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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春昼——阮阮阮烟罗【完结】

时间:2024-03-11 17:21:25  作者:阮阮阮烟罗【完结】
  敏妃独孤氏为显自己与另外二妃不同,不是前几年才有幸被选为后妃、侍奉圣上,而是早在魏博时就与圣上有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之情,就在圣上选看弓箭时,当着纯妃、仪妃的面,一边陪看一边笑说道:
  “陛下,这张犀角弓和您少年时在魏博用的那张很像呢。臣妾还记得,有一年您持着那张弓亲自狩猎墨狐给太后娘娘做大氅,太后娘娘很是欢喜,直夸您孝顺呢。”
  敏妃出身独孤氏,确实在名义上是圣上的表妹,幼少时也常往魏博节度使府中走动,与圣上是早认识的。但,就只是认识而已,并不相知,她不知晓萧家秘事,不知她这简单一句追忆旧事并凸显自己与众不同的话,恰好隐秘地踩在了天子多年的心结上。
  敏妃只见纯、仪二妃神色似有黯然,暗自得意时,又见圣上微微一笑道:“你这么一说,朕似乎想起来了。”
  敏妃更是欢喜,越发大胆了些,笑如银铃道:“那么陛下就选这张犀角弓吧。”
  圣上拿起那张犀角弓,挽如满月,搭箭射出。“咄咄”数声,白翎羽箭疾如流星接连正中鹄心,最后一支甚至生生劈入前支的箭尾,将前箭穿裂后仍以不可阻挡之势穿透箭靶鹄心,深深钉射在远处的围栏上。
  一刹的寂静后,不仅三妃欢声叫好,侍卫宫人等亦喝彩如雷,然而满眼满耳的欢呼中,皇帝却觉意兴阑珊。他挽着手中长弓,淡然笑看妃子们面上的敬悦之色,心思清凉。
  他知妃子们此刻面上的敬悦之色不是假的,也知这只是因为他是皇帝。如果皇兄没有驾崩,又或者此刻坐在皇位上的人是韫玉,以妃嫔身份入宫的她们,依然会敬畏喜欢着启朝的天子,不管那人是萧恒容、萧恒宸抑或萧珏,都可以,只要是天子即可。
  而她,似乎是不一样的,即使知道那样可怕的流言,即使是“永宁郡王”在亲自逼问她,亦坚定地说她仰慕萧恒容、她相信萧恒容,她明明是那样胆怯的一个人,却在那时那样地勇敢。
  在来到他身边后,她也不似这些妃子总对他有所求,似乎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她就已心满意足。皇帝悄然瞥看向宫人中的少女,见她正怔怔看着执弓的他,神情竟似有些痴了。
  她对自己痴心一片,那他对她呢,他先前为何要假称是永宁郡王戏弄她,现下又为何要她做御前宫女呢?皇帝悄将眸光收回,然而心中浮起一丝迷茫,无法抑除。
  这丝迷茫一直萦绕在皇帝的心头,从黄昏时离开射圃,到用晚膳到膳后看书,片刻未曾消散。虽然手里握着书卷,但在夜灯下倚着窗榻的皇帝,并未认真在看,眼角余光一时瞄看榻几上的茶花帕子,一时瞥看侍立在榻旁的少女,思绪如浮尘飞絮没个着落。
  想着想着,皇帝忽然想起不少人会养猫狗兔雀取乐。因觉猫儿兔儿有趣,便想养在身边,无事时逗弄一番,或打发闲暇或放松心情。皇帝这般一想,只觉心头迷茫登时就有了去处,他眸光越过书卷看着少女,想她胆怯柔弱、容易受惊,不正像一只兔子,他第一次见她时,隔着花架她那红通通的一双眼,不也正似是只小兔子般。
  侍立在榻边的慕烟,不知皇帝正在心中将她比作兔子,心里正想着白日射圃里皇帝百步穿杨的情景。启帝武艺高强而她不仅不会武还身形瘦弱力气有限,即使趁其不备,也绝无可能在启帝清醒时刺杀成功,定需选在其深眠或昏迷时候。
  记得史上有宫女不堪天子虐待,联手趁天子睡着用绳勒杀却不慎惊醒天子、勒杀失败的事,她力气小、又只一个人,更是走不通勒杀这条路,当选利器,争取对启帝一剑封喉。
