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三人,虞沉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绿翘一介女流,自保尚且困难,谈何助力?更不论一直昏迷的虞家小姐。殿下携他们而逃,不知有多少困难。
韩光的心如浸了冰,寒冷一片。
陆霁虽未回头,可几人心思,大概也能猜个明白,平静道:“林里地形复杂,他们人马众多,只能分散进入。我们未必没有出逃之机。”
“坐稳了!”
他一抽马鞭,提醒几人坐好,头也不回地冲进墨绿的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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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跟着的轻骑果然赶超了上来。
至密林口处,一高壮的男子猛勒缰绳,止住前行态势,下了命令:“分散兵马,依次进入。”
他的声音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望向丛林深处双眸饱含嗜血的残忍。
想到兄长死不瞑目的惨像,丁元的胸腔便燃起怒火。
他们啸聚山林,何等快活!陆霁一来江州,他们没了落脚之地!如丧家之犬,惶惶度日。剿匪已让他们元气大伤,丁元欲劝兄长丁展韬光养晦,徐徐图谋起复大业。
丁展却不愿。
他恨陆霁把他多年经营毁于一旦,领了残队,暗中北上。
怕被官道上的卫兵发现,他们昼伏夜出,只在林中过夜,不燃篝火,惟吃冷食。费心图谋,终在半月前抵达京郊附近的月明山。
他们低估了进城的难度。城门口的兵士见他们操着外地口音,身强力壮,又人数众多,怎么也不愿放他们进去。
丁展一行人只能隐匿踪迹,以五人为一组,就地休整。
这段时日,他们探遍了明月山的大半地区,发现在山麓西侧、东侧有不少庄园。偶尔会有朝内重臣、皇戚贵亲过来居住。
想着弟兄们跟着自己风餐露宿,一个个饿得眼冒绿光,丁展、丁元兄弟俩动了念头,预备着劫掠一番。
只是这些庄园大多有护院把守,巡逻严密,如铁铜一般,很难潜入。
正当他们无计可施时,有手下回禀:一户虞姓庄园看守松散,或有机会。
他们暗中踩点,果然发现在后院院墙处,有一个可容人爬进去的狗洞。
丁展一马当先地爬了进去。刚站起,便发现一年轻女子朝他打招呼,神情极为自然。
他惊疑不定,强自镇定着从女子口中套话,发现她把自己认成了同伙。他将错就错,逐渐复原了事情真相:原来这个名叫翠影的婢女竟勾结另一拨人,引狼入室,试图侮了主人的清白。
翠影将计划和盘托出,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之人的不对劲,言毕,见眼前人目光闪烁,不满地用胳膊捅捅他:“听清楚了么?若是当日出了意外,你和你的属下们就从这儿爬进来”她指指半人高的洞口,“见机行事。”
丁展状似恭顺地点头,决定按翠影计划行事。能兵不血刃地达成目的,不惊动任何人,最好不过了。
二人分别后,丁展在外墙边巡逻,果然发现了另一人的踪迹。捉住后拷打了一番,从他嘴里套出实情。
回去后,丁展向丁元说出了自己的规划。丁元觉得可行,嘱咐了属下,定于今日成事。孰料竟在这里发现了和令他们恨不得生啖其肉的陆霁!
想到这些事,丁元手上青筋迸出,高声下令:“往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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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入密林后,原先紧跟着的敌人慢慢地落后他们许多。等完全看不见对方身影后,车内众人长松口气。
绿翘往窗外望去。
皓月当空,黑蓝的天澄净得似块美玉。风声不知从何处吹来,穿过窗,带来透骨的凉意。
虞行烟便是在此刻醒来。
“我这是怎么了?”她环视几人,神情迷茫。
绿翘激动欲泣,抽抽搭搭地将今日之事说了遍。
虞行烟一时没出声。
她慢慢消化着绿翘的话,“翠影反叛”,“黑衣人劫掠”,“驾车出逃”,只觉今日所经历的,比过往十数年还要精彩。
宽慰了众人一会,虞行烟出了车厢,坐在正沉默赶车的陆霁身旁,认真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这一路的波折,她光是听,便觉艰辛。陆霁也中了药,可他竟和没事人似的,一路奔行,带他们逃了出来。
好似个铁人。
虞行烟内心酸涩,从前对他的一些偏见经风一吹,骤然消逝。
陆霁自然也注意到了身旁女子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虽面色如常,可握着缰绳的手却慢慢攥紧了。
“多谢殿下出手搭救!算下来,这是殿下第二次救我了。”虞行烟莞尔一笑,在月色中幽静如昙。
第一次在大理寺,陆霁帮他躲了张全的暗箭,这一次,他又将自己从庄子上救出。
虞行烟深知,若不是今天有陆霁想帮,她就算没中了翠影的奸计,也会在另一波人手中丧命。
这般恩情,要想偿还,怕是不易。思及这儿,虞行烟压力大了起来。
她素来不喜欢亏欠别人,别人于她有恩,她定会十倍报之;眼前的情况让她倍觉棘手。
陆霁不搭话,想起她的古怪病症,问她:“你梦中是否有见到什么不寻常之物?”
