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尾一挑,如同死物般坐了一下午的陆修容,眼中点点光采汇聚,她放下筷子,慢吞吞的擦擦嘴角。
“夜色深了,路上小心些。”陆志隽叮嘱。
“父亲,我陪着阿姐去吧。”陆修容站起来,笑的温和怯懦。
这是她今日开口的第一句话,陆志隽有些惊讶,情不自禁望了苏时鹤一眼。
苏时鹤似是也不解她突然的殷勤,“这般麻烦做甚,丫鬟一同去就好了。”
“不是王爷说的吗?”陆修容笑着轻声道,“妾最会照顾人。”
诚然是他说过的话,可此刻经她的口出来,苏时鹤就不愿意听,拧眉不语。
陆锦玉却娇笑了起来,“爹爹和阿时也真是的,我们姐妹亲近的心都不懂,那就多谢妹妹了。”
一面说着,就亲昵的挽住了陆修容的胳膊。两人便真的像是交好的姐妹一般,携着手走了出去。
外头的天已然全黑了,到底是冬日。
方走出正厅大门,陆锦玉就压不住的捂着嘴笑,“妹妹你瞧,多有趣啊。”
“什么?”陆修容此刻已没了什么表情,木木的问,目光一直看着前面的路。
“这天下,姐妹共侍一夫的有多少?可像你这样,一个正妻来服侍我一个小妾的,又有多少?”
陆修容扭头看她,她的眼睛其实真的很好看,不愧是美人,眼波流转都是绵绵情意,能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只是此刻美人目中只有得意与炫耀,落俗又丑恶。
“原来阿姐也知道,说的再好听,你也不过是个小妾。”
陆修容轻轻淡淡一句话,却不啻于将一个巴掌打在了陆锦玉的脸上。她面色涨红,气恼的甩开她的手,“陆修容!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把王妃之位夺过来。”
“王妃之位……”呢喃着,陆修容冷冷的发笑,她们此刻正站在一处池塘边上,天边的月亮刚升起来。“所以,你就要害我的清葵?”
她的问句,像是轻轻颤颤的月光,冷得陆锦玉浑身一颤,抬眼就看到她脸色被照的惨白,唇色却极红。
一张一合的时候,像极了索命来的女鬼,陆锦玉也受不住得头皮发麻,心弦便开始颤动,“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太巧了,吴嬷嬷脸上的伤怎么来的,秋云是被你的丫鬟叫走的,罚清葵的方式是杖刑,所有的大夫偏偏就在那一日去了你的房中。其实,就连长公主和吴嬷嬷也是你的帮手,对吧?”
仰头看着那圆圆的月亮,陆修容嘴角缓缓扬起笑,眼神却越发的悲凉。“我也算是与长公主相处过,她的脾气我了解,可清葵死去后不曾找过我一丝一毫的麻烦,甚至同意王爷命人为她准备后事,也是有愧吧。”
“毕竟或许一开始,你只是告诉她们,想给清葵、给我一个教训。”
这么多年来,陆锦玉早就习惯了她忍气吞声的样子,此刻冷静下来,心头的一丝惊悸消失,陆锦玉反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她,“说了这么多,你也不过是诛心,可有证据?”
眼睛颤了一下,陆修容颓然低下头,仿佛刹那间被风霜打透。
对,就该是这样,她就该永远被自己打压的抬不起头来。愤怒如何,不甘又如何?她生来就是蝼蚁,就该连怒气都不配有!
陆锦玉像是被取悦,她放肆的嬉笑着,“况且便是有证据又能怎样,陆修容,你觉得有阿时和父亲,你能奈何得了我?”
如同一只不断被脚踹着的小狗,陆修容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偏头想要躲避她刺耳的声音,一遍遍的轻喃,“为什么?”
“当然因为她对我不敬!”陆锦玉嗤笑,看着她的反应只觉得浑身畅快,“凭她一个卑贱奴婢,也敢动手推我?”
从她的话语中,陆修容终于找到了那轻飘飘的原因,在她都快要遗忘的记忆里,清葵为了维护自己推了她一把,便被记恨至此。
俯视陆修容的头顶,陆锦玉弯下腰,手指一下下点她额头,“当然了,也是要给你一个教训。经此一事,看清楚了吗陆修容,阿时最在意的终究是我。”
所以方方面面,都是她害了清葵。陆锦玉对她的每一丝杀意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就连最后杀她的大夫都是自己找来的。
陆修容低头看着脚尖,仿佛看到了无尽要吞噬她的泥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家人能把她从泥沼里拉出来。
“哈哈。”
面前的人突然笑了起来,陆锦玉拍着她额头的手指一僵,奇怪皱眉。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刚想要不要拽着她的头发扬起脸来看看,陆锦玉突然觉得自己小腹被人狠狠一推,整个人不受控的向后倒去。
扑通——
冬日的湖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人落下去的时候砸开冰面,有好听的碎裂声,接着就能响起拍打湖面和呼救不得的狼狈响动。
陆修容背对着湖面听了片刻,才转过身来,冷眼看着她往岸边努力爬。“那个宋大夫呢?”
