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会变的。”
因为工作忙,江绥是在爷爷身边长大的,他渴望父母的关心,但无论怎么努力,在父母面前换来的都是一句,还行,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后来有了二儿子,夫妻俩把江绥接回到身边,他们逐渐意识到,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并不与他们亲近。
近年改变了许多,江绥不为所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错过的事就是错过了,所谓弥补只是在欺骗自己。
但他的拒绝和笃定却没有受到林山雪青睐,他察觉到,林山雪在暗中松开了他的手。
第38章
第 38 章
爽快的一次性付清,当场打包就走。林山雪说要把画挂在客厅,这样江绥每次回来就能一眼看见,江绥欲言又止,没有动。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其他人都不相信林山雪会真的购买这幅画,就算工资可人,她还年轻,没有家庭支持,这副画的价格也许比她的全部积蓄加起来还多,没有人会花光所有积蓄购买一幅画。
但江绥知道,这就是林山雪会干的事,她会因为一个冲动倾尽所有,不顾一切,极端的浪漫主义。她像赫尔曼黑塞笔下奋争出壳的鸟,她像帕斯诗里的玻璃纸,透明的花在慢慢开放。江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向死而生,也许她才是活着,我们死了。
她无比热烈地吸引着江绥,然而她浑然不知。
这次因什么而冲动?喜欢会倾尽一切,那么放弃也当干净利落。林山雪松开的手让一切奔向未知,江绥不可遏制地心慌。
整洁的沙发上突兀的一块,摊着一条毯子;没吃完的零食随意放着,碎屑掉在茶几上;墙角靠着林山雪的琴,风吹起她晾在阳台上的衣服……房子里不知不觉充满她的痕迹。二人沉默着,林山雪忽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上的纹身,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不是问我身上的纹身是怎么来的吗?”不同于江绥,林山雪热衷于展现出各种表情,她经常笑,可她的笑并不令人感到开心或温暖,她的笑是日暮时分的海,荡悠悠的浪花,低飞的海鸟,还有忧伤得无可救药的夕阳,她指了指只有半截的飞机,“我父母的赔偿金。”
用父母的赔偿金给他买了昂贵的礼物。
几乎是一瞬间,江绥看向那副还没拆包装的画,林山雪又上前一步,嘴唇快贴到他的下巴,她用很轻的声音,像在蛊惑:“怎么了?现在不想要我的礼物了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赋予了这幅画无比沉重的重量。江绥心中闪过很多念头,拒绝、愤怒、震惊、心疼……林山雪总是让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多一分怕她厌烦,少一分怕她消失。骗她说在改论文,其实他翻遍与认知疗法相关的书籍,找了无数与bpd相处的真实案例,江绥精心计算着每一句对林山雪说的话,不想让她感到有束缚,但又要她明确的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他永远和她是一边的。
江绥第一次如此坦荡地承认自己的私心,他所做一切不光是为了林山雪好,他想让她离不开他,他甚至还不确定,林山雪对他的依赖到底是对关心的渴望,还是某种他所期待的感情,就如此自私把意识不清的林山雪划入他的领地。
但林山雪就是林山雪,她仿佛生来就是让江绥意外的。
很多话涌在嘴边,但说什么好像都不能表达他最真实的情绪。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收敛了所有。
手搭在她的腰上,低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那几乎不能算吻,只是唇瓣轻轻触碰了一下,但却比林山雪看过的所有电影里的吻来得更猛烈,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曾平息。
江绥说:“没有,我很喜欢。”
然后放开她,去找工具。
站在椅子上,螺丝钉对准雪白的墙,林山雪在不大的敲击声中回神,怔怔看着江绥的背影,视线下移,看见拆开的画。同一幅画,有人看见的是不想回家的少年,有人看见的是回不了家的少年。
“用爸妈的生命换来的赔偿金……”林山雪喃喃道。
江绥的手一顿,没回头,继续把钉子嵌入墙中。
“我想把全部的钱扔进海里,和他们一起腐烂,”林山雪好像在说给江绥听,也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后来一想,其实也挺好的。”
把画挂上,江绥的注意力全身后,林山雪抽空指导他,“歪了,往右一点,”又听她继续道,“不用追求好的成绩、名牌大学,不用考虑未来,就算我在床上躺一辈子,也不愁吃穿,不受束缚,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日子呢,你说对吧?”
