她得尽一份孝心。将军府对原身有愧,她却无法坦然受之,但愿将军府无恙。
次日一大早,常青安穿戴整齐,带着春兰春菊去往将军府。将军府那头早有人候着了,是她大嫂,本是嘉平将军麾下统领的女儿,有恩于将军府,战死沙场后无人照料,嘉平将军便接了过来,几年前嫁给了她兄长,常戎安。
大嫂性情温和,内敛柔婉,见了她便迎了上去:“父亲一早便等着了。”
“未能时常归家,实在惭愧。”
“一家人何必说这话,快进去吧。”
兄长常戎安不以为意,急急地把她往里带。感受到将军府的热情,这让常青安心中一暖,等看见嘉平将军时这暖意更甚,嘉平将军与将军夫人,同她前世父母,有八分相似。
她不由地唤道:“父亲,母亲。”
作者有话说:
1.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出自《论语》
2.人非生而知之者——出自《师说》
3.三省吾身、三人行必有我师——出自《论语》
4.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出自《秦风·无衣》
第10章
◎嘉平将军◎
嘉平将军与刘老夫人皆是向她看来,常远思行动不大利索,却仍是站了起来,他面容冷肃,脸上动了动,好似想露出个笑来,却因着不大习惯,反而更显地不好接近。
刘老夫人眼眶泛红,急急走上前来,轻握她手:“青安回来了。”
原身久居小院,并不常出门,与父母也不大亲近,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双亲鬓发花白,年衰岁暮。
他们对这个孩子亏欠太多,幼时未能带在身边教养,多年来鲜少回京,全靠祖母照拂,再次归京便是送她出嫁,府中八成皆作陪嫁,惟愿她过得好,可这些年来,到底心疼,到头来,也不过剩下短短年岁。
但听近日消息,她行事作风大有不同,颇为刚强果决,这般也好,若有一日他二人不在,她也不至蒙受欺辱。
常青安压下泛起的泪意:“女儿不孝,劳双亲挂念。”
“回来便好。”
常将军轻咳一声,绷着脸:“愣着做什么,快坐。”
刘老夫人带着她坐下,又有丫鬟倒上热茶,端来热腾腾的糕点,一应准备大嫂陈婵月早已安排妥当了。
她捧着凉州红顶茶,小案上各有梅花酥、杏仁糕及果脯,这些都是原身喜好,可见将军府一早便备着了,这样不动声色却无微不至的关切,其中感动自不能语。
常青安:“不知父母可还安康?父亲腿疾可还时常发作?”
“陈年小病,无需记挂。”
他的话颇有些冷硬,但神色却是有些别扭,显得不大自然,可见内心并非不待见她,而是不知如何表达与相处。
刘老夫人瞧他一眼,而后满脸慈和:“青安此来可是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虽老矣,却尚有几分薄面。”
这话说得直白,明明白白地摆明立场,无论如何,将军府都会为她撑腰。
“都下去。”
大嫂陈婵月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们一家人,而后她收敛声息,默默地准备也退出去,毕竟常青安同她也无甚交情,免得因为她而不好开口,但是常戎安伸手拉住了她。
“无妨。”
他寂静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带着她坐下。
便是从前,妹妹也不是气量狭小的人。如今,能登门道歉的常青安,更不会介意。
他们是一家人。
常青安果然并未不悦,大嫂陈婵月也是明事理,柔婉大方的人,这些年把将军府上下打点地很好,她今日一看,父亲母亲精神头都不错,可见并未如何烦忧,况且她要说的事也事关每一个人。
春兰也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常将军、刘老夫人、常戎安和大嫂陈婵月,常青安这才说道:“日前,我发现我房中有此香丸。”
她拿出那方小格子,内中香丸散发浅淡香气,并不冲鼻。
陈婵月上前接过格子,甫一闻着,她便皱起眉头,而后捧着给常将军、刘老夫人细观,而后给常戎安瞧一瞧,常戎安深吸一口,未觉得不妥。
她嗔怪地瞥了眼常戎安,一把盖上了盖子。
“内里含有夹竹桃,另辅以沉丹砂,久闻之则有碍于身体。”
常青安有些讶然,没想到不过这样嗅闻,大嫂便分辨出了,见她惊讶,陈婵月解释:“因先父时常受伤,久而久之便略知一二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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