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估量了一下时辰,再过两刻钟,药效便要起了。不能等下去了。
一抹狠色在翠影眼里闪过。
她狠掐了一把,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自己的谋划向吴江全盘托出。
吴江越听越心惊。
只觉自己掉入了深坑中,可箭已离弦,他没有拒绝的余地,暗啐一口自个,乖乖地准备去了。
—
那边,绿翘经过一番思量,觉得虞沉的提议很是可行。
她家姑娘,她最了解。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姑娘必是不愿意的。
在公爷书房轮值的窦义和她说,夫人已经给姑娘相看了一户谢家的子弟,且言语间对这人颇为满意。他估摸着,等夫人归来,姑娘的婚事就正式定下了。
绿翘觉得仓促成婚,对姑娘而言,风险很大。尤其小姐还这般貌美,若是婚后不幸,岂不是自缚其身?
还是该多相看几个男子才好。
既然虞沉说那位公子有天人之姿,那她带姑娘过去看看倒也无妨。
庄子上人多,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绿翘神色坚定起来。
她端起一个铜盆,进了屋内。
擦身,换衣,挽发,待虞行烟卸下钗环后,绿翘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嘴。
“你说这二人目前还在府上?”
虞行烟扭头问道。时辰可不早了,他们该等得着急了吧。
“姑娘莫担心,有虞沉在招待他们呢。”
绿翘宽慰道。
虞行烟摇摇头,这样做过于失礼,万没有让客人等这般久的道理。
她起身,披了件雪白的长袍,和绿翘赶到了偏厅。
第13章
“是你!?”
韩光见到来人,惊呼出声。他猛地从椅上站起,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来之前,虞沉有说过自己家主人姓虞,只是他们并没有把庄园主人和虞行烟联系起来。
陆霁亦难掩面上惊讶,神情微滞。
他见她行动自如,知道她已休养好,心头不知怎的,微松口气。
虞行烟也极意外在此处遇见陆霁,愣了愣神,敛了心神,向他问安。
旁边的绿翘被这场变故震得呆在原地,她没想到这男子竟是太子殿下。
一边暗恨自己先前态度犹豫,一边急急退出厅去,吩咐小厨房多做些吃食来。
“你是这庄园的主人?”
陆霁目光炯炯。
虞行烟点头,说道:“这庄园是虞家私产。我不知贵客是您,招待不周,望殿下见谅。”
“不妨。”陆霁表情淡漠,垂下眸,继续品了口茶。
这次见她,这女子脸上没涂什么脂粉,看起来倒是比之前要顺眼很多。
穿得也素净,娉婷地立在那里,有股洁净天然的美态。
“庄子上的茶水不错,煮茶师傅费心了。”
陆霁夸了一句。
虞行烟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问道:“敢问殿下说的煮茶师傅是哪位?”
她怎么不记得府上有这样的人。
陆霁放下茶盏,疑惑道:“我以为这般好的茶水应是出自行家。”他看了一眼侍立在花瓶处的丫鬟。
红烛颤着身子走了上来,嗫嚅道:“虞护卫说要给客人奉上最好的茶。奴婢想着,小姐煮的茶便最好,便将茶温了一遍,呈了上去。”,她咬唇,恳求道:“奴婢不是故意的。”
虞行烟脸上一晒。
她于茶艺一道颇有些天分,这一世又经父亲指点,煮茶功夫早已修炼地炉火纯青。只是她性喜平淡,不恃张扬,并未以此扬名。
坊间对她的传闻也大多停在美色上,极少知道她有这般才艺。
误打误撞地,陆霁竟成为了第一个喝上她茶的男子。
“这茶,味道甚好。长安城内,没有能和你比肩的茶师。”
陆霁真心实意地夸赞。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佳人,对她的印象有了些改观。只觉她并不如自己想得那般浮华浅薄。
虞行烟眉尖一挑,有些意外。
教导她的几个嬷嬷算是懂茶之人,褒奖了她一番,说日后可凭此技艺,讨夫婿欢心。
她当时听后,面色平静,袖下手指却已攥紧。
于她而言,煮茶是怡情养性的爱好,而非向男人摇尾乞怜的工具。
她知道这位殿下懂茶,爱茶,并不轻易夸人,能说出此般话来,想来是很满意的。陆霁的话很平淡,可在虞行烟耳里,算是颇有分量的肯定。
一旁的韩光不以为意,小声嘟囔道:“我怎么感觉普—”话没说完,余光瞥见男子投来的一记眼刀,乖乖住了嘴。
“殿下谬誉了。”虞行烟微微一笑,“主要是茶好。我的茶艺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藏拙,藏拙!