他疑心虞行烟许是被人下了蛊毒。
数年前,陆霁曾到访过西南一带,那里民风和京城有很大不同。他听闻,曾有年轻苗族女子为笼络情郎,暗中给他下蛊。
梦境便是她们施展蛊术的手段。
虞行烟如此貌美,暗中窥伺的京城男子不在少数。有那龌龊不堪的,动了歪念,也未可知。
单看今日所见,这虞家的奴仆便有不忠心的。很难不怀疑,虞行烟今日并非第一次中药。
听到陆霁的问题,虞行烟脸色微红。幸亏有月色遮掩,并不十分明显。
那梦的细节,怎能和眼前这人详讲。她咬咬唇,含糊道:“那梦就是普通的梦。我见自己常被困于一小院中,不能外出。府上还有几个伺候的下人,不过都眼瞎耳聋,无法沟通。”
陆霁眉头一紧,欲要细问,转头却瞧见了女子绯红的耳垂和泛粉的脖颈,一时僵住了。
第17章
陆霁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中。
凉风迎面吹来,拂过低枝,传来“簌簌”的声音。
清冷的月辉中,二人沉默地坐在车前。
虞行烟双手抱膝,觉察到气氛有些怪异,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不由笑道:“我听父亲说,圣上有意为殿下指婚威远侯家的姑娘。我之前倒是有幸见过她几次。容貌端庄,举止娴雅,和殿下很是般配。”
皇族正妃,首先得出自世家大族。除此外,还得考虑品貌、才情。种种限制中,容貌占的比重反而是最低的。
虞行烟身份虽高,可她容貌极盛,又有一个被朝臣视为“祸水”的姑母,是以,她从未想过和这些天潢贵胄们有什么纠缠。
李令月性情温和,又饱读诗书,才女之名显赫帝京。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前些日子,端午佳节,圣上还把侯御膳房做的江米粽赏给了威远侯。
这可是独一份的待遇。
陆霁心里一沉。
那人确实有和他提过,欲为他物色正妃。可他当时已冷脸回绝,道自己并无此意。
陆霁以为此事就此结束,没成想消息传到了她的耳里。
以往,面对这些流言,他向来安然处之,可这回许是有她在身边的缘故,他竟生出些不适来。
“我并无此意。”男人冷冽的话在虞行烟耳边响起。
她回首看去,见他眼如深潭,面容冷峻,不禁纳闷:方才还好端端的,怎忽然生起气来!
虞行烟挑眉,正欲打趣他一番,不料肚腹中传来“鸣声”,让她瞬间呆在原地。
虞行烟有些苦夏,往常的这个时节,虞府的小厨房总会为她准备解暑的羹粥,让她不至于闹了“饥荒”。可到庄子后,她吃得便不如在府上那般精细,再加上每日还要聆听嬷嬷们的训导,体力比以往消耗得大,便更易感到饥饿。
今日她吃得极少,又一路跟着逃荒,心神劳糜,一个不注意,竟闹出糗事来。
莫说此世她的身份是教养得当的贵女,便是上一世,她也没如此失仪过。
陆霁就这样看着红晕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直至整个人泛起了海棠色。
他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闷笑起来。
他身上笼罩着的寒冷的气息,也因这场意外,消弥了不少
两人的相处印在车内三人眼里,却是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虞沉是最没心没肺的,捅捅二人胳膊,笑道:“殿下和我家姑娘聊得很开怀呢。”
韩光和绿翘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里瞧见了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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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了半个钟头,马车行到了一弯山泉下。
泉从山上而下,蜿蜒折叠,至山腰处收束,显出几分含蓄。
陆霁翻身下车,把空了的牛皮水袋重新灌满,又查探了四周一番。
见地形平稳开阔,灌木丛低矮,他微不可见地点头:还算安全,哪怕有什么危险,也能第一时间逃走。
他心下安定,回去唤了几人,道:“我们先在此处休息。半个时辰后继续出发。”
虞行烟松口气。
她原以为陆霁打算日夜疾行,没想到竟原地休息了。她扶扶腰,依旧酸软无力。既是因为药效没过,也因为坐马车坐得时间太久,以至浑身僵直。
再看绿翘等人,亦是一脸欣喜,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
韩光解开缰绳,牵马来到泉边,让它低头饮水,用手轻轻地理着它长长的毛发,动作很是温柔:要不是这几皮马脚力强劲,今日怕是没那么容易从那些人手中逃出。
虞沉则一眼相中了泉边的大石,一个箭步窜了上去。
经过白日的炙烤,大石温度并不很低。他折下两节树枝,将石上的灰尘轻扫了去,和绿翘一起,将几件衣服铺在石上,觉得满意了,才唤姑娘过来。
虞行烟摇摇头。
好不容易下了马车,她还是多想走动走动。她深吸一口气,极目远眺,回神时,发现陆霁已不见了。
“你们殿下呢。”她弯腰,询问又继续给几匹马喂草的韩光。
韩光一愣,往四周瞧去,喃喃道:“方才还在这儿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姑娘,我刚刚看见太子殿下往那边走了。人有三急么,他许是解急了吧。”
忙着在泉里逮鱼的虞沉听见了,直起身子,回了她一句。
这地少有人烟,鱼各个呆头呆脑,个头又大,捉起来容易许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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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白日来,夜晚的林危险了很多。穿梭其中,时不时便能听到鸟雀“扑哧”展翅的声音。远处,隐隐地传来野兽低沉的吼声。
陆霁隐在古树粗壮的树干上,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如屹立的山。
等灌木丛中出现了一道跳跃的灰色身影时,他倏地松开了手里的弦。
“咻—!”
