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友被臊得脸色通红,进退为难,林氏是本着要不到钱,不回府的心来的,可眼下晏家上下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喜事中,她若此时撒泼打滚,是半分理也占不到的。
这时,门口又上来报,绣香阁的师傅派人把嫁衣送来了,让小姐尽快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好送回去改。晏然一听这个,立马来了兴头,王氏和晏莹、晏华也想看新娘嫁衣,可碍着眼前两个不识趣的人,屁股离开椅面,又悄悄坐下。
晏然无奈,继续刚说的话题:“二伯父,据我所知,你家有一方绿端蝉腹砚、一幅赵孟□□的《萧山寺图》,一幅韩值摹赌谅硗肌罚这些东西,你又不懂欣赏,让出来换儿子平安算了,你若想好了,我给你找个买家。”
不等晏承友回答,晏然便起身告辞了,谁敢拦着她去试嫁衣?晏莹和晏华喜滋滋跟着一同出去,王氏也站起身追在晏然身后,晏承友呆愣一瞬,随即追出堂外,高喊:“你堂哥是为了维护你,才被打的,你好歹也要出点钱,帮你堂哥把此事平了!”
晏然大声回道:“堂哥想巴结官员,愿意给人送钱,与我何干?他们打牌时,哪张牌是为我打的?只是输了银子,对方说让他们把我绑了换钱,堂哥们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绑我比筹钱还难,若对方说是绑了晏华或晏莹姐姐,二伯父,你觉得你两个儿子会不会做?”
晏承友听了,用手指着晏然背影骂道:“你,你果然是个小没良心的,你堂哥因你中了圈套,你还说这风凉话,如此刻薄冷血,也不知道你未来婆家知道不?”
“二哥!”
晏承友循声回头,见四弟站在门槛前,正恶狠狠瞪着他。
晏然亦回头,见父亲出来了,白了晏承友一眼,然后一扬脖,一扭腰,左右两手各跨着一个堂姐,走了。
晏然走得洒脱,可耳边回荡着晏承友诛心的话语,她不明白自己坦荡做人,为何总要被冠上“小没良心的”称号。
***
晏承义一家是吃过晚饭才走的,晏然送走大伯一家,猜想沈山已经回府,转头就奔沈府去,门口小厮自是不拦着,只是说今日来了几个贵客,小沈大人和老沈大人,均在松鸣堂会客,晏然不想打扰,又回身过马路去了隋家。
隋白氏的大礼,她必须当面致谢。
隋白氏现在是高龄孕妇,五个月的孕肚像个小锅盖扣在肚皮上,身旁除了心腹薛妈妈,还多添了六个小丫鬟,形影不离地伺候着,隋白氏料到晏然会来,让人把早上收的红鸡蛋送上来。
隋白氏说,这是府里的一个伙计媳妇刚产子,老家规矩要煮一百个喜蛋,府里人都分到了,她特意多留两个给晏然,准新娘更要讨个吉利。
晏然肚子不饿,可为了吉利,还是硬吃了两个蛋,吃完蛋,晏然本想像以往那样,扑在隋白氏身上撒娇,可今时不比往日,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隋白氏的大肚皮,局促地左手握右手,脸上故意露出嫉妒的神色。
隋白氏笑道,以后不用在我这里撒娇了,有相公疼你,你可以找他撒个够。
晏然红着脸与隋白氏腻歪了一会,小嘴半张半合了几次,细微的动作,被隋白氏捕捉到,“要嫁人了,是不是有些害怕?”
晏然与别人都说不怕,但在隋白氏面前,她点了点头。
“怕什么?”
“我怕,我没那么好,他以后会后悔;我怕,沈家大宅大院,人事复杂,我打理不好;我还怕......”晏然低头,紧抿着嘴唇,吞吞吐吐道:“我还怕,他以后会纳妾分宠。”
“日子不会因你怕,就不过了,”隋白氏看着晏然笑,笑得晏然愈发脸红,连问,“我哪句说错了,这么让你笑?”
