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洛西芙说，“只不过，失败过很多次。那夜您见到的，是偶然的成功。”
他摇摇头：“芙妮，你很少让我知道你的事情。不过，我会一直告诉自己，你将会成为帝国最好的王后。”
“您也是。”洛西芙笑笑，“您将会成为帝国最好的国王。远胜于您的父亲，您所有的父辈，哪怕再过百年、千年，卷轴上都会记载下您的名字，会有吟游诗人将您的故事传唱于旷野。”
话语间，他的喉结颤抖。
像是忍耐不住，他深深地搂住她，浑身都在颤动。
“我会吗……？”费兰忒问。
也许是在问她，也许根本就不是。
“您会的。”洛西芙说，“我始终相信这一点。就像，我相信龙灾终将会结束一样。”
费兰忒深深呼出一口气。
“芙妮，你能成为我的王后，我真的很感激。”
“嗯，我也是，陛下。”她回答。
……
王城中，消失的奴隶终于被人察觉到了。
这源自于一个贵族，他惊讶地发现，每日定时往家中送炭火的小工不见了。
于是，他便遣仆人去制作炭火的作坊询问。仆人来到作坊时，发现整个作坊除了负责的老板，下面的奴隶，连同所有烧炭的工具和木头，都不见了。
因此，仆人的仆人便准备按照老板的信息，去街巷里寻找消失的小工。可仆人的仆人来到马厩时，发现喂马的奴隶，连同马一起，也都不见了。
然后，他便只好徒步寻找。从宫殿一直找到了城外，那里只有一片茫茫白雪，不见人影，更别提什么烧炭火的小工。他回去复命，看见王城的街上，游走着一些奇怪的动物。
比如饥肠辘辘的狼、野牛、蛇，等等。而这些动物，都在往城外去。
仆人的仆人用惊心动魄的发现，结束了这个失败的寻访之旅。
最后，仍然还在挨冻的贵族得出结论：
王城中的奴隶都逃走了！
城堡下死令，如若找到叛逃的奴隶，将会以此前进行过的酷刑处死。或许是指望先杀鸡儆猴，结果，却连一只鸡也没有找到。
有趣的事，无论是假的鸡，还是真的鸡，都没有。
王城里的鸡也不见了！
一定是叛逃的奴隶顺手牵羊偷走的！
好吧，其实……
羊也不见了。
城堡便派魔法师使用魔法来寻找这些奴隶的踪迹，可是，因为某种奇怪的磁场阻拦，这些寻人的魔法，统统使用失败，他们只找到了一些兔子窝、老鼠窝之类的东西。
城堡又派大批帝国军去寻找叛逃的奴隶。帝国军走到城郊，又找到了一些废弃村庄，视野中除了茫茫白雪，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也没能找到奴隶。
可是，龙灾还在继续，大雪还在下。王城很需要奴隶。
所以，迫于形势，贵族的仆人，或是仆人的仆人，就成为了奴隶。
毕竟贵族原本也就是将他们看作奴隶，有没有这个名头，对于贵族来说其实无所谓。
然后，奴隶再去寻找一些能够补充王城物资的渠道，比如找鸡，和找羊之类的，这就又需要更多的奴隶。
毕竟，一个王城总归需要奴隶。
……
因为上次在斗兽场发生的事故，斗兽比赛再次被无限期延迟了，因此，整个斗兽场和地牢都被封存。
里面的人和野兽都不见了。
可是，里面的一切，却还都是原来的模样。
婚礼的前夜，洛西芙回到了这里。
她推开尘封在厚雪之下的石门，走下长长的台阶，点燃走廊的篝火。
一盏一盏亮起，从开端到尽头，照亮所有的石砖、所有的床铺、所有的牢笼。
空空荡荡的，但是却并不孤独。
就像属于她的国度。
洛西芙站在那头巨大的岩龙之下，抬起头来，伸手抹去上面的灰尘，往事历历在目。
她顺着走廊，继续向里面深入。
路过一个房间，洛西芙推门进去。
里面亮晶晶的，满地都是石头，还有一些她的杂物。地面上流了蓝色和红色的血，早已经干涸，变成石砖上难以辨别的颜色。
洛西芙坐在床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看了看，丢到墙角用来打水的脸盆中。
“当啷”一声。
她不喜欢陷入这些东西附加的情感中。像回忆，只会耗费着人的心神，往早已经消逝的时空中拖拽，将现实变成苍白的空洞。
洛西芙起身离开了。
刚关上门，走廊中，突然传来一声野兽的低吼。
洛西芙抬起眼睛。
一抹如烈火般的红，充斥她的视野。
野兽缓慢向她踱步，走到她的身前，浑身散发出灼热的温度，像一团正在燃烧着的火焰。
——狮虎兽。
是那头在她的计划之中，却并未能在斗兽场上登台的狮虎兽。
她原本是想用这头狮虎兽与摩勒塞格斯的格斗，来转移所有观众眼球的。可是，却提前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狮虎兽看向她，露出獠牙，前爪摩擦着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但是，却没有再靠近半步。
突然，“轰——”
像地震，整个地牢开始摇晃。