箭出,正中猎物脊背。
那东西挣扎了一番,便不动了。
陆霁轻轻地跳下树去,快步走到猎物跟前,捉住它长长的耳,拿在手里细看。
一只肥美的兔。
陆霁点头,在四周摘了些能吃的果子,方带着东西回去了。
巨石边的几人见他回来,皆欣喜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他。
知道他去捕猎,韩光不满地嘟囔道:“殿下,这地方如此危险,您怎能独自一人身犯险境呢?您要是去,好歹知会我一声。您迟迟未归,虞姑娘等得都着急了!”
虞沉烟:……
她只是顺嘴提了句,并没有表现得很迫切。
不要乱说!
陆霁闻言,淡淡地看她一眼,眼里的温度又暖了些。
“我若是同你们说了,你们要么阻止我,要么希望一同前去。你们药效未过,跟着我不能起多大作用。不若在原地等侯。”陆霁罕见地解释了番。
他伸手一指,表示自己方才藏身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意思很明显:距离近,有危险他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殿下是要在此处生火么”
虞行烟笼了两弯新月似的眉,不解问道。
他们还没逃出密林,后头追兵可能会随时追上来,燃起篝火,目标不是太大了么!
陆霁摇头,在几人困惑的表情中,将胸中谋算娓娓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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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丁元一行人终于赶到泉边。
见一块巨石上有未熄灭的木炭灰,旁边的荒草处还扔着吃剩的鱼骨,他的眉渐渐隆了起来。
“寨主,树根处有新鲜的马粪,他们刚走不久!”
中年汉子回禀道。
丁元“嗯”了声,两指捻起一抹灰,细细观察。
带着烫意。
他沉吟了声,道:“陈方呢?”
“我在!”
一个瘦小的汉子站了出来,鼠眼中精光毕露。
“陈方,你看看附近有没有车辙印。”
丁元不太放心,心头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是!”陈方领了吩咐,仔细地查探起四周。
他是个驾车的好手,尤善于辨迹跟踪,眼力亦远超常人,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蛛丝马迹。
丁元立在石上,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正仔细逡巡的陈方,面如滴墨。
半刻钟后。
“首领,在这儿!”
陈方指着地上新鲜的车辙印,欣喜回道。
丁元跳下石,几步奔至陈方跟前,只见微湿的土地上,车轱辘印清晰无比。
杂乱的马蹄印斑驳交错,一路延伸至西侧的窄林处。
“能判断车上有几人么?”
丁元开口问道。
陈方将长指深入浅坑中,估摸了下,心里有了数:“寨主,车上约莫载了五人。少于五人的话,痕迹会更浅些。”
丁元点头,心道:他们应没跑多远,此时去追尚来得及!
“追!”
他高喝一声,领着几个健仆,沿着车痕,策马疾行。
余下的几人也挥挥马鞭,跟了上去。
刚驶出不远,队伍最末尾的一年轻男子忽地止住缰绳,朝身边的同伴道:“我肚子有些舒服,你们先走吧。”
“就你事多!”
同伴埋怨他一声,催他尽快赶上,撇下他赶了上去。
那年轻男子呵呵一笑,待同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远处后,方敛了笑,回到了山泉附近。
在大石处呆了会后,他来到了一棵巨树下。
树极茂密,其冠直插云端,粗壮的枝干遒结,有双臂粗细。
他静静地望了会,然后慢慢地往上爬。
这棵树,他们方才派人搜寻过,爬至顶端,仍没见什么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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