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纵颐讽笑道:“可叫你也看稀奇了。”
邬弥面无表情,对她的话没有半点不满。
他是一尊傀儡,没有思想与情绪,只能模仿他人生活与照顾他的主人。
“寒池灵气丰沛,能很好地修合您的灵台。”
沈纵颐侧眼看了看他,眼尾抹不去的薄红让她看起来有些娇怜。
“邬弥,你已是大乘期了啊。”
和傀儡间的主仆契约告诉她,小傀儡修为不仅达到大乘了,甚而已是大乘后期圆满。
而她这个主人却只是个筑基废物。
她眸光冷凝:“傀儡没有神识,那么可以飞升吗?”
邬弥清俊的面孔平静无比:“主人,傀儡永不能飞升。”
“哦,”沈纵颐唇角弯起,竟罕见地拍了拍傀儡冰冷的脸,道:“对,不可飞升,你永远是我沈纵颐的东西。”
“主人,您的伤又加重了。”
傀儡并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主人会有两幅截然相反的面貌。
在外人面前,主人温柔纯善,是他人眼中最有担当和最关爱师弟师妹们的陆浑山大师姐。
而在他面前,则似笑非笑,神情冷漠,言辞饱含恶意,好像恨这世间一切。
幸而,他虽不懂,但会永远支持主人。
“主人,我带您去寒池。”
一半峰很大,若不御剑飞行或是遁地移形,要想走完它,非以月为计时单位是走不出去的。
沈纵颐灵台大损,自然不可妄用灵力。
于是听从了邬弥的意见,两只手臂搂上他的脖颈:“轻些,我会疼。”
邬弥蹲下身,小心而轻柔地揽过主人细软的腰肢,右手插过主人的腿弯,手臂稍微使点力气,便将沈纵颐抱了起来。
他低声道:“主人,邬弥会御剑带您去寒池。”
沈纵颐很累,她的头挨着邬弥的肩颈做短暂休憩。
“嗯。”
邬弥便收紧抱她的手,心念一动,一柄宽大至够乘数人的剑便从天而降。
几息之间,二人已到了寒池。
这口寒池所具备的灵气可与一座灵石山相比,是世间少有的天材地宝。
因其珍贵,沈纵颐的师尊在此设下合体期大能的禁制,擅自闯入者会被一千八百道剑意穿成筛子。
他飞升后,沈纵颐继承了这口能在修真界引起多方争夺的宝池。
褪下衣物,甫一入池,浓郁的灵气宛若活物般裹挟住了她的身体。
沈纵颐倚着池壁,感知着灵力冲刷损坏灵台时的疼痛。
她微微仰头,在寒雾朦胧里咬紧下唇。
饱满红润的唇瓣很快被她咬得血迹斑斑,雾气濡湿了长睫,一滴晶莹的水珠不经意间自眼角滑落至下颌。
“主人,邬弥去给您准备饭食。”
傀儡的声音隔着水雾,模糊而飘远。
沈纵颐一声不哼。
凡筑基以上,即可辟谷无食。
而她这个废灵根一辈子都突破不了筑基,活多少年,就得吃多少年的五谷杂粮。
杂质从口而入,她只会是个死筑基。
想起刚进陆浑山,被师尊收为他首席弟子的那日。
万丈光芒聚在她的身上,所见她者无不称赞自己有神仙之姿,定能测出副绝佳根骨。
测完根骨,沈纵颐才知晓她是废灵根。
“无碍无碍。还能修炼嘛。”
掌门师叔宽慰她说,脸上的惊诧之色甚至未能及时褪去。
确实,和她师尊的天生剑骨相比,沈纵颐这资质宛若沼中泥。
后来师尊寻到她,说她虽与大道无缘,但仍是他的首席弟子。
五十年后,师尊飞升了,留她一人在陆浑山,承受一界两州八方宗派私底下的嘲讽与鄙薄。
沈纵颐的师尊邬道升是一界两州七百年来唯一飞升的剑修,是传奇与神话。
而她是神话身上的污点。
她沈纵颐从不是自甘堕落的人。
废灵根确实能修炼,可很难很难。
她从练气期一层一层地熬,生死劫过了无数道,熬了五十年,突破到筑基。
又用了五十年,到了筑基后期圆满。
期间两次回落境界,她都没有屈服。
在重新修炼的年月里,她作为剑尊首席弟子的辈分高于山中所有弟子,理所应当地成了他们名义上的大师姐,后来精心敦促这些天之骄子与天之骄女们勤奋修炼的教习,坐实了大师姐的高位。
在她的经营下,陆浑山上下爱她敬她,无人再用天赋欺辱她。
可沈纵颐不甘心她只是需要被人同情可怜的大师姐。
她日以继夜地修炼,从不休息,从不休息!
造化......又是凭什么,只有她会一次次的境界回落。
“嘭!”