陆锦玉泡在冷水里,恨的牙痒痒,瞥她一眼就加快了游的速度。
贱蹄子果真是胆子大了,赶动手伤她,这一次她一定要阿时把她在门口吊上半月!
怀着怒气,陆锦玉浑身都开始打哆嗦,眼看着岸边终于近了,用力伸手。
一支树干从旁边突然伸了出来,轻飘飘把她再次推向水中。
“你!”她顺着树干看去,就见陆修容面容沉沉。
这是陆修容精心选好的地方,偏僻昏暗,陆锦玉在冰冷的水中游动已经耗尽力气,更何况大声呼救。
“宋大夫呢?”
回应她的是更大的拍水声。
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掐着,陆修容剥离了自己的畏怯与心软,一次次将她推远。时间不多了,见她们久久不回去一定会有人来找。
终于在陆锦玉几乎都要沉到水里面的时候,听到她微弱的,“我说。”
原本将她一次次推入地狱的树枝,此刻就成了救她性命的稻草,陆修容奋力的拖着她来到岸边。
陆锦玉双目紧闭,只知道张大了嘴巴出气,身体都在无意识的抖动,小腹奇痛无比。“陆修容,你完了!”
陆修容对她的狠话无甚所谓,“宋大夫呢?”
感受到小腹越来越痛,陆锦玉也禁不住慌神,她挪动冰冷的手抱住肚子。
这是那个家伙,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
无尽的惶恐席卷了她,陆锦玉顾不得此刻的姿态,一手紧紧拉住她的裙角。“出南城门走十里,有个姓何的送夜香人家,你要的人在那……给我叫大夫,快!”
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消息,陆修容情不自禁闭眼。她相信李畅能找到那个宋大夫,可是她等不及,有些仇也一定得自己报。
睁眼起身,远处已经能看到移动的灯笼,寻她们的人来的比想象中还快。
陆修容一把扯开了裙角,毫不迟疑从她身上跨过。
“我那一日,也曾跪着求所有人救救我的清葵。”
第14章
行走夜色,周身都是黑的。
陆修容用最快的速度,赶在关城门前出了京城,再走十里就是害死清葵的宋大夫。
城门之外,有好多木棚子。白天的时候会有人在这里做些小生意为来往之人行方便,可到了晚上,这就是许多乞儿与流民的歇脚处。
之前几次的意外,都与流民有关,虽然那些逃难到京城的人都在李畅参丞相新政的奏折后,被官员遣散了回去,可此刻看着不多的几个人,陆修容还是心里有些发怵。
但时间不等人,城门禁令可拦不住苏时鹤,陆修容咬牙,主动往棚下走去。
宋大夫正值壮年,又防备着她,她需要帮手。
摸遍了全身才发现没带银两,陆修容低头,见腰上竟还挂着那玉蝉。
也算是她现在最贵重的东西。
咬牙将玉蝉拽了下来,陆修容顶着所有人的打量走上前,“诸位!我想请五个好汉助我前去寻找一人,事成之后,这枚玉蝉就归给他们,谁愿!”
刹那间,所有人的眼中都冒了金光,争先恐后的凑了上来,叫嚷着他们愿意。
陆修容正想从里面点出五个人,忽的人群后乱哄哄的叫骂起来,紧接着一柄飞刀就擦着所有人的胳膊往前冲出来,腾的一下扎在陆修容的脚边,嗡嗡作响。
一把锋利好刀。
本来拥在陆修容面前叫嚷着争取的人们,往后看清是谁,都骂骂咧咧的走开。
散开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黑色劲袍的男子。“夫人,我与兄弟愿意效劳!”
只凭这精神,也能看出来他与那些饭都吃不饱的人不同,更何况刚刚他才露过一手。确实是好选择。
可陆修容盯着他的穿着,心有犹豫,“你好似不该屈居此处。”
“实不相瞒,乃是主人吩咐我等。”挺直腰板,男子看过她手中的玉蝉,正色道。
这京城之中的贵人多,想来是谁家的暗卫被安排到此,如今应她此事,应当也是想趁空闲赚个外快。
疑虑稍微打消,陆修容抬头看过天色后,更不迟疑。“好!那人在南边十里,我们即刻出发。”
“是!”男子抱拳,转身去叫来四个弟兄。
陆修容抿抿唇,心道果真是贵人家的护卫,都习惯性的接人命令了。
男子再回来的时候,手边牵着两匹马,“路途略远,夫人可会骑马?”
“不会。”陆修容为难摇头,她能认得字都不容易,更何况别的技艺。
思索一下,她建议道:“你可以骑马带我。”
那男子却猛然一惊,下意识的想跪,都弯下膝盖了才又站起来,“男女大防,小人不敢。”
他的态度实在是过于恭敬,陆修容又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我不介意。”
“实在于理不合,不如让兄弟们先去寻到底是哪户人,小人牵马前行。”
现在还没有人追上来,可陆修容也再耽搁不得,便先应下,好歹先走起来。本想着在路上劝他上马,没想到他的脚程如此之快,几乎能赶上马正常行进的速度。
困惑再次一闪而过。如此实力的护卫,真的需要来赚她的外快?
