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何,你会愿意结契?”
闻声,沈纵颐嗤然一笑,嘲讽道:“我要如何,你便照做?”
主神不置可否,定定地看着她。
望着男人淡漠而沉静的目光,沈纵颐敛尽情绪。
这便是外来者们的统治者?
的确比卞怀胭他们高明些。
他不像其他外来者用尽手段算计她。
他近乎是直接了当地想控制她。
沈纵颐眸底暗潮汹涌,视线从主神那张俊朗皮囊划到其挺括俊秀的身姿上。
——沈合乾的脸与身子。
安着无情道尊的分魂。
她其实知道他不是孤魂野鬼。
焉极不说明他是主神还好,但是事已至此……
“你去死,活过来后换邬道升的皮囊来见我。”沈纵颐微微一笑,艳丽但泛着毫不遮掩的杀意,“届时便答应你。”
既是主神,那便去死吧。
主神也是外来者,她亲手杀了他,就能得到魔灵了。
至于他能不能活过来,会不会真换上邬道升的面容来找她允诺,沈纵颐才不关心。
恢复魔神的力量后,她第一件事便要去弄清楚这些外来者来自何处。
找到后——彻底毁了他们。
主神眼神凝在沈纵颐脸上,久久未动。
她见状便讽笑:“既不能做到,何以轻言许诺。”
沈纵颐趁机转身,意欲离开。
主神平静冷淡的嗓音响起:“可以。”
……她回过身子,眼神怀疑。
“我不信你。”
青年垂眸,瘦削手腕翻转,露出宽阔掌心,白光闪过,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静静躺卧在手中。
“让你动手。”
意外地顺利。
沈纵颐顿了一顿,终是走上前去,伸手捞过男人掌中匕首,柔嫩的指腹从男人粗粝冰凉的掌心一掠而过。
寒光闪烁,在女子绯红指腹间时闪时暗,刀光与姝色,莫名相携出尖锐又惊人的美感。
主神垂落的视线在沈纵颐的指尖和五指握住的利刃上定了定,这具身子……
他若有似无地抿了抿唇,压抑住心头时而灼热时而冰冷的情绪。
‘邬道升’想要垂下头颅去吻一下沈纵颐指尖,但是主神压制着这股冲动。
月白挺括的锦衣包裹着的高壮身躯僵着绷着。
像一条被宣判死刑的猛兽,冷漠地却又带着一丝烦躁地,等待着套上它脖子的绳索到来。
脊背挺直如松如竹,主神移开目色,不屈身弯腰,目视前方空远寂寥,刻意忽视了面前的无尽丽色。
他可以不看,但是却拒绝不了女子轻盈的笑声被风随上耳廓。
“真是大方啊,”她笑着,听着比方才开心了些许。
主神莫名心神一动,长睫不由垂落,往沈纵颐看去。
她仰面,笑吟吟,不见丝毫阴霾之色,是再无辜纯白不过的模样:“多谢。”
她抬手将匕首插进青年胸膛,动作又快又狠,利刃劈开血肉,滑过森白胸骨,直透心窍。
沈纵颐不会失手的。
她在心里早已将此动作预谋了上百遍。
如今成愿,她喟叹,抬指撷去眼角因过分快意而沁出的泪珠。
主神进入的这具身子痛感尚存,胸中短刃在白骨与血肉中狰狞拧动着。
他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四肢有冰冷的麻意伸出,慢慢地溯上面孔,冻住了他所有的神情。
此时也不该有甚表情。
主神无恨无悲,正如忽略了心头的悸动般忽略了身体上的疼痛,他垂眸盯着沈纵颐眼角的泪,看了很久。
……是为谁流的泪?他茫然了一瞬,四肢逐渐冰冷,视线慢慢模糊。
‘邬道升’分魂快死了。
主神亲手递出去的刀自然可破除一切灵力保障,足够沈纵颐很轻易地一刀就结果他。
死亡降临的很快,勒在猛兽脖颈上的绳索收紧,猛兽安然接受死亡,没有挣扎。
但连死亡都能冷漠看待的眼睛,最后一刻却盯在女子柔嫩眼尾,露出了人性化的疑惑:“你哭什么?”
主神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沈纵颐愈发阴漠的眼神。
她厌恶他。
离开《仙行》前,主神这样意识到。
待下次再见,他必不会一年只见她两面。
她会是‘邬道升’的道侣。
第119章 师姐定然是无辜的!