寒池猛地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发出震天的声响,宛若猛兽悲号。
沈纵颐接连砸了八九个水花,才筋疲力尽地卸掉所有气力,目光幽暗地望着深邃的池底,拨开湿润的长发,关闭五感,面无表情地沉了进去。
池面很快恢复了涟漪微微。
七月十四,沈纵颐走出一半峰,长老们关心她的伤,本想让其他人带弟子下山。
沈纵颐只是对这些担心者柔声道:“我让邬弥陪我。”
邬弥是剑尊给他的废灵根弟子的保护神,相当于半个邬道升,其修为之高可匹敌在场任何一位长老。
话落,无人再出声。
于是,沈纵颐顺利地带着师弟师妹们下了山。
第2章
陆浑山行事向来低调,虽有灵舟而不用,因灵舟庞大华贵,速度又慢,故而沈纵颐与众弟子选择了御剑飞行。
几个时辰后,众人赶在傍晚到达了一山村。
“师姐,你还好吗?”
沈纵颐收起佩剑,摸了摸阿愫的头:“不必担忧。我的伤已好了大半。”
“可是你的脸色这样苍白......”阿愫抿唇,站到沈纵颐身侧,“师姐,我扶着你。”
她的手搭上沈纵颐的小臂,又被轻柔地推下。
“谢谢你阿愫,”沈纵颐黑润的双眸定定地望着少女,“但师姐若不能照顾好你们,也就不会下山了。”
“乖。”
被自家师姐如此专注地看着,阿愫不自觉呆愣了片刻,口中下意识道:“我都听师姐的。”
沈纵颐眼弧微弯:“好阿愫。”
宠溺地顺了顺少女细软的额发,沈纵颐转身走向最前方。
邬弥一直跟在自家主人身后,保持着他的沉静。
全程观看完了主人对少女的亲昵,他才低下头,紧随沈纵颐的步伐而去。
只有阿愫还有些回不过神。
原地反复回味着师姐拂过她头发的动作,沈师姐低眉与她说话时的语气。
师姐还叫她......叫她好阿愫。
她鼻尖甚至萦绕着独属于师姐的淡香。
想着想着,阿愫忽然脸红起来,抬起手背拍了拍热气蒸腾的脸蛋,终于迈开步子跟上队伍。
村子很小,最多有百口人。
沈纵颐让弟子们施展了只对凡人有效的易容术,乔装成最普通的云游道士住进了村子。
接待他们的是该村村长,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
对沈纵颐等人的留宿请求,他慷慨地表示可以将自家瓦房让出来。
不过下山除祟本就是抱着历练吃苦的打算,不必沈纵颐多说,众弟子已齐声拒却了老人家的好意。
沈纵颐顺便问起村子近来有何异常。
村长疲倦微笑的脸一僵,眼中显出些恐惧。
“异常......”
老人频繁地捋着灰白胡须,似乎在无措,不知从何说起。
见状,沈纵颐柔声道:“村长,实不相瞒,我们云游四方便为扫除邪祟。此处若真有邪祟扰村民安危,您不必顾虑,告予我等即可。”
村长微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她。
见其一身粗布道袍,面容甚为和善平凡,通身气质却清逸出尘,心中不由便对沈纵颐多了许多信任。
“道长,并非老朽有意隐瞒。实是这事......忒怪了啊!”
村长长叹了口气:“您是有所不知,我们村子历来平静祥和。即便是凶恶异常的鬼节,我们村子每年也是平平安安过来了。但是今年,也不明白哪里惹怒了先人,从七月初开始村子就一直死人。”
“死状如何?”
看来村长是发自内心的害怕,他说完死人,竟一时哽咽,只一个劲摆手,而不能继续阐述。
沈纵颐默不作声地渡了点灵力给他,老人家这才深吸了口气,小声道:“脸皮白得泛着青紫,嘴唇也乌黑乌黑,用银针试探却不是中毒而死。而且......而且他们......“
“如何?”
沈纵颐问完,默默地将眼睛发亮、好奇无比的师弟师妹们挡了挡。
修仙者大多尘缘已断,不要求弟子对一个凡人情绪感同身受,但在一个悲痛的老人面前露出如此神情,未免还是过分。
“他们不会腐烂!”村长喘了喘,继而说:“七月还热得很,就是死猫死狗也该烂透了,可这些个死人除了脸发白嘴发黑,一点也没烂。
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古怪的死法和尸体。村子里的人都说是鬼门关里逃出了恶鬼,过来祸害生人了!”
晚霞已落,黑夜忽至。
一阵冷风袭扰起众人的衣摆,村长醒过神般,急匆匆道:“快跟我进屋吧。今夜不知道是哪家倒霉要死人呢。”
沈纵颐回头朝邬弥抛去一记眼神,小傀儡心有所感,点点头折身离去。
“这位道长去哪儿?”