虞行烟警示自己。梦中人的身份还没确定,她得保证自己不被任何年轻男人看上。
陆霁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一抬眼,虞沉领着几个丫鬟正往这处赶来。
一碟碟的喷香菜肴依次端了上来,色泽鲜艳,令人胃口大动。
韩光仅是闻到味道,便觉胃口大动,狠狠吞咽了几下口水。
陆霁知他饿得紧了,拿起竹筷,先夹了一筷凉菜。
动作说不出的好看。
韩光见状,也拾筷去尝。果然如自己想象中一般美味。
他龙卷残风般地吃了几碗米饭,胃中烧心般的痛感方减轻了许多。
虞沉从绿翘那里得知二人身份,再面对时,对他们的态度比之前恭敬许多。见韩光的碗空了,热情问他是否需要再添一碗。
韩光摆摆手:“饭做得很香,多谢兄弟款待。”。
陆霁也停下碗筷,切回正题,问道:“关于那只花虎,不知虞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酒足饭饱,也是时候谈正事了。
虞行烟胃口不佳,晚饭只吃了几口。听到他的话,神情一松,笑道:“殿下之前对行烟有恩,行烟正愁没有机会报答。殿下想要这只虎,拿去便是。毕竟我要它也无甚用处。”
陆霁摇头:“当日之事,举手之劳而已。你莫将它挂在心上。”
韩光也搭话道:“虞姑娘别见外。殿下他—”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感觉头晕沉起来,挣扎一番,竟直直从凳子上滑落了下去。
厅内几人都被这一幕唬了一跳。
陆霁霍地站起身,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盯着虞行烟,右手不自觉地扶在了腰间佩戴的刀上。
虞行烟也被这一幕惊了一把,她想说什么,可刚起身,便觉眼前似乎起了白雾,世界也似在翻转,头一歪,也晕在桌上。
绿翘伸手去扶,刚走两步,便觉双腿绵软,如行云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再看其他人,各个如被抽了脊髓般,萎顿在地。
一时之间,场上竟只剩下陆霁一人清醒站立。
第14章
翠影进来时,见厅内之人或昏迷不醒,或筋骨酸软,不良于行,失去反抗能力,终放下心来。
绿翘见她行走无虞,又惊又喜,锤锤自己的大腿,急声道:“翠影,快把我扶起来。庄子里出事了!”
翠影不吱声,只摆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绿翘心里一惊。
脑海中电光火石,将事情串了起来。
方才,她去小厨房催菜,见虞沉和翠影也在那里。
见她额上因行走急而有了些微汗意,翠影主动关心道:“绿翘姐姐,我做了些糕点,你先垫垫肚子。离咱们用饭还早着呢。”
他们干的是伺候人的活计,每回都得等到主子们用完餐,才能将就着吃些冷菜。
为避免侍立时因腹饿生出丑态,惹主子不喜,他们多会选择在上菜前吃点菜肴。翠影的提议算是日常惯例。
虞沉手里捧着块冰镇凉糕,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劝她:“这糕点又甜又糯,入口即化,比起云馐坊也不差多少。你要不也来一块?”
云馐馆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因口感好,颇受百姓追捧。
虞沉这样说,看来味道确实是极好的。
绿翘到喉头的拒绝就这样被咽了下去。在翠影期待的目光中,她连夹了两块凉糕,待腹中鼓胀方才停下。
一定是凉糕的问题。
绿翘咬唇,挣扎着想要站起,可腿上依旧使不上力气,反而让自己更显狼狈。
她焦急地环视四周,见除了试图起身的虞沉外,其余人都失去意识。
四下安静。
“庄子上的护卫呢?”
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没有惊动一个人。
绿翘惊怒交加。
“你说他们呀。”翠影脸上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一群酒囊饭袋,只能给主人家看家护院。别指望他们了。”
话音刚落,十来个面蒙黑布的年轻男子抬脚走了进来,腋下各夹着两个陷入昏迷的护卫。
他们把护卫往地上一放,堆叠成小丘,便恭敬地立在两侧。
紧随他们进来的,便是吴江。
见翠影已经得手,他抚掌大笑:“还是你聪明。不然今天就要出纰漏了。”
-
半个时辰前,翠影思忖着眼前困境,灵机一动,重新拟定了计划。
她回了自己的屋里,从包袱里翻出了线人留给自己的一封药,把药下在了糕点上,又拿去给小厨房的众人分食。
也是老天助她,虞沉和绿翘竟也来了此处。在诱导他们吃下软糕后,翠影的心放下一半。
另一边,吴江得了她的吩咐,贴着墙根来到了后院的院墙处,拾起一摞荒草,悄悄点燃。
这是几人原先定下的暗号。
如若今晚不能一举成功,便以燃烟为信,到时自会有帮手出现。
在庄上巡逻的护院自然也注意到了小院里起了浓烟,疾奔而来。
刚进院子,便发现在院墙的一块塌陷处,几个身着劲达的男子正匍匐而出。
两队人马短兵交接,杀作一团。
庄上的护卫一交手,便知自己不是这些人对手,且战且退,包围圈越缩越小。
力乏之际,为首的黑衣首领忽从怀中掏出一把白沫,撒向空中。
护卫们躲闪不及,纷纷中招。不过片刻,便都瘫在原地,失去反应。
见平日里的兄弟都如烂肉般被扔在地上,虞沉心里一紧,额上青筋暴出,质问道:“翠影,当年若不是姑娘大发善心,你早被你父亲发卖到娼馆里了。姑娘如此待你,你便是这般恩当仇报的么?”