邬道升倒了下去。
沈纵颐手背舒展, 沾满温凉鲜血的匕首从手心滑了下去,掉在地上,碰出沉闷的响儿。
执刃扎进那具坚实宽阔胸膛时的兴奋感慢慢从心中褪去, 深眸中精亮的灿色亦随之暗沉。
沈纵颐白腻的左脸溅着几滴血珠, 随着她低眉, 血珠而在白皙脸颊上流出一道深红的轨迹。
极致的红极致的白, 两相融合, 衬得她面容圣洁又妖异。
周遭死寂,沈纵颐垂着乌浓的眉睫望向地上冷却的尸体,静静地, 忽而又道:“规则能彻底杀死外来者吗?”
在识海中艰难消化主神灵力的焉极闻言, 灵识团子的它无端悚然地一愣,竟一时不能理解沈纵颐话中的意思。
直至神色沉静的女子抬起头,隔着虚空,那平冷的眼神恍若利箭般直直射向识海里注视她的焉极。
焉极灵识团一抖,体内属于主神的复杂力量溢出体外,丝丝缕缕的白光顷刻间被广袤识海吞噬殆尽。
焉极抖得幅度稍大, 努力之下,终于能维持着平和的声线说道:“主人……您已经、已经杀了他了。不过半刻钟,魔灵便会回归您体内, 三日后神格完善,您便可——”
“可是——”她淡声打断它,“他会回来的。”
……
而她不想他回来。
焉极哑然, 呆呆地望着沈纵颐。
虽然它很愿意看到外来者们被主人杀死, 也希望主人恢复魔神神格重掌修真界, 但是——
但是它还是低估了主人的无常。
规则能彻底杀死外来者么?
——不仅是将外来者从这个世界赶出去,而是将他们, 彻彻底底地摁死,让其消亡在世界之外的时空里。
可以么?
焉极仿佛从沈纵颐深幽的眸光中读出催促与不耐。
它的主人有双世间仅有的漂亮的、迷人的眼睛。
在她弱小时,焉极见惯了这双眼睛里盈满清泪、盛满柔情,它总是为此恍惚沉沦,即便眼睛的主人看不见它,也径自地沦陷进去。
那些爱慕贪恋主人的人——很难说他们最初的时候,不是被主人这样吸引的。
连焉极都是恍恍惚惚不可终日,恍惚地见证了诞生它与主人的世界如此毁灭了两次。
此刻,它终于等到了主人的苏醒。
沈纵颐冷淡又漠然的姿态唤醒了焉极千百年前甚至更久远之前的记忆。
魔神魔神,是魔也是神。
魔神从来是复杂的,她能带来希望也能赋予世间绝望,她可以纵情便可以守正,她行事有时邪恶得令人发指但有时也纯真到让人怜爱……总而言之,即便是焉极,即便是规则,它也看不透魔神的想法。
可是对于她的问题,焉极有明确的答案。
它羞愧又谦卑:“主人,除非外来者们主动放弃其身上的某种契约力量,甘愿成为我界中人,否则……我杀不死他们。”
若能轻易杀死外来者,焉极便是冒犯规则限制,也会自发将这些碍眼的东西铲除。
“我界中人……”沈纵颐若有所思,白皙的指腹划过腹前绸衣的暗纹,轻轻按了按细软的腰绦。
她眼前浮现出两个人影:“卞怀胭、江春与。”
焉极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啊,是的主人,他们在第二世时便不再是外来者了,我现在就能让这二人魂飞魄散永无再回的机会,主人您要……”
“不必。”沈纵颐摊开手,白嫩的掌心中覆盖着浅淡的一层青蓝色浮光,纯净透澈的光晕里氤氲着游丝般的紫金光源。
这是冥河最深最黑暗的河底里提炼出来的纯净光源,是千百前便与魔神一同沉睡消失的魔灵。
即便形若游丝,在指尖绕来绕去时还发着细细的颤抖,看上去孱弱不堪,似乎随便一挑便能将其拨乱扯断。
但是看着微弱的青蓝光团,连规则焉极都不敢不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息。
能钳制天道的规则此刻屏息地望着女子手中的紫金细丝,白光团子静得像一团死物。
或许只有天道才能明白几分焉极的恐惧。
在魔神的魔灵力量下,世间一切所谓的规则与道法,不过是魔灵的奴从。
而作为魔灵的主,魔神便意味着超脱。
焉极想要下意识匍匐,又想说些什么。
但是忽而之间窒息,白色灵识团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顷刻间被分裂成两半,两半又再次被分裂……
完整的灵识不过一息中碎成千万光点,光点消散,原先待着的识海依旧平静无垠,像是从未被别的外界之物侵占过地盘。
焉极消散在识海的前一刹那,迷惘又低落,它轻若流萤的声音飘过识海:“主人……”