  只是御前对利器管理极严,莫说刀剑这等她根本弄不到也无法贴身藏匿的物件,就是剪刀等,日常拿取使用也有专人记档,无法偷偷藏下一把。慕烟正觉十分棘手,忽然心念一动,眼帘一抬,望向前方的案桌。
  紫檀小桌上,白玉果盘里摞着贡橙,在那之旁,就搁着一柄镶金嵌宝石的小刀,作为剖切水果之用。如果启帝这会儿只留她一人在身边伺候,如果启帝这会儿困倦睡着,那她何须费心找藏利器,径可在此刻拿起小刀实施刺杀,为兄报仇。
  只可惜启帝这会儿正翻着书页,依然精神爽利,而殿内也不只她一人伺候,如总管周守恩等也侍在一边。慕烟不由心中惋惜,感觉自己错失了一个绝佳的刺杀机会。
  她不知皇帝一直在悄悄瞄看她,不知她悄抬眸望向案桌果盘的动作,和眸中不由流露出的一丝渴求与怅然之色,尽落在皇帝眼里。
  只是由于皇帝对少女误会在先,少女此刻因望见小刀的热切渴求和无法刺杀的怅然惋惜,落在皇帝眼里,就完全被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皇帝以为,小兔子这是馋橙子了。
  就放下手中书卷,皇帝似看书看累了,吩咐道:“将那橙子切给朕尝尝。”
  慕烟就在皇帝吩咐和周总管示意下,走到紫檀小桌旁,将一只新橙用小刀剖开,将鲜嫩多汁的橙肉,仔细剔入琉璃碗中。在持小刀剖开橙子时,慕烟心中犹为这一刀不能落在皇帝身上甚感惋惜。
  取一只小银勺搁在琉璃碗畔,慕烟就将这碗橙肉奉给启帝,然而皇帝瞧了眼碗中橙黄的果肉,眉头微皱起道:“怎么闻着酸酸的?”
  周守恩在旁陪笑道:“陛下,这是茂州进贡的蜜橙,最是甜润爽口,不会酸……”他话还没说完,见圣上微抬眸瞪了他一眼,连忙将嘴闭上了。
  皇帝仍是狐疑的模样,瞧了眼橙肉,再瞧一眼侍女,吩咐道:“你尝尝看酸不酸。”
  慕烟就遵命执银勺舀了一点入口,回道:“陛下,不酸,是甜的。”
  皇帝仍似不信,再吩咐道:“再吃吃看。”
  慕烟就再舀了一勺入口,垂着眼认真品了品唇齿间的橙肉香甜,再次回道:“陛下,确实是甜的。”
  她边回禀,边暗暗腹诽启帝矫情造作,吃个橙子也这样多事,一抬眼却见明亮的灯光下,皇帝正斜靠着软枕看着她笑。
第12章
  夜半三更,延熹宫中仍是灯火通明,宫女春婵瞧一眼殿角滴漏,小心翼翼地劝主子道:“娘娘,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下吧。”
  原以为有下午的巧遇,自己在射圃中又颇得脸,一连和陛下说了好几件魏博旧事,纯妃、仪妃连句话都插不上,陛下会顾念着她是魏博旧人以及与她打小相识的情谊,今晚来她这里过夜,却不想还是要独守空房。
  敏妃冷脸摔了解不开的九连环,又问:“纯妃和仪妃那里……”
  春婵会意,连忙恭声回道:“奴婢派人盯着呢,据那边的眼线回报说,陛下今晚也没到临华宫或明光宫中歇息。”
  敏妃容色稍缓,但眉眼间依然是郁色缠结。被伺候着盥洗更衣,坐至镜台前卸妆时,她望着镜中人姣好的相貌,以及为迎接圣驾精心描绘的妆容,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春婵,本宫不美吗?”
  “娘娘自然貌美,纯妃和仪妃加起来都不及您”,春婵边为主子取下一支金钗,边压低声音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觉得您比元德皇后还要美貌许多呢。”
  元德皇后是太宗皇帝的发妻、永宁郡王的生母,亦出自独孤氏,是敏妃的嫡堂姐。敏妃自然知道自己美貌,若非如此,太后姑母也不会在一众独孤氏女儿中选她入宫,但陛下不来,再美又有何用,难道要夜夜孤芳自赏不成?
