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常青安提笔留下一道算术题,当做习题。
“现下你们都可说一说素日发生的事。”
赵在凌当先开口:“我已命人纺织,妹妹给了我一些花样,不日将在京城售卖。”
赵渝羞涩低头,她腰间悬着那枚玲珑球。
赵在泽肯定:“不妄自菲薄,不心比天高,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做得不错。”[2]
“那二哥送我几条帕子擦汗。”
赵在凌没好气地说:“府中难道还能少了你帕子?”
赵在洹耸耸肩:“小气。”
“还是妹妹画的花样好看,定然能大赚一笔。”
他摩拳擦掌,一腔豪气。
“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赵渝忽而想起那方被绞碎的青楸色帕子,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常青安:“母亲,您喜欢青楸色吗?”
常青安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微微一笑:“喜欢。”
“那我给母亲绣一方帕子。”
赵渝小声道,眼中浮现点点雀跃。
“多谢渝儿。”
“待织出几匹好布,我定送给母亲。”
赵在凌附和道,心中激动,他会还债的,如今不过几匹布,往后他定要为母亲搜罗来天下珍奇之物。
赵在泽皱眉,他并无什么技艺,想来竟无物可献给母亲,赵在洹攥紧了拳,他昔日说过送母亲一支新发簪,他绝不会失言。
常青安:“我已明了你们心意,此心重于万金,凡俗不可及,更无高下之分,无需攀比。”
“是。”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
“既说到纹样,我也有一法。”
常青安看向赵在凌:“若纹样可变,则整体式样可否更改?”
既然图案可以变更,颜色也可以重新搭配,那么版型样式自然也可以重新设计,她提笔画下一版,参考了现代服饰,添加了一些流行要素,交予赵在凌。
赵在凌恭敬接过,双眼一亮:“多谢母亲点拨。”
不是他想不到,而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在于此,这局限性,更不仅仅在于服饰。她从旁提点一二,再任由赵在凌发挥,两相结合,走出符合这个时代的路来。
常青安想到一事,开口道:“再有二月,便是馆试,在泽可想全心备考?”
如果赵在泽觉得每日给弟妹讲学耽搁了时间,那么便暂时取消,无论如何她都尊重赵在泽的想法,她也不欲给他施加压力。
赵在泽起身:“母亲无需忧心,给弟妹讲学也是一种温习。”
这些时日,他每堂课都做足了准备,不同于以往的死记硬背,他是深入理解并结合起来研习,自成一套想法归于脑内,这一次,他有信心。
他郑重道:“在泽定不负母亲所望。”
他要一雪前耻,带给母亲无上荣光。
作者有话说:
1.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以弗无子。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出自《诗经》
2.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出自《论语》
第12章
◎莫问前程◎
这日,赵在凌推出了样式各异的绣帕,他和赵渝一同着手在改良衣衫,经由常青安的提点,除了颜色外,大有可做改变之处。
不仅如此,他更推出了价格低廉的布料,更适合手头不大富裕的平头百姓,做工精细,也有简约刺绣,二者兼顾,倒也赚不少。
只是商贾素来地位低微,京中贵人的铺子多奢华,价值不菲,他堂堂二公子,不仅频频出入秀坊,更是亲自打点,难免招人口舌。
“赵二公子,上来坐坐。”
听春楼上,一人探出窗外,举起酒杯向他示意。
他是许家的次子,许扬清,家世不俗,也是京里有头有脸的公子,从前时常一起饮酒寻乐。
赵在凌看着他戏谑的眼神,他笑了笑,掸了掸袖子,从容走上楼,他已有数日不曾来了,竟有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他摇头失笑:“许公子好雅兴。”
“你这些天成日往铺子里跑个什么劲,那些个杂事交给下人便是,还值当你亲去。”许扬清敲敲杯子,酒水轻晃:“怎得酒也不喝了?”
