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快离开了小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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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把太后送回康仁宫后,时间已到了傍晚。
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见磅礴。
张琼枝撑着把油纸伞,沿着朱红色的宫墙一路疾走。沿路有披着蓑衣的太监向她问安,她颔首应了,脚下步履不停。
至一处废弃宫殿门口,她止住脚步,推门而入。
里头的人见她来了,面上露出个笑来。
她将伞上的雨滴抖落干净,问他:“老四今早可有呼痛?”
那人朝内殿望了一眼,努努嘴道:“昨夜给他吃了药,现在还没醒呢。”
张琼枝点头,抬步望殿内走去,快到门口时,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又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复杂,“老三,这么多年你一直伺候他,辛苦了。”
老三黑色的面皮上笑意一敛,嗫嚅道:“阿姆,这是我应该的。”
张琼枝闻言,眸色深了些,不再言语,疾步进屋。
殿内空荡荡的,一扇屏风后,是一张低矮的小床。
此刻,那张床上,正躺着一个浑身包满白布的人,唯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人慢慢睁开眼,低低唤她:“阿姆!”。
声音粗哑,但能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
张琼枝很快应了。
她握着眼前人的手,柔声问他:“可好些了?”
“好些了。我今早竟睡了个整觉。”男人的语气比往常松快了些。
张琼枝点头,见身边的小几上还有一个药包没拆,起身给他煨药。
蓝紫色的火苗舔着黑色的砂锅底部,殿里满溢着苦涩的药味。
趁着熬药的功夫,张琼枝打开了一扇小窗,散散屋中浑浊的气息。
榻上的男人身上常年散发着一股腐臭味,若不时常开窗透气,于他病体的恢复十分不利。
雨丝顺着小窗飘来,打湿了她的鬓发。她将手探了出去,借着这雨濯洗着自己的双手。
方才拆药包的时候,她不小心将一些粉末弄在了上头。
雨声噼啪作响,阶前苔痕新绿。
她仰起脖子,望着外头的天,心也似蒙上了一层雨雾,沉甸甸地厉害。
在这样的一个雨天,她忽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赵太后的场景。
彼时,赵太后还是赵嫔,刚随着被封藩王的当今圣上一同去了他的藩地—潞州。
此地毗邻西南,多与蛮夷杂处,瘴气横生,蛇鼠虫蚁横行,外放至此地为官者皆长吁短叹,悲愤自己仕途不畅。当今圣上藩地如此,足见其不得先帝宠爱。
张琼华本是潞州的一个普通的丧夫农妇。除了会使些秘术外,与其他妇人无甚不同。
她育有四子,长子和二子出生不久后便先后夭折,唯三子、四子活了下来。
平日里,张琼华以制衣为生,偶尔也会给乡邻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
几副药下去,百病俱消。邻人以此为异,只赞她是隐在市井的杏林妙手。
她初听此言,只是微微一笑。直到四子得了怪病后,她却极希望自己果真医术高超,能救自己骨肉于水火之中。
那日,三子带着四子去深林里游猎,进得深了,至天黑方才回来。
四子一回来便躺倒在床,睡得人事不知。她只以为他累狠了,并未多加注意。
直到半夜被一阵刺挠声惊醒。
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她竟看到,四子的皮肤竟像融化的蜡油般,一层层地掉了下来。小儿子神情痛苦,喉中“嗬嗬”作响,却一直未曾醒来。
她急忙去推三子,问他白天发生了何事。
三子忍着害怕,颤着声音将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原来两人进林后竟迷了路,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处洞穴里。穴内空无一物,唯有黑色蚁虫在地上爬行。
四子没提防,腿上被虫子叮了几口,伤口即刻便肿胀起来。
两人迅速退出洞穴,在密林里转了好几个时辰,方找到了回家的路。
四子见三子一路除了痛痒,也无其他症状,存了侥幸之心。未免阿姆担心,两人很默契地没将此事告知她。
不料,四子竟半夜发起病来。
见弟弟身上没有了一丝好皮,三子怕得直哭。
张琼枝忍下心头惊慌,连夜去请滁州府的大夫上门来看。十几个有名的大夫来了,竟都束手无策,只告诉她:他们从未见过这等病症,她还是尽早准备后事罢!