她的语气再轻松不过,好像她的人生真的因为这笔钱而无忧无虑。江绥从椅子上下来,看见她垂下身侧的拳头不停颤抖。
“我什么都不用管,可你不一样啊。”
“你有父母,有朋友,有名,有钱,有追求,有烦恼,有想做的事,有不想做的事,有为难的事……”她快说不下去,蹲下,头埋进膝盖,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只剩呜咽与喘息。
江绥蹲在她对面,轻掴她的背,他没有让她不要哭,安静地等她发泄。身后的画上,所有人都是一道黑影,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与脆弱,外表的冷肃,言语的不在乎,什么也代表不了。
哭声逐渐消失,肩膀偶尔抽动一下,江绥怕她腿蹲麻了,摸了摸她的发顶,强迫林山雪抬起头来。额头发红,脸颊很烫,江绥慢慢吻掉脸颊上的泪水,表情虔诚地让林山雪忘了哭泣,然后捧着她的脸,手指在眼下轻拭。江绥没有陷入糟糕情绪的漩涡,他只是问:“又不吃药?”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坐在沙发上,江绥递纸给她,林山雪一把抢过来,扭头不看他,在对方要生气之前,先发制人的生气,效果上除了火上浇油,起不到什么用,但声势上是弱不了的。
指甲无意间剐蹭到江绥的皮肤,林山雪又去看,被江绥逮个正着,“没事,不疼。”
她才不关心。
江绥又把她的头掰回来,强迫林山雪看着他,如果江绥真的生气了,那她刚好说出她想说的话,但江绥笑了。
“这次很好,没有一个人躲起来,没有让我找不到。”
“难受,心里不舒服都要和我说,不要把你的坏情绪当作我的想法。”
陈怡然的心思,温蔓前后的举动,在另一边是家人的天秤中,林山雪不敢有任何幻想。她好像很大胆,在血腥场面下面不改色,其实只是容易受到惊吓的野生小鹿,风吹草动就能把她吓得方寸大乱。贬低、尖刺的话语很难直观地伤害她,不是因为她的内心有多强大,而是因为在别人说她之前,她早就把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
江绥把药放在她手上,林山雪愣愣看着掌心的药,耳边还回荡着江绥刚才的话,就算把怀疑当作家常便饭的她也不得不为江绥的话所动容,即使只是一瞬,真实的感受是骗不了人的。
可惜,林山雪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他们沉默了许久,直到林山雪虚无缥缈的声音传来:“江绥,我不想吃药,也不想治病了。”江绥从进门开始,紧张的情绪一直蔓延,到刚才林山雪话音落下为止,所有掌控不住的焦虑爆炸,让他想把林山雪的手腕紧紧攥住。
但他还是很快的镇定下来。
林山雪继续道:“你比我更清楚,这根本不算病,也谈不上治愈。”
“我想回去工作了。”
这不能称之为情绪化,也不是冲动,林山雪的头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第39章
第 39 章
江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去年临近生日那几天刚好和朋友聚在一起,程鹏喝了酒,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不撒手也就罢了,非逼着他对着个打火机许愿。
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奉者,想要的东西会通过自己得到,实在想不到要许什么愿,于是他抿了一口酒,笑道:“我把我的愿望分给你们,你们许吧。”
程鹏大呼不行,喝了酒的其他人也被他煽动,在一旁起哄。
“身体健康,平步青云,随便许一个!”
“我看还是先找个女朋友要紧!”
“别啊,升官发财不好吗?”
“我说你们,是你们许愿还是江绥许愿啊?”程鹏把他们扒开,一手搭在江绥的肩上,一手举着打火机,“快点,别磨磨唧唧,许个愿能有多难。”
江绥推脱不了,和几个酒蒙子纠缠得不偿失,无奈闭上眼睛。说是不许愿,闭上眼睛脑海中还是闪过很多,江绥觉得那不是愿望,是欲望。
“好了没?”不知是谁又催了一声。
除开这些名和利,他想要什么呢?脑海中剩下七个字——毫无保留的被爱。睁开眼,黑暗中脆弱的火苗倒映在他眼中,愿望越来越清晰。谁不想毫无保留的被爱?谁都想毫无保留的被爱。
林山雪的话宛如往湖水中抛下一颗石子,江绥这才发现,隐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是汹涌漩涡,他忽然回忆起这个并不被期待实现的愿望。
又要被放弃了吗?是我哪里做错了?是我不够好,对不起,或者你嫌我管的太多?不应该让你吃药,不应该限制你吃糖,只要你想,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道歉,但是求你……能不能别走?
满地夕阳,往来的船只停留在江面上,短暂休息,等待下一次启航。
他们之间看上去好像是林山雪更依赖江绥,事实上,江绥对她的依赖只多不少,她像江绥设立在现实世界里的一个固定坐标,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至少有一个还有意义。
为什么?他想问。
总要问清楚,不光为要个答案,还心存侥幸,也许能改,也许林山雪因此而留下。
“怎么看起来这么委屈?”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林山雪没说后半句,抚上江绥的脸,有些好笑地说,“放心好了,主人没有不要你。”非要加这一句。
江绥注意力全然被没有不要你几个字吸引,抓住脸上作乱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声音发紧:“你说什么?”