“最后一杯。”赵在凌倒满一杯酒:“权当我敬你。”
虽然此前也谈不上什么知交,但多少有些面熟的情分,日后他不会再来这地方喝酒享宴了。
“叮。”
酒杯相撞,一声脆响。
他目光清明,眼神坚定,不复从前迷离之态,许扬清看着他含笑饮下,一时怔住,他垂眼把玩手中杯盏:“你是真的变了。”
“浮生大梦十载,难渡平生愿。”
许扬清:“商贾低贱,你又何必自我作践,馆试在即,你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这话说得难免令人多思,明面上好似是争一功名傍身,又好似隐喻了些旁的。赵在凌难得认真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也会说出这番可堪提点的话来。
只是,这等好意实乃自惹烦忧,他并无争夺家产之意,但旁人不知他们几个兄弟之情,以高门之情形说出这话来,仍是出自一片好心。
赵在凌:“此非我愿,我心在此。”
他看向窗外,楼下是为着繁忙奔波的忙碌百姓。
“倒是我小人作态了。”
许扬请自嘲,他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天下民生,不过碎银几辆,何为商贾?行曰商,处曰贾[1],往来不息,繁荣昌盛,渡此利,停歇安处,不忧无惧,稳此居。”
他起身下楼,头也不回,不再眷恋这如梦温柔的销金窟。
“让利于民,免一世困苦。”
“天真愚蠢,可知人心贪婪,千金亦难填欲壑。”
许扬请饮尽此杯,他叹道,当失一酒友。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赵在凌白日对账打理铺子,晚间同赵渝一同商定发展计划,赵在泽一边讲学一边备考,赵在洹也在备考。
常青安:“你们三人皆当参与馆试,若能得一秀才之名傍身,也是不错。”
“是。”
馆试设定在东林书院,京中一应学子皆可报名考试,前五十名当为秀才,而后次年春参与春闱,最后则是殿试,钦点状元。
若得功名,也可傍身,不至使人慢待。若是不成,也无妨。对于这个孩子的水平,常青安心里有数,唯一遗憾的则是赵渝,女子不可参与科举。
但她观赵渝态度,学识当不输男儿。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世道也是一点点改变的。
常青安看向赵在洹,馆试后他便毕业了,不必去往学堂了,得重新安排去处了,恐怕将军府也会来信建议了。
倒是又得劳烦父亲和兄长了,实在叫她惭愧。
酉时,待到赵在泽讲学后,这次赵在凌起身,率先抛出一话题。
“不知诸位如何看待商贾?大可直抒己见。”
赵在泽目光一凝,他的思维如今深受常青安影响,开口便是:“何谓商贾?”
常青安颔首,若说改变最大的当属赵在泽,他的变化不在于外,而在于思,在一点一滴的日常中,他的思维模式已经发生了改变,更靠近常青安,跳出这个时代的世俗之见,变得更为公平、开阔。
遇事先寻源头,从根本下手,直切要害,发人深省。
“商,本指切磋共商,后指买卖,货物可商,学识亦可为商,单论银钱,未免狭隘,诸位用度,皆依托黄白之物,若以此轻贱,实在自大,享此民脂,当反哺于源。”
他又告诫道:“不可自视甚高,此实当万民之责。”
赵在洹把他这话从脑中转了一圈,直白地说:“不可忘本,不可轻视,这天下如此多人,难道人人皆举子?”
他嘀咕道:“便是我赵家,也不是个个举人。”
赵在泽沉下脸来,虽然他说这话确实是事实,也饱含了自己的小心思,知道自己学业无成,这便给自己早早铺下路来,但赵在泽难免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赵渝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唤道:“三哥。”
赵在洹这才对上赵在泽阴沉的视线,他登时闭嘴,嘴巴紧紧抿着,以表示自己再也不出声了。
赵渝抬眼看向赵在凌,有些紧张:“我认为商贾至关重要,若无商贾,岂非来往不便?且各州府互通,大有裨益,正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2],天下广袤,当遍寻游览。”
见他们都无轻视之意,且好言安抚,赵在凌彻底放下心来,不可否认,旁人的否定,对于刚刚起步的他来说,确实有些影响。
常青安并不责怪他,世人多轻贱商贾,且赵在凌并未做出重大成绩来安定决心,他一人要对抗这流言蜚语,需要莫大的勇气,须知人言可畏,这也是她希望赵在凌考取一个秀才傍身的原因。
她含笑看向孩子们,最起码,他们这些家人,会给予他支持与肯定,成为他坚实的后盾,常青安声音和缓:“圣人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3]。”
“凡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成败是非皆在人心。[4]”
“谨遵母亲教诲。”
一日结束后,赵渝来到常青安的院子,她忐忑地敲了敲门。
她是来送那方帕子的。
春来打开门:“四小姐请进。”
赵渝拿出那方青楸色帕子,上面还细致地绣了青翠的绿竹,挺拔修长,颇有意境,颜色不浓不淡,雅致大方,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常青安收起帕子,笑道:“母亲很是喜欢,劳累渝儿了。”
“不累的。”赵渝急急说道,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眸水汪汪:“那渝儿再多多地给母亲绣帕子。”