隋白氏笑道:“因为在意才会怕,世上姻缘是天注定,看来不假,之前你与吴家定亲时,我也未见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过,即使是与我那没福气的外甥在一起时,你也未曾这样杞人忧天。”
晏然低头,她也发现自己的心态变了。
“只要你做好你自己,你担心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隋白氏摸着晏然的头,轻声安慰。
冬日天短,暮色很快涌上窗纱,晏然离开隋家,绮云在前打着灯笼引路,刚至门口,见沈山正从街道对面走来,身后还有四个随从,抬着两个樟木大箱。
“你这是?”
“进去再说。”
到了金英堂,两人并肩坐下,沈山才说这是沈家的心意,晏然打开箱子,登时吓了一跳,一箱子里全是上等的绫罗绸缎,烛光下,亮晶晶的,而另一箱打开,更是耀眼,晏然是见过世面的,一打眼就知道,里面足足有八千两银子。
“当官的,这么有钱吗?”
沈山笑道:“为了娶你,我们沈家可是动了家底了。”
晏然一手摸着银子,眼睛瞟着绸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山又道:“当官俸禄不高,不过若得到皇上嘉奖就另当别论了。”
“聘礼不是送过了吗?你这是?”晏然一脸疑惑。
“我想让你风光大嫁,你的嫁妆不能比你姐姐的少,我知道晏家今非昔比,所以差额部分,我给你补齐了,这些全算你名下的财产,以后归你支配。”
晏然又感动又惊喜,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飙几滴眼泪出来?她望着沈山,停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的扑到他怀里,“谢谢!”
沈山本想扶正晏然,看着她的眼睛说话,谁知晏然抱得紧,他尝试了一下,没成功,便也放弃了,任她这样肆意抱着,绮云和菜头悄悄退出堂外。
“其实,你不用准备这些的,我嫁妆够多,今日隋夫人还送了我两盒妆奁,”此刻,晏然的眼泪控制不住了,她轻声呜咽道:“其实,我名下还有鼎香楼一成的股份,我四姨母的乐芷书坊,我也早买下来了。”
沈山大惊,手上加了些力气,把晏然在身前端正,“莫非,我要娶的是个女陶朱公?”
晏然破涕为笑,“反正嫁你,正合适。”
第168章 168兰生幽谷
晏然把头钻进沈山怀里,温暖、带有松墨的香气让她心神安定,沈山像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问:“今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晏然点点头,从发髻中跑出来的碎发,蹭到沈山脸上,沈山笑着申明:“这回头发乱了,可不怪我!”
“天黑了,不怕。”晏然把从隋夫人那里没有撒完的娇,撒到沈山怀里,小脑袋瓜左右摇晃着,就像看见主人的小猫咪,好想拱进主人的怀里,心里。
沈山笑着摸着她的头,“你怎么说都有理。”
俩人正腻歪着,门外传来绮云的声音:“在里面,小姐和沈大人有话要说。”
“什么话还要关门说?”王氏声音不大,寂静的夜晚听得分外清楚。
晏承恩搭腔道:“年轻人,想说些悄悄话,正常,当年,你不是也总赖着我说悄悄话?”
“你还好意思提当年?整日往外跑,外面那么多相好的,怎不见有人给你生个儿子送来?”