吃痛出声,江绥骤然松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脏剧烈地跳动,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山雪,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林山雪揉着手,听江绥垂眸道:“再说一次。”
“什么?”
“说你没有不要我。”
林山雪愣住,原来江绥也会因为误会她要离开而害怕,原来不止是她在患得患失。那些虚无缥缈的怀疑,那些自我否定的想法,再没有此刻能肯定,林山雪想冲到阳台上大吼一声,对着夕阳,对着晚霞,对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向着世界宣告,他爱我,他爱我,他就是爱我!没有人比他更爱我!
怀疑使人犹豫不前,可仍有人在阴霾中找到方向,冲破遮蔽。林山雪有一秒想过算了,下一秒就彻底否定前一秒的自己,她想,如果再逃避一次,那他妈才是逊毙了。
自我放逐的这些年,她从未有一刻感到真正的开心,这并不是生命的正确答案,可若要追问她正确答案是什么,她仍然不知道,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她拥有了去寻找答案的力量。
所以她决定回去工作,并不是要放弃一切,掩盖一切,而是想要重新开始生活。
林山雪对江绥说,她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来,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忘记过去的痛苦,但她愿意去学,学着相信别人,学着去爱,学着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江绥嗓音干哑:“画展上发生……”
“我不可能放弃殡仪馆的工作,”林山雪斩钉截铁地说,“我们都不要逃跑,不止这件事,还有其他所有事,不要逃跑。”
左手覆盖在江绥的手背上,江绥垂眸,看见白皙的手背上突兀的疤痕,“如果做不到呢?”
林山雪推了他一下,“你真是!有时候对我信心爆棚,有时候又一点也不相信我。”
江绥很紧地把她搂进怀里,林山雪喜欢被抱。其实说那些话时,她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底气十足,要不算了吧,好烦,好累……心里总有这样的杂音出现。她悄悄亲了一下江绥脖颈上鼓起的经脉,又轻咬了一口。这些都不重要,她想要江绥,然后她说,做不到就做不到吧,我只是想试试。
江绥不说话了,他的手按在林山雪的背上,很重,很紧,但又不会使她太过难受。
“最后再相信我一次,我保证不让你失望。”埋在江绥颈窝里,声音闷闷的,没有什么信服力。
江绥还是不说话,林山雪在他怀里晃了晃,“你再等等我,我会变好的。”
林山雪手指无意识的在江绥背上乱画,有些紧张,又过了很久,她才听到江绥很低的声音。
“不需要变好。”
林山雪弯了弯嘴角,笑过之后鼻子又有些发酸,侧脸贴在江绥的胸口,令人安心的心跳。
“干什么呀你?”林山雪说,“不准发表意见,这不是为你才这样做的。”
“是为了我啊,你这个笨蛋。”
她选了个黄道吉日回去上班,那天天气很好,天空蓝得令人向往,踏入充满咸湿空气的走廊,离得老远,就听见同事们闲聊的声音,左右不过八卦轶事,柴米油盐。林山雪嫌他们呱噪声音大,吵她睡觉,再听到却有些莫名的怀念。
还在门口,正在说话的人就看见了她。
一个人停下,两个人停下,三个人……所有人在看林山雪,诡异的沉默。林山雪改不掉以前的坏德行,兴趣盎然反过来观察他们的表情,周晓岚有没有告诉他们,她请假去看的是精神病,如果告诉了……那事情才好玩呢。
“终于肯回来上班了?”
“这次又去哪偷懒?”
“请这么久的假,莉姐过会儿得提刀来砍你。”
众人嘻嘻哈哈地调侃她一番,又继续谈起之前的话题,只有周晓岚一直看着她,待与林山雪的视线对上,又很快的移开,哼了一声,好像还在气她几个星期前把她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林山雪走到她旁边。
“干嘛?”周晓岚没好气地问。
“没什么,和你打个招呼,”周晓岚翻了个白眼,又听她继续道,“诶,胖了?”
下午三点总算得了空,手机上有两个未接电话,林山雪边往宿舍楼后走,边回拨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林山雪说刚才一直在忙,没接到,江绥问她第一天工作感觉怎么样。
林山雪笑了笑,说:“挺好的,舌战群儒,还和人打了一架。”
她说话向来夸张,且语气轻松,一听就是没什么事的样子,但江绥紧张过度,还是多问了一句。刚好走到目的地,一望无际的大海在眼前,林山雪大言不惭,在这片地界没有人横得过她。
手机里传来江绥的低笑,贴在耳朵上,像他就在身边,明明早上才分开,太阳还没落下就开始想念,林山雪有些受不了自己,踢走脚边的碎石,又乐在其中。
江绥说她的琴和饼干盒好像忘了带走,林山雪一回忆还真是,抱怨:“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昨晚提醒过你。”
林山雪理直气壮地耍小脾气:“提醒有什么用?你又不帮我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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