常青安失笑,她哪里需要那么多帕子,况且赵渝一边学习一边帮忙打理铺子,已经很忙了,长静来报说她熬到深夜,又怎么舍得她继续。
“心意难得,这便已足矣,不必过于劳累,惟愿你康健欢喜。”
赵渝腼腆地笑笑:“母亲不嫌我愚钝就好。”
“渝儿聪慧勤勉,通透淳良。”
得到常青安如此赞扬,她羞涩地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常青安:“女子虽不可参与科举,但不可不知,知书达理,并不单指琴棋书画,女则女戒,更在四书五经。”
“是。”
赵渝点头,常青安说这话是以免她因此迷茫忧虑,不如现在说出口,打一针预防针,今日旁人可以说赵在凌的闲话,日后就会说她的闲话,她要提前让赵渝安心,不受影响。
若是连双眼都叫人蒙上了,又谈何观天。
一切安排都走上正轨,随着馆试的时间一点点逼近,赵府气氛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只是大家没有表露在脸上,但都在暗暗为赵在泽担心。
赵在凌也捧着书做最后的温习,他不求名列前茅,只求进入名次内,心态不错,尚还能一手抓着铺子的事。
良绣堂的进账也很是不错,看着入库的银子,他的心情是难得的愉悦,这喜悦同昔日听春楼上不同,如今是发自肺腑的安心的欣喜,也有些自豪,只是他自觉这点成绩还不值得拿给母亲过目,尚还在努力中。
赵在泽则是足不出户,只有用膳和讲学时会出房门,便是走在府中,脑中也是思考着课文的,他回忆着前几年的题目,自己给自己出题,再一一做题。
在这稍显枯燥的日复一日中,馆试开放。
长书提着匣子,背着书囊,早早地随侍在一旁,众多学子都翘首以待,捧着书焦急地走来走去,人头攒动。
赵在泽自顾自寻了个僻静角落,看着书静静等待。
“哟,赵在泽,你还真来了?”
正是林家公子林子成找来了,没想到赵在泽竟然真个又来了,他不由地戏谑道:“赵大公子,这次能考上吗?”
赵在泽充耳不闻,看都没看他一眼。
林子成何曾这般遭人无视,他登时上前,低声道:“草包一个。”
赵在泽瞥他一眼:“君子当谨言慎行。”
“还摆上谱了。”
林子成上下打量他:“上次的账我还没同你算。”
书院门口人来人往,他凑近了赵在泽,一拳挥下。
“嘭。”
赵在泽一手接下这拳,手腕用力,双眼漆黑。
作者有话说:
1.行曰商,处曰贾——出自:《周礼·天官·太宰》:“六曰商贾,阜通货贿。” 郑玄注:“行曰商,处曰贾。”
2.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出自谚语
3.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出自《孟子》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出自《增广贤文》
4.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出自《孟子》感谢在2022-12-08 15:11:59~2022-12-09 15:4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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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青云乘风◎
“装模作样。”
林子成甩甩手,看着闭上的院门。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1]
“林公子当为何种?”
他想起赵在泽最后说的话,不由地啐了声,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这是拐弯抹角地骂人,偏生这时院门大开,无数学子一齐涌上来,挤得他一个趔趄,再想追上去却是不能了。
赵在凌和赵在洹则是在最后赶来,他们只简单地揣上文房四宝,匆匆赶来。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铺子!”
“你又跟着我作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想弃考是不是?”
“胡说!”
“……”
两人吵吵嚷嚷地疾步奔入书院,长谨和长柳找到长书,一齐等候在院外,这馆试约不过才刚开始,他们约莫是要候上几个时辰了。
但愿公子们皆能如愿。
如他们这般的书童数不胜数,不只是书童盯着,更有好事的公子们悠闲地坐于茶楼上,欣赏这两年一次的热闹景象。
“且看他这次能博个倒数第几来。”
林子成嗤笑,另外几个公子们顿时纷纷笑道。
“可不是,五年了,怎么说也得这个数。”
李恒伸出手,五根手指,意为倒数五。
“哈哈哈哈。”
霎时一阵哄堂大笑,众人乐地捧腹大笑,实在是赵在泽这几年考的确实不怎么样,不然也不至于整日郁郁寡欢,整夜买醉。
旁人不知,但常青安是知道赵在泽付出了多少努力,他是切切实实地改过自新了,不复颓然,脚踏实地,她相信,这次定然不会同之前一样,她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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