  “本宫倒愿拿两分美貌去换家世”,敏妃对镜抚着脸颊,叹息着道,“若本宫和元德皇后同出一支,都是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女,而不是旁支庶出的女儿,也许本宫一入宫就是皇后,而不必做这劳什子敏妃。”
  春婵宽慰主子道:“纯妃、仪妃虽是嫡出、家世亦显赫,可入宫几年也都只是妃位,并没越过您去,陛下还是顾念着与您的旧日情谊的。”
  敏妃虽在外人面前常要提几句与圣上的旧日情谊,以显自己在圣上心中分量不同,但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与陛下的旧日相识真就只是表兄妹彼此认识而已,并没什么特别,故而春婵的这句劝慰,实际起不到什么效果。
  敏妃仍是愁眉难展时,又听春婵低声说道:“依奴婢之见,娘娘实在不必忧心,这皇后的位置早晚是您的,太后娘娘难道不愿独孤家再多一位皇后吗?”
  这话倒是说到了敏妃的心坎里,她也知自己能入宫来、以及入宫后的前途,与太后娘娘息息相关。圣上是太后娘娘的幼子,太后在太宗皇帝还在时就偏疼圣上,圣上亦打小事母纯孝,太后与圣上母子关系之融洽,可为天下慈母孝子的典范,若有一日,太后娘娘执意要圣上立她为后,圣上定会遵从母后的意思。
  这样一想,虽然她身份不及元德皇后,不能一入宫就做圣上的正妻,但她好歹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能攀着太后娘娘,纯妃、仪妃有何可依呢。
  在春婵开解下,敏妃心中愁绪终于消了不少。是夜就寝时,她反反复复想着太后与独孤家,更觉优势在她,翌日早早就去向太后娘娘请安,此后更是一日比一日积极侍奉太后,殷勤倍至。
  然而这日敏妃去向太后娘娘请安时,却见永寿宫中的宫人,正捧着一幅幅画像予太后娘娘观看。那些画像上画的,俱是十六岁上下的窈窕少女,敏妃一眼瞥见,心中立时一咯噔,暗想太后娘娘难道是在给陛下选美不成?
  想来合理,陛下有后宫已有三四年,膝下却无一子半女,保不准太后娘娘会觉现在宫中这些妃嫔不中用,不能为陛下开枝散叶,以至宫外竟有陛下身体不行的流言传开。为了陛下能有子嗣,为了堵住那些流言,太后娘娘遂要为陛下择选一批新的佳人?
  若只是选些旁姓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若太后娘娘再选一位独孤家的女儿进宫,那她这个入宫三四年,既无所出又不得圣宠的敏妃,在太后娘娘这里,还有何特别呢?!
  敏妃思及此处,心越发往下沉。她强定心神,如常含笑向太后娘娘请安后,太后娘娘招呼她近前,并笑着问道:“你来看看,这几家的姑娘,哪个瞧着最好?”
  敏妃走近侍站在太后娘娘身边,向宫人们捧着的四五幅画像匆匆扫了一眼,见她们虽个个是世家大族的嫡女,一水的容貌美丽、家世显赫,但并没有出身独孤氏的,暗暗松了口气,假装认真赏看了一番,陪着笑道:“臣妾瞧着个个都好,实在挑不出头筹。”微顿了顿,又觑看着太后娘娘神色,似打趣说道:“不若请陛下来瞧一瞧。”
  太后娘娘笑睨了她一眼,“胡说,给韫玉选妻,他一个做叔叔的来瞧什么!”
  敏妃小小试探下后,见太后娘娘原来不是在给圣上选美,心中立时欢喜起来。她忙笑着向太后娘娘告罪,又说了些永宁郡王已长大成人、是该娶妻成家的讨喜话后,对太后娘娘建议道:“娘娘若看花眼了,何不请郡王殿下来亲自挑选?”
  太后娘娘叹了一声:“韫玉这孩子心性柔软,看什么都是好的,在他亲自挑选前,得哀家这个做祖母的,先给他把把关,把些品性不佳的先筛出去,免得他不慎选了个河东狮做郡王妃,闹得家宅不宁。”
  敏妃“是”了一声,十分敬服道:“太后娘娘思虑长远,是臣妾想得浅了。”当下就和太后姑母认真品评起各家闺秀的相貌才学等,将刚入殿时心中的疑虑忐忑全抛到爪洼国外了。
  紫宸宫中,太监进忠捧着新沏的茶水,正欲往圣上召见大臣的勤政殿走,迎面见宫女姜烟雨走了过来并对他说道:“你师傅像正有事找你,这碗茶,我替你去送吧。”
  进忠记着师傅暗地里的嘱咐,心里知道圣上喜欢姜烟雨在跟前伺候,就笑着应下并道了声“有劳姑娘”,将茶盘交捧在姜姑娘手中,转身寻师傅去了。
  如今已是二月初,慕烟在御前当差有十来日了,将端茶递水这一类的简单伺候差事,已做得十分娴熟。低首入勤政殿如仪奉上热茶后,她就垂首退站到一边,似是没知觉的泥雕木偶,然而专心凝神,一字不落地听着殿内君臣商谈的诸多国事。
  一件件军国大事议毕后,礼部尚书向圣上另禀报了一件事,民间有百姓将打捞出的昭文太子遗体安葬在白澜江畔并偷偷祭祀。皇帝听了轻嗤一声:“燕太子这般误国误民,还有百姓怀念祭祀,等朕哪日驾崩了,岂不是天下人都要为朕哭瞎眼睛?!”