张琼枝几欲晕倒。
她不死心,竟去扣了景王府邸的大门,想着:他们是从京城来的贵人,眼界宽广,或许有办法也说不定。
当夜见她的便是赵嫔。
她让自己身边的随身大夫去瞧,虽没能瞧出个什么来,但府上有不少好药,每日吃一些,也能延续他的命数。
张琼枝大喜,还未等她谢恩,便听见眼前的贵妇笑呵呵地问她:可有什么作为交换?
交换。
张琼枝愣在当场。
她身无长物,哪里能买得起这些昂贵的草药?嗫嚅着说了,便见妇人转身欲走。
想到榻上人事不知,痛得哀嚎的四子,张琼枝急得出了一声冷汗,走投无路间,脑海中忽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家主屋里养着的那十来种蛊虫。
将蛊虫的用途说了后,她便在眼前人的脸上看到几丝笑意。
“是个有用的,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赵嫔对她颇为满意,而她也成为了赵嫔手里一把极为好用的刀。
她出手不多,但每一次都极为关键。
第一次,她将蛊虫下在了先太子的马匹上,果然,皇家游猎的马场上,先太子乘的马匹发疯,他从马匹上坠了下来,此后无法行走。
景王顺利即位,赵嫔跃升为赵太后。
第二次,赵太后告诉她,要把一种特殊的蛊虫下在一个女子身上。
这人,便是刚进宫方三日的虞姮。
她不知赵太后为何要对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子下此毒手,可受恩于人,终还是乖巧应了。
等那女子来康仁宫见赵太后时,张琼枝便趁她敬茶之时,打开小瓶,将米粒般的蛊虫倒在了她黑发上。
全程速度极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虞姮当时只觉头皮微痛,反应过来时,那蛊虫已拱开皮肉,钻了进去。
那蛊虫以吸人的血肉为生,对女子尤为有害。
至虞姮一朝分娩,果然诞下死胎,且日后极难有孕。
张琼枝会以为此事会就此停歇,不料赵太后竟未曾吩咐她将蛊虫引出,继续在她体内呆了十年。
那蛊虫,那蛊虫……
蛊虫若十年内仍未取出,那么便将吞噬宿主身体,且病发后,五脏六腑如烈火焚烧,让人痛不欲生。
张琼枝不愿为之,可想到自家日夜哭嚎的小儿,终将良心蒙了去,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想到那可怜的女子,张琼枝心上涌起了几丝不忍,又及时将它按了下去。
快了,快了。
等虞氏死了,自己欠赵嫔的恩也便还清了,此后再也不用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了!
张琼枝暗自安慰自己。
天边一道惊雷闪过,惊起了无数暗处魍魉来。
青紫色的雷光中,她的脸惨白一片。
第43章 燃香(一)
因着这场暴雨,安康坊沿街的商铺都将门板收了去。街上空荡荡的,偶有一二行人以手遮额,躲着雨,在檐下疾走。
空旷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疾行。
车内,虞行烟将窗掀起一条细缝,往四周瞧去。
只见雨势浩渺,银芒般的雨斜斜而下,惊起涟漪阵阵。
她凝眉细看,心里浮起层浓浓的不安。
她不知,这不安来自何处,可待她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心跳得比以往快了些。
她紧攥着自己手中一个用红纸包住的纸封,催促外头的马夫:“快些,再快些!”
马夫摸摸沿着脸颊淌下的雨水,狠眨了下眼睛,开口说道:“姑娘,雨太大了!车若驶快了,容易倾翻。能不能等雨停了再走?”
还未等虞行烟说话,一旁的绿翘便出声叱他:“主子吩咐的事,你做便是了,哪来这么多话?快些赶车!”