声音传达到沈纵颐耳侧,已不剩些什么。
她抬起头,透过展开的纤细五指看树影里的万丈日滔。
她遽然杀了识海里焉极,同时夺走它的规则之力,将其化在了魔灵中。
纤细的手腕腕骨蔓延上紫金色的发丝般细致的纹路,纹路延长,绞杀了焉极留下的红色印纹。
规则,总该回天上做它的虚无去。
不要在下界干扰她。
再忠诚的武器也比不过自己的双手,力量这种东西,总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沈纵颐垂下手臂,并起剑指,吞噬完规则之力而略显餍足的魔灵乖顺而蛰伏,魔灵细丝游上指尖,舔舐着指腹软肉。
感受到指尖的柔和,沈纵颐弯眸,优雅俯身,剑指轻轻落在地上的尸体胸膛。
白润的纤指触及狰狞的血洞,狰狞黏腻的血迹霎时间染脏了雪白肌肤,指关拢起,将血肉拢起又抹开。
画面血腥又秾艳。
沈纵颐神情幽暗,唇畔却含着春水般的澄亮笑意,她抚弄着冰冷的血,像是在抚摩世上最爱的情郎。
手下的这具身子健壮而完美,活着时即便穿着最朴素的白衣也不能遮挡其卓越身姿。
沈纵颐喜欢沈合乾活着时冷硬又服从的身体,这是一副极具力量感又兼负美感的身子,当这样的身子在她掌下的轻轻触摸中绷紧又颤抖,触感像降服了世间最忠贞的凶兽。
偏偏是外来者玷污了这具身子。
艳丽的红唇微启,溢出一道轻柔的叹息。
真可惜。
焉极无用,她也只抓住了一点点的尾巴。
主神在邬道升死亡的那刹那便出了修真界,沈纵颐去捉,却只得到了一丝力量残余。
好像是灵识?
不过外来者也有所谓的灵识吗?
沈纵颐慢慢起身,松开血污弥漫的手,魔灵立时攀附而上,细致地将其手间血色吸收完毕,为它至高的主清理干净一切脏污。
余后,掌心中仅剩一点金灿的光絮。
这便是那外来者主神的‘灵识’。
是沈纵颐强制性地从其附身过的‘沈合乾’身上剥离下来的。
不过这个外来者似乎并不知晓‘沈合乾’的身上还残余着他的一丝‘灵识’。
沈纵颐意欲探勘,敏锐的五感却提前察觉到了极远的山外发生了一阵异动。
啊……有人来了。
好多人。
以往高不可攀的修士大能们,已经如蝼蚁一样不堪一击了。
敛下盈盈眉眼,沈纵颐慵懒地抬起眼眸。
她的神格在进行复杂的苏醒环节,魔灵也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倾覆个金乌州却不在话下。
可是……无聊。
沈纵颐忽而了解了朝鉴的无聊。
当世间万物如草芥般易折,能寻着的趣味真的像奇迹一样难找。
无趣,总该制造点趣味。
无聊,便会想着做些恶劣的事情让别人出丑。
‘邬道升’的灵识似乎是一段记忆,反手喂给了魔灵,如此便可随时提取查看。
收起手,沈纵颐淡淡地转过身。
不远处,一身宽袍大袖的朝鉴挥手摁灭结界,跨开长腿朝她奔来。
“怎么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快给我看看……”
惯以嬉笑面人的青年露出严冷的神情,奔来之时宽袖被风曳起,劲瘦小臂从袖中探出。
绷着青筋的大手一把拽过女子纤瘦手臂,另一手握住她肩膀,一双惑人桃花眼敛着,视线不住地从上到下观察她。
那张形状美好的薄唇一直动着:“怎么样,没事吧,脸上这血怎么回事?”
温热的指腹抹过娇嫩脸颊,发现是溅上去的血后,便听到青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紧接着笑了起来:“这血好臭。”
他自然而然地给沈纵颐施展了一个清洁术。
望着干净漂亮的人,没从她身上闻到血腥气,终于确定她没有受伤。
沈纵颐默然,眸光意有所指地转到一边的地上。
朝鉴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一边。
看清那具尸首面貌的瞬间,朝鉴眼中划过一丝意外,而后眼眸弯弯,笑得很爽朗:“哟,这熟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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