王氏这话暗指的,是她牌友戚奶奶家,戚老爷风流,在外面包养的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女人带着七岁的儿子找到戚家,要认祖归宗,戚奶奶为此闹绝食,很多天了。
“你这人说话越来越没意思,”晏承恩哼笑了一声,“还是不送来的好,若来了,那娘俩也得被你打死。”
“我要打人,也先打你!”王氏的狠话,几十年来都是一样的,一定以打死、咬死、掐死晏承恩为结束。
晏承恩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有功夫在身,王氏越是对他进行“武力恐吓”,他越觉得老妻可爱。
沈山和晏然在堂内偷听偷笑,直到绮云把门推开,外面人踏着月光走进来,俩人方依依不舍分开,整平衣襟,并排坐下。
绮云点燃更多的红烛,另有两个小丫鬟送来茶水果品,大堂门敞开着,棉帘子垂下,这个季节的金陵,虽然冷,但还不冻人,两个烧得通红的炭盆放置在大堂两侧,劈里啪啦冒着蓝色的火苗,院里丫鬟养的橘猫从棉帘子的缝隙中探出头,蹲在炭盆旁不动了。
沈山道明来意,晏承恩和王氏俱是一惊,然后又双双堆上笑容,晏承恩的笑容中分明夹着些许惭愧和欣慰,王氏的笑容中更多是意外,她睨着地上的樟木箱子,嘴上客气地推却,实际上,却挥着手,迫不及待让下人把箱子收起来。
王氏做梦也想不到,嫁妆就这么补齐了!
时下江南厚奁风气严重,很多人家生了女儿,因拿不出体面的彩礼,宁可把女孩送人或溺死,还有家境本殷实,因置办丰厚的嫁妆,而最终没落。这种奢侈攀比的风气传到京城,皇帝颁发禁止厚嫁的诏书,可民风一旦形成,岂是一张诏书就能遏制的?
不管怎么说,王氏的面子保住了,现在,在她的眼里,二姑爷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拯救晏家的佛祖圣人,她笑容殷殷,对沈山嘘寒问暖,真真做到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
堂上气氛无比和谐愉快,晏承恩说到自己以后打算,待晏然成婚后,晏家拳馆就开业,他这辈兄弟几个,都子嗣不旺,大哥晏承义家是两闺女,二哥晏承友家,倒是有两个儿子,可惜不争气,其他堂兄弟家虽有子嗣,可不是务农,就是文弱秀才,都不是练武的料,唯有晏然有这方面天赋,可还是女孩。
晏承恩呷了一口热茶,一本正经地对沈山道:“祖上传下的武艺,与其失传,不如开馆传艺。”
王氏悄悄问晏然:“开个武馆,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
晏然道:“很多!”
王氏点点头,继续喝茶。
二更梆子响起,沈山起身告辞。
临走前,沈山记起晏然还有话没同他讲,追问了两次,都被晏然敷衍过去了。
又过了两日,离成亲还有五天,金陵城下起第一场雪,雪不大,但缠绵,洋洋洒洒了一晚,地面、墙头、屋顶,树枝上,被一层薄薄的白色覆盖,映着廊下的红纱灯,新漆的廊柱,包裹红绸的树干,整个院落都显得分外鲜艳明丽。
晏然让绮云打听晏徕晏衍的结果,得到消息是二伯一家最终决定报官,由于证据不足,不能证实赌局与钱庄有关,所以欠钱庄的银子是要还的,晏徕和晏衍在堂上与钱庄老板对质,对方否认提过用绑架晏然的方式抵消欠款,至于冒充官老爷的两个老千,衙门发了海捕文书。
晏承友不得不出手一些古玩,晏然让蒋奇出面,低价收回了一些原本属于晏家的东西。
沈山终于还是知道了官司的事,沈姜氏也知道了,沈姜氏气势汹汹要去找汪夫人问罪,被沈山拦住,直到晚一些的时候,矮虎和青面兽被沈家暗中派的人抓获,沈山拿到口供,亲自去找汪小小的哥哥,俩人谈了两个时辰,确定了汪小小,次日一早就回老家。
晏然知道这一切后,不禁默然,她拿着铜铗剪去烛花,烛光微弱,可却把她的脸颊烘得暖暖的,自与沈山重逢后,她很少有孤身奋斗的感觉了。
良久后,晏然喃喃道:“我自幼活得就像路边的野草,无人妍暖,整日傻呼呼地对影自照,对风微笑,不曾想,这样不堪的野草,也有被人嫉妒的一天。”
沈山斜倚着雕花椅背,脚搭在晏然身上,意态潇闲,他知道晏然在晏家的地位,懂得晏然心里的伤痕,他不想悲悲戚戚地劝慰她,那样只会让人更伤感,重要的是,那不是他的风格。