  慕烟爱重皇兄,听启帝如此讥讽侮辱兄长,自是心中痛恨。她垂首暗暗忍耐时,听启朝大臣们皆道陛下千秋鼎盛,请陛下勿要做此不详之语等等。
  而关于如何处置那些祭祀前燕太子的百姓,有大臣建议圣上严惩,以儆效尤,也有大臣建议圣上宽松处理此事。提议宽仁的谏议大夫鲁敬,曾是前燕旧臣,慕烟尚是被父皇宠爱的小公主时,有听过这人的名字,启朝朝堂里,如鲁敬这般的前燕旧臣并不是孤例。
  诸大臣各执一词时,丞相李德度亦偏向宽大处置,他拱手向圣上,委婉地斟酌着言辞道:“依老臣之见,陛下对此事宜轻拿轻放,不宜大动干戈。前燕昭文太子虽无治国领军之才,但为人宽厚,在百姓中声名颇佳,当初陛下在白澜江未留其性命,民间对此就有微词……”
  皇帝冷声嗤笑,似是漫不经心,又似微蕴薄怒,“民间有关朕的微词还少吗?!”
  朝臣们自也听过不少关于圣上的传言,因听太多,都不知圣上这会儿指的是哪一桩,俱讷讷低头,不敢接话,在圣上摆手令退时,如逢大赦,忙不迭皆退出了勤政殿。
  御案前乌泱泱的人头一时一扫而空,皇帝眼前清净了些,拿起手边的茶碗,一边揭盖喝着茶,一边瞥看向一旁垂首侍立的宫女,默默瞧了她一会儿,说道:“朕记得,你似乎原是前燕的宫女?”
  御前宫人必会受到详细的身份调查,周守恩定一早就查清她的“来历”并禀报了启帝,慕烟此刻忽然被问,也不惊惶,就依着姜烟雨的身份说道:“是,奴婢曾在前燕宫中花房劳作。”
  皇帝饮着茶问道:“你对那前燕太子怎么看?”
  在慕烟心中,皇兄慕言是天下最好的兄长。她知李丞相有几句话没错,皇兄确实并无治国领军之才,无法挽救日落西山的燕朝,可天下本就无十全十美之人,皇兄宽厚仁义之心,世间少有人及。
  慕烟恭声回答皇帝道:“奴婢在燕宫中只是个低等的花房宫人,从未见过燕太子,只是听人说他性情宽厚,就和方才李丞相说的一样。”
  “去年在白澜江,李相就曾谏请朕不杀燕太子,如此既可安抚人心,朕也可得个宽仁名声”,皇帝衔笑说罢后,执盖撇一撇茶水浮沫,淡淡地道,“不过,朕没答允。”
第13章
  启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是黄蜂毒针蛰刺在慕烟心头,低着头的她,一瞬间甚至感觉眼前发花,身子也微颤了颤,幸而启帝似是正想事,未曾留意察觉。
  启帝所想的,似乎与燕太子有关,且并不是什么能使人开怀的往事,他抿了口茶,语意微沉道:“人人都说燕太子宽厚仁义,但朕看来,他更像是个神神叨叨的疯子。”
  面对这又一句讥讽侮辱之语,这一回,慕烟强定住心神,未曾流露出半分愤恨与心碎。她低头默默时,皇帝也不再分神与那黄泉下的燕太子,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看向了她。
  这会儿不应是她当值,皇帝知道,但也并不疑惑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在他身边侍奉以来,她就积极得很,常放弃应得的休息时间,主动多担差事、到他身边伺候。皇帝知道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仰慕而想多亲近他,就像小孩子想尽可能黏在喜欢的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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