马夫应了,一咬牙,又将马鞭狠狠一甩,“啪”得一下落在了前头并列的四匹马的屁股上,果然见马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马蹄起落,在青石街上踩出一地泥水。
车厢内,虞行烟和绿翘相邻而坐,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绿翘抖了下身子,从包袱中掏出个小手炉来,放到主子手里,“外头冷,姑娘拿着多少能暖些。”
虞行烟点头,见她穿得单薄,微叹口气。掀起车厢顶部的隔板,拿出一件厚绒毯子,搁在她的膝上。
绿翘心里登时涌起一股暖流来。
姑娘待下人总是极良善,常在细微处关心他们。虽说有笼络下人的心思在,但她仍是很受用的。
外头雨声涟涟,绿翘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瞧去,眉慢慢凝了起来。
她看着面前似有所思的主子,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姑娘这回出来,也没和夫人说一声。雨下得这般大,夫人若寻不见您,怕是会担心得紧。”
半个时辰前,姑娘忽然找到自个儿,让她立即随自己出宫一趟。什么缘由,竟也没说。
她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姑娘已不耐起来。
她不敢多言,迅速收拾好包袱,乘上宫门外头的国公府的马车,和姑娘一起冒雨离开。
走到半路上,她才忆起:两人出来得匆忙,竟未告知夫人一声。不免担心起来。
虞行烟神情一顿。
她柔了神色,宽慰她道:“莫担心。最多用上两个时辰,我们便能回了。”
绿翘嗯了声,疑惑道:“姑娘怎么想来找沈掌柜?这样的天气,冰肌坊应该不开门吧。”她望着窗外门板紧闭的各类商铺,目露不解。
虞行烟露出个笑来,“没什么事。只是我方才用饭时,发觉上次对账的账目出了点问题。一时心急,便想尽快寻她解决罢了。”
“处理完了,自然就回宫了。”
绿翘了然点头。
既然是来找沈掌柜,事情便简单多了。最多费上个把时辰,她们便能回了。
知道事情缘由后,她心头大定,瞧着外头的雨也不觉得烦闷了,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
虞行烟见她神色逐渐,微叹口气。
怀中那枚小小的纸包似有千斤的重量,让她的心也直直往下坠去。
今早桃园发生的事,令她本能地觉到古怪。
从树下挖出积灰后,她便带着它去了雪晴宫。不出意外地,在殿内嗅到了同样的味道。
其味先极清淡,等人习惯了香味后,又会震惊于之后的浓郁。
像是紫藤花开到极致的香味。
虞行烟算是对花香极有了解,可她竟也没能嗅出是什么味道,思虑再三后,便打算找沈黛问上一问。
车辚声阵阵,至青石小巷口停了下来。
虞行烟与绿翘一路撑伞而行,到得尽头一户人家处,方停下脚步。
里头,沈黛头戴斗笠,正低身观察着花圃里刚栽种不久的梨花雪和官锦红。
雨来得突然,她担心花株不经雨打,根枝受损。
听到有人扣门,沈黛一边心自纳罕,一边提裙疾走。
“谁?!"
沈黛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虞行烟沉声道:“是我!虞行烟!”
话毕,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沈黛站在门口,不错眼地打量着身前明丽的女子,双眸一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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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黛的居所,与虞行烟上次来时,有些不同。
之前屋内的陈设颇为简单,除了一张紫檀木的梳妆柜外,并无太多常用物件。
这回一进屋,虞行烟便注意到她桌上堆叠了不少古书。旁边,还有些信笺、玉色笔洗,兔毫细笔等物。
她近来似是对书的兴趣变浓了些。
虞行烟脑中划过这样一个念头,还未等她抓住,便倏地消失了。
“你来看看这是何物?”
她拉着沈黛的手,将她牵至桌旁坐下,抬眸问她。
沈黛只见面前女子从怀中掏出个香包来,将它一层层打开。
她凑近细看,又上手捻了捻,问虞行烟,“这不就是普通香灰么,你怎么把它当成个稀罕物件儿?”
不仅将它置于怀中,还一路看护。她的袖口都被雨水淋湿了一些,纸包却没打湿分毫。
虞行烟摇摇头,将香灰的来历向她细细讲了,话毕,继续补充道:“去年,我去过雪晴宫三次,从未闻过这样的香味。好像是今年,这香才得了我姑姑的青睐。”她顿了一下,“我闻不出这香是什么品种,所以想来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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