可是陆修容眼下已经顾不上思考这些,不多时,那黑着灯的房屋就到了。周边是个人丁众多的村落,如今又是看不清的晚上,一旦让宋大夫逃走,就更难寻到他踪迹。
先一步到达的人已经等在门外,见他们前来后迎上前,一人扶马,一人汇报。
“房中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已然睡去,并无其他盯梢与机关之处。”
领头的男子点了点头,恭敬的扶着陆修容下马,“夫人,我们可要现在进去?”
陆修容点头,亮出手中的玉蝉递给他,“这是我答应好的,你们拿去,等会冲进去无论如何都要按紧那人,绝不能让他逃脱。”
“夫人放心。”男子一口应下,却没有接玉蝉,“这太过贵重,小人们不敢收。若是夫人诚心要给报酬,不如将您的银簪给我们。”
这倒让陆修容诧异了一会,可他神态坚决,此刻也不是推拒这些的时候,陆修容一把将头上所有的簪子都拿下来,一股脑全塞给他。
“进!”男子看也没看,把簪子收起来,低声下令。
顷刻间,两人堵门,两人亮刀前行,领头的男子护在她身侧。俨然是专业训练后的默契与井然,陆修容心安下不少。
头发没了固定的簪子,没走两步,就全散了下来,月光打下来的时候,更像是凄厉鬼魂。
门被前行的两人一脚踢开,随后便翻身进入,里面刚响起人声,就呜咽得说不成话。
迅猛而安静。
领头人并没有让陆修容也进去,在露天的农家小院里,他殷勤的端来一个凳子,扫扫尘土让她坐下。
两人又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出来,被月光一照,互相抱怨起来。
“我就说了,那外衫不是这么系带子的。”
“我又没干过这种活,再说了,不让夫人看到他的身体不就行了。”
额头的青筋跳了跳,陆修容莫名发觉,自己这本该充满怨气的复仇最后一步,因为这几个人变得简单,甚至有些荒诞的好笑。
被压住的男人堵着嘴,其中一个人将他的头抬起来,“夫人,是他吗?”
看清楚那人面容的瞬间,陆修容狠狠掐了一把椅子扶手,目光紧锁。
“好久不见啊,宋大夫。”
宋大夫也是在此刻才看清楚她,身体一僵后,猛然战栗起来,一个劲的往地上磕头。
领头人皱着眉,上前去拿掉他嘴里的布,又退回到陆修容身边呈守护姿态。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
一声声的哭嚎,鼻涕与眼泪都爬在他的脸上,陆修容冷冷看了一会,重新靠坐在椅子中。“能这么说,那你杀害清葵的事,你也承认了?”
双手被绑在身后,宋大夫任由那些肮脏的涕泪爬在脸上,仰头看她。“王妃,小人哪有那个胆子敢伤害清葵姑娘,都是侧王妃命令的啊!”
双拳紧握,陆修容的脸色看不出情绪。
宋大夫膝行上前,一位自己还能求饶,“真的与小人无关,求您饶恕!”
“与你无关?”陆修容被触怒,猛一下站起来,克制着一脚踢开他的冲动。“王府给你的月银不少,足够你好好生活,更何况你连妻儿都没有,父母也不在京城。但凡你有一丝丝的医者仁心,我怎不信陆锦玉就能逼迫的了你!”
被她骂的一呆,宋大夫下意识的闪躲,一个小东西就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领头的男子眼疾手快捡起来,递到她面前。
是个精巧的骰子。
“夫人,这种骰子在连胜坊常见。”
宋大夫,是个赌徒。
不等陆修容多言,两人就一把按住了宋大夫,恨不能把他直接埋土里去。
眼眶赤红,陆修容捏起骰子,声音愈轻。“陆锦玉,给了你多少钱?”
眼看也瞒不住,又被大力压着,宋大夫委顿开口,“黄金,十两。”
就十两黄金,买走了一个年轻姑娘的性命。
陆修容长长的吸一口气,突然冲上去扬起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无耻!”
骤然被打,宋大夫偏头,无声无息的吐出一口血沫。
“我要带你去见官,我要你给清葵赔命!”陆修容睨着他,狠狠道。
不料想一直安静受着的宋大夫,忽然猛烈挣扎起来,扬起头,“不,王妃,您送不了我去见官。最后是我动手杀的人,可买通我的可是侧王妃,丞相嫡女,王爷最珍爱的女人!”
心被拉的猛然一沉,陆修容咬唇与他对视,却心知肚明他说的是对的。
不然为什么她这么急切的来寻他,又为什么连个帮手都是临时找的。
她奈何不了陆锦玉,所以也奈何不了他。
有了靠山,宋大夫也癫狂了起来,他哈哈大笑着,此刻才显露出一个赌徒的真面孔。“被我说中了吧,王妃?你也只不过能找我发发脾气宣泄一下,可你真能带我见官吗?恐怕刚到京城,王爷就亲自拦下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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