沈纵颐模棱两可:“他能自保,村长不必担忧他的安危。”
紧接着,她又说道:“您先进屋吧。今晚由我们在外看守村民们。”
村长还是心善,不忍这些年轻道士直面未知危险:“除魔卫道也不急于此夜。诸位初来乍到,怎么说也该休息一晚。”
“我们修......”一莽撞的男弟子正开口以修士自称,忽而想起沈师姐出发前的叮嘱,立刻改口道:“我们修道者打坐即可休息,再说今晚要死人的话,我们在外才更好捕捉风吹草动嘛。”
“这,”村长有些狐疑地看着出声弟子的面庞,年轻得很,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几位在哪座仙山修行,如何有这般本事?”
陆浑山的名号岂是普通凡人可得知的。
沈纵颐未曾遇见邬道升前,根本不知这世上还有修仙者。
于是对村长也只是随意报了个山名,转而将其劝进屋内:“降妖除魔乃我等本职,何谈本事不本事的。您老今晚安稳休息,待明早便可见分晓了。”
村长对她带着天然的信任,闻言心有感触:“千万要小心呐。我们村守夜的人就没活过天亮啊。”
沈纵颐淡然一笑:“好,会当心的。”
待房门关闭,她当即从储物戒中拿出四张庇护符,纵身跃至虚空,于东安西北四方各凌空浮上一张。
再输入灵力,四方庇护符之间变连起红线,白光一闪而逝,简单的庇护阵便做好了。
庇护阵灵力覆盖整个村子,可护佑村民安危。
沈纵颐轻盈落地,弟子们立刻围上去。
“师姐,您何必亲自催动阵法呢,让我们来岂不更好?”
“对啊师姐。您身上还带着伤,给这群凡人布阵岂非浪费灵力?”
沈纵颐看向开口的几人,都是二机峰长老们新进的内门弟子,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二岁,却已是练气中后期的修为了。
照这个修炼的速度,五十岁突破筑基也并非不可能。
她缓缓地看过这些天才们的眼睛。
一双双清亮而热烈的双眸,圆长各异,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都倒映着她的面庞。
看眼可观心。
这群年轻修士们带着与生俱来的矜傲无情,对凡人生死毫不在乎,却对他们的废物大师姐异常地仰慕与在乎,不过是布个小阵法,已惹得他们心疼不已。
沈纵颐黑眸深幽,红唇微启,温柔仔细地叮嘱道:“修道亦是修心,凡人于你是蝼蚁,于天道是生灵。生而有灵,岂可随意放弃。”
她言尽于此,只见弟子群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却只顾眼睛晶亮地点头,一看便是没有任何思量只晓得附和她而已。
沈纵颐攥了下手中佩剑,转身背对他们。
在弟子们未能看见的地方,她眸底闪过一丝阴冷的暗色。
邬弥也终于查探完方圆数百里的魔气,回来便对沈纵颐道:“主人,此地并无魔气。”
沈纵颐微忖:“村子里的尸体现在何处?”
邬弥薄唇一动:“在祠堂,但已被烧尽。”
“烧完了?”这倒出乎沈纵颐的意外,村长并未将此状况告诉她。
那么村长知道此事吗?
“那尸骸遗迹上可附着了魔气?”
邬弥点头。
沈纵颐回身,让弟子们两人为一组,守在村落各处,见魔出现,即发信号。
“邬弥,你守着祠堂。这些尸体不腐烂的话,定是留有后用。无论是谁烧的尸体,祠堂总归更危险些。”
“主人,您身边已无人。”
沈纵颐对他微微一笑:“邬弥,你不想听我的话吗?”
傀儡立刻抱剑单膝跪倒:“邬弥不会。”
“去吧。”沈纵颐知晓现在已无他人在场,便用指尖挑起傀儡精致的下巴,半俯身贴附他的耳旁,低声道:“你主人我还没有废物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是。”
许是方才的质疑违背了主仆契约,灵魂上的灼热令邬弥起身的一瞬有些不适,修长的手指莫名地收紧,眼神动了动,更破天荒道:“主人,您小心。”
沈纵颐长眉轻挑:“多谢。”
她转而走向村口,一寸目光都未多分给他。
邬弥长睫敛下,左手握拳,屈起的冰冷指节无声蹭了蹭耳后,那儿刚沾染着主人温热的气息。
第3章 外来者
“系统,定位女主。”
半人高的蓝色屏幕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数字序列,呼吸间,数字散去,化作一张地图,一个标注为“沈纵颐”的红点在地图上缓慢移动。
今熹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点,终于在与沈纵距离不足两千米时,沉声下达指令:“加载残血模式。”
两个系统,机械音便重复了两次:“已完成残血模式加载。”
系统声落,今熹与今廿的形象瞬间变成血肉模糊、衣衫褴褛的少女少男。
二人蓬头乱发,脸色苍白如雪,连喘口气都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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