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般,翠影竟捂住肚子狂笑起来。
等笑够了,她才擦擦眼角的泪,讽道:“她对我好?她对我好,就不会让我这么多年一直呆在这个荒僻的庄子上。”
“是啊,我确实是感激她把救下。”翠影的目光里透出点罕见的感激,仅仅一瞬,又如冰雪般消逝了:“可她救下我后,何曾关心过我。我母亲多年来一直身体欠佳,需要大笔银子救治。我只能从自己少得可怜的俸禄里拿出大半,给她治病。”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几天前,我母亲突发重疾,我去求她,她却连面也不愿让我见。这样刻薄寡恩的主子,值得我为她死心塌地么?”
她的眼里竟是深入骨髓般的仇恨。
“不是这样的!你弄错了!”绿翘再也忍不住了,道出当日真相:“那日你来的时候,姑娘刚午休。我问你有何事,你支支吾吾,犹豫不已。我正准备问下去,几个嬷嬷便过来了,催我进屋。经他们一打岔,我就把这事忘了。”
绿翘双眸含泪:“是误会!”
翠影很轻地“哦”了一声,也没看地上两人,只笑道:“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总之,是你们对我不住。”
“打晕他们!”她吩咐道。
两个黑衣人上前,在二人脖颈上一劈,他们的身子就如面条般瘫软下去。
吴江听着,只觉心惊。
升米恩,斗米仇,虞家主子可能没想到,自己当时发的一点善心,日后竟会给自己惹出这般大的祸端。
他摇摇头,想着她对其他人倒是手段温和,不由眼神古怪地问她:“你竟生了个菩萨心肠,还留了他们性命。”
翠影以一种看蠢物的眼神盯着他,“我要是把庄子上的人全弄死,目标未免太大。夏日天干,易起火灾。伪装成意外,也能躲过事后的追查。”她抬手,看着自己修长都是手指,笑道:“我可不愿以后都被官府通缉。”
吴江点头,为自己刚才的想法羞惭。
他竟以为这人心眼可能没那么坏,果然不能把她想太好啊。
方才她说得情真意切,他差点以为这人是真有苦衷,不成想,她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庄子里的人她多年来朝夕相处,情分不比其他,她竟也能下得了手。
这般看来,她之前所说的话,可能也掺了许多水分,不能相信。
吴江暗自提高了警惕,开始处理现场。他指指地上衣着华贵、俊美非凡的男子,问她道:“这人如何处置?”
翠影思考了番,道:“他长相俊俏,卖去扬州的青楼楚馆正合适。你一会把他毒哑,免得他中途醒来,坏了咱们的大事。”
吴江有点犹豫,嗫嚅道:“我瞧这男子品貌不凡,可能出身大家。咱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风险?”
翠影柳眉倒竖,叱道:“事情都到这般地步了,你还在乎这些?甭说他是什么王侯家的公子,哪怕是当今的太子,中了我的药,也只能如案上鱼肉,任我宰割。”
她轻嗤了声,“这些人不过是身份比我们高贵些罢了,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咱不过是没能投成个好胎,才穷困至此。”她深呼吸一口气,说道:“事成后,你我都能分得一大笔钱,加上府上值钱的东西带走,这辈子生活无虞了。”
吴江放下心来,指指锦衣男子身旁的壮年男人,问她道:“这人呢?”
边说着话,边踢了他一脚,又不死心地摸他全身,在腰间搜出了两张银票,顿时乐得眉开眼笑。
翠影啐他一句,“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她弯腰打量韩光,半晌后,说道:“他长相粗笨,年纪看来也不小了,也卖不出什么价钱。嗯,一会直接打死得了。”
吴江“哦”了声,也不理地上的男人。快步走至桌旁,将陷入昏迷的虞行烟搀了起来。
“乖乖,果真这般貌美。”
他缓缓吐气,嘴角的笑越来越大。
他狠狠在虞行烟的颈边猛嗅了一大口,眼神无比陶醉。又摸摸他白皙如玉,柔弱无骨的玉手,咽了咽口水:“自体生香,皮肤比我吃得豆腐还嫩。美人,当真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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