他想让晏然快乐起来,不开心的过往就让它永远过去,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伤痕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怨恨一旦萌生,就不会被化解,所谓的原谅和忘记,都是自欺欺人,他要做的,是让快乐占据晏然余生,占据她的每一分每一秒。
沈山嘴角一扬,半开玩笑道:“因为你的相公是我,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嫉妒你。”
果然,这句“厚脸皮”的话,把晏然逗乐了,过了半晌,晏然敛着笑容道:“我看汪小姐就是世面见得太少,她应该去京城看看,那里遍地是名门贵胄、青年才俊,她若见了,也就不惦记你了。”
沈山微微一笑,对别的女人,他实在没有兴趣多言,只是见晏然说得起劲,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不置可否。
晏然把沈山的腿拿开,一边准备起身,一边嘟囔道:“嫁你太危险了,我看婚事还是算了。”
“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沈山坐起身,紧紧地抱住她,他把头搭在晏然的肩膀上,脸颊贴着脸颊,微喘着重复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松开,我去倒水。”晏然已经习惯了沈山的“做派”,她微蹙眉尖,扭着腰身,挣扎了一番。
“让下人倒就是了。”沈山依旧不放手,伏在晏然的耳边喃喃道。
“绮云一定在打瞌睡,别折腾她了,”晏然挣脱开身,到旁边的小红泥炉上拿起水壶,沏了两盏茶。
沈山拂袍起袖,端坐榻上,看着晏然为他忙碌的背影,这是他期盼了很多年的场景,多说男儿志在四方,可他自认除了扬名立万,游历人间去做一番丰功伟业,若能做到父母安康、妻帑和乐,一家人团团圆圆,不用受异地相思之苦,何尝不也是一种志向,在这一点上,他其实很羡慕蒋奇,而对于身处名门的温廷言,每每看见他,沈山心里都莫名的会产生一丝同情。
温廷言自上次离别后,就一直没有音信,直到今早,沈山收到一份结婚贺礼,京城送来的,随礼到的还有一封信,沈山把信拿给晏然看,晏然拒绝了,“写给你的,你给我看什么?他若有话对我说,就写信给我了,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地址?”
沈山笑着将信收好,“若不是温大公子在娶你的事情上,犹犹豫豫不果决,我还怕抢不过他哩!”
晏然也笑了。
【番外:婚后的日子】
第169章 番外|联袂荡兰舟
“爹!”晏然一手扶腰,一手搭着沈山的胳膊,大步流星,走向金英堂。
金英堂东侧,博古架上陈设的古玩,又恢复了晏老太爷在世时的模样。
晏承恩把手中的汉玉荷花洗放回架上,转头皱着眉对晏然说:“你大个肚子,还走这么快!”继而,他又对跟在晏然身后的沈山说:“你也是,太惯着他!”
沈山佯装害怕貌,拱手道:“小婿不敢不惯,” 他瞅了一眼堂前蹲马步的两个学徒。
两个小学徒,都十一、二岁的年纪,打着赤脚,扎着裤腿,显然,他俩被罚在此地好久了,不只后背是湿的,脸上汗珠像水样滚下来,晏然笑着对晏承恩说:“爹,你这可比当年教我打拳,严厉多了!”
晏然这句带有向爹撒娇意味的口吻,让晏承恩得意了,他昂着头,大声道:“他们怎能和你比,这俩徒弟,太笨,笨人就得勤练!”
沈山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晏然,当年他也是晏承恩口中的笨徒弟,他感觉自己被含沙射影了。晏然拍着沈山的手背,安慰道:“别怕,没说你。”
俩人成婚两载,感情没淡反浓,众人皆羡慕不已。
这时,王氏得到消息,从玉烟阁迤逦而至,她人还没坐稳,盯着晏然的肚子,薄嗔道:“你大个肚子,到处走什么?我本想,晚上天凉快些,我和你爹去你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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