洛西芙抬起头，感受到震动的方向，分明是遥远、再遥远的北方边境。
强大的魔力爆发，山石摧垮，地脉撼动。
不过五秒钟，震动停止了。
最近总是有这样的震动。人们都以为是地震。
狮虎兽看了她一眼。
洛西芙撩了一下发丝，只是勾唇笑笑。
“走吧。”她说。
她顺着走廊，踏上长长的台阶，推开石门。
狮虎兽试探着跟随着她，走到了石门之外。
那是无限平整的白雪地。
“穿过斗兽场的雪地，跑上去。”洛西芙说，“你会看到许多小房子，但是没关系，你只要朝着一个方向奔跑，就会有出口。届时外面的，就是旷野了。”
于是，狮虎兽低吼一声，奔跑出去。
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远去，洛西芙转过身，关上了石门。
想了想，她低声念道：
“倾斜的山脉，大地的恶想。”
“当暗夜降临遗忘山谷，死亡的根系回忆悲伤。”
“尘封的门扉，请勿再次叩响。”
念完咒语，她封印了这处地牢的入口。
因为……待到明天，大概就应该再也用不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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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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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裙子是素白的，穿起来却十分繁琐。
侍女们在给洛西芙系后腰的绑带时，她双臂撑在窗棂上，只是一直在向北方的远山眺望。
“轰——”
不断有绵延的震动，晃荡着整个城堡。
从昨夜，一直持续到现在。
身后的侍女们被吓了一跳：“圣女大人，这、这究竟是什么啊……”
洛西芙面无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是龙。”
“龙……！？”
侍女们被她的回答吓了一跳。
“今天可是您与国王陛下结婚的日子，那恶龙……不会跑到王城里来吧？”
洛西芙轻笑：“谁知道呢。”
系完了身后的部分，是身前、大腿、手臂、脖颈等等。
洛西芙转过身，像玩偶一样抬起手臂，看着眼前四个侍女的脑袋顶。
金色的脑袋顶。
城堡的侍女是从各个贵族家的边亲中选拔出来的，为城堡效力，这对家族来说是一种荣耀。只不过在王城，贵族的直系亲属以外的边亲并没有什么地位，并且从帝国建成之初，各个家族开枝散叶多年，很多人所谓的贵族血脉，也都在通婚中所剩无几。
总之，就是普通人。
只不过在王城，普通人之下，是另有他人的。因此让普通也显得体面了起来。
“你们对我是什么看法？”洛西芙问。
侍女们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普通，她们没有第一时间抬起头，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圣女大人……”一个侍女说，“我想说……我觉得……您特别……好。”
她颤抖道。
洛西芙垂下眼眸：“你抖什么？”
“因为，圣女大人您不常在圣迹殿，我们并不能常常见到你。但按理来说，我们是您的贴身侍女……”
“你想说，我们应该更熟悉一点，是吗。”
侍女头低得更厉害了：“不是那样的……啊，可能也是……”
洛西芙笑了笑：“我是无所谓。毕竟，你们没有做过什么错事，我也没有什么讨厌你们的地方。就像你说的，我们甚至都不太熟。”
侍女们没敢再说话。
“其实，圣女大人……”良久，另一个侍女开口，“我很感谢，您能够留在王城。”
洛西芙看向她。
“不是这一次，是上一次，啊不，是更久更久以前，您第一次被尊敬的「母亲」认可的时候。”她说。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您怎么会平和地选择帝国，后来还做了那么多善良的事情呢？明明、明明您之前被……”
她抿了抿嘴，没敢说下去，跳到下一句。
“您出现之后，我终于觉得，我日常清扫圣迹殿的事务才变得有了意义。”
“圣迹殿真的很大，也很空旷，「母亲」没有面孔，也没有躯体，所以连一尊塑像都没有。而王城里，人们总是在互相欺凌，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连野兽都不如……我一直相信「母亲」的存在，相信祂创造了所有人，也自然会爱所有人，可是这个信仰，也因此差点要崩塌了……”
侍女系着她大腿上袜子的绑带，抬起头。
“直到您出现在了圣迹殿。”
“那么多次，您都在平等地拯救王城的病患，哪怕是小猫小狗，您也不会忽略。您明明是那么善良，整个王城因为您而变得生机勃勃，可是，龙灾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来了……”
“您被国王陛下驱逐出王城的时候，我想，这下您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吧。可是，并没有，您还是回来了，并且完全没有计较人们对您做过的事情。您是那么爱国王陛下，现在还要成为她的妻子。我相信，您这也是为了帝国的未来，作出的决定吧。”
为了“帝国”的未来吗？
洛西芙垂下目光，晨曦透进层层叠叠的窗帘，在睫毛上投掷一片蒙蒙微光。
“你觉得呢。”她说。
侍女：“我觉得……是的。”
“即使不是为了帝国，我想，那应该也是为了圣女大人您所在乎的东西吧。”
“圣迹殿并没有神像，但是，我信仰「母亲」的认可，我也相信您。我始终相信，只要您还在这里，「治愈」的力量，就一直存在，并且永远都不会消失。”
“圣女大人，今日就是您与国王陛下的婚礼。无论是龙灾还是帝国，一切都会从今天开始变好的。”
“……”
洛西芙暗暗咬牙，侧过脸。
“我们不熟，你为什么能说出这么多话。”
侍女们左右看了看对方。
“您可能完全没有在意，圣女大人。”她说，“不过，我们一直在偷偷观察您，还会偷偷讨论您……”
洛西芙：“讨论我？”
她的目光挨个扫过，侍女们轮番点头：“嗯嗯。”
“这就是你们讨论出的结果吗？”她问。
侍女们：“是……”
洛西芙撩起头发，勾了勾嘴角，在侍女们的簇拥下，坐到镜子前面。
那上面甚至还有一个红色的吻痕。
“帮我梳头吧。”她说，“顺便，如果等会儿你们的队伍中混进来一些陌生的面孔，也不要惊讶。”
侍女们：“？”
不过，既然是圣女大人的发话，似乎也没有任何能质疑的理由。
既然圣女大人这么说了，那么，就这样做吧。
……
婚礼定在夜晚，月亮升起之时。
今夜的帝国，每一寸土地上，狂风暴雪都如同野兽怒号，仿佛要将一切摧毁吞噬。
可是城堡，却依旧能反射着月亮美丽的光泽。
风雪独独停滞在这一处，从灰白天幕的云层中倾泻的仅有辉光，都向这里照耀。
像一种庇佑，也像一种征兆。
盛大的婚礼，在宴会中开始了。
白毯一直从城堡中央宫殿的入口，铺到高台的那棵白蜡树下。贵族们分别站在两边，由于新娘本身就是圣女，所以并没有那个负责誓言的角色。
也许，这是帝国建成以来，最为奢华的婚礼。
洛西芙手捧红色的玛格丽塔花，从白毯上徐徐走来。
尽头，是费兰忒的身影。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层层叠叠行礼的贵族们，两人相望，仿佛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也习惯了这样做。
面无表情地相望，从嘴唇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便挪开了眼神。
行礼声中，整个城堡再次剧烈震颤：
“轰——！”
人们纷纷发出惊叫。
穿过费兰忒，洛西芙看着他身后在一片风雪中模糊的远山。
她的胸口止不住剧烈起伏。
人群中，一些魔法师也皱起了眉头，纷纷望向那边。西蒙娜更是将目光直截了当地投向她，用口型：“为什么？！”
洛西芙眉目平淡。
她无法回答她，也不打算回答她。
很显然，在对魔力有感知的人群中，即使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也无法再被掩盖了——
北方边境，那无法计量的古老魔力，正在如同风暴疯狂爆发、摧毁、聚裂。
并且，越来越近。
这样的量级，人们很容易想到是什么。
可是……无论是国王陛下，还是圣女大人，似乎都没打算在意。
震动是一阵接一阵的。停歇的间隙，洛西芙仿佛无事发生，只是继续向费兰忒走去。
由魔法师操控的高台上，红色花瓣还在飘扬，落下。
一片鲜红花雨。
费兰忒看向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她伸出。
洛西芙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终于还是来了。”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嗯。”洛西芙回答，“我说过，我会来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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