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衣着金甲的士兵大刀出鞘,拦在了茶馆门口。
可奇怪的是,人群只稍稍躁动了一下,就见怪不怪了。
七日前,韩素逃婚的消息在民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子大怒,亲自求到御前,得了一纸圣令,全城搜寻韩素,将其带回相府。
韩素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士兵已然按着画像一个个查过去,再这么下去,查到她是迟早的事。
与韩素同桌的一个书生抱怨:“又来了又来了,这都几次了,人家堂堂丞相府嫡女,怎么的也不可能看得上这小茶馆啊……诶,小兄弟,你上哪儿去?”
韩素内心紧张,表面却未表露分毫,她行至门口,果不其然被人拦住。
领头男子嗓音粗犷:“干嘛去,把帽子撤了!”
韩素压低声音:“官爷,小人得了传染病,摘了帷帽怕是得传染,小人不要紧,但若是害了官爷,那真是百死难辞其咎了。”
男子狐疑道:“得了病不去医馆来茶肆做什么。”
韩素冷静道:“小人吃坏了肚子,来借个茅厕。”
男子皱眉,但听她声音颇似男声,便也放松了警惕,韩素见状,故意咳嗽了几声。
“算了算了,走走走。”男子捂住口鼻后退几步,嫌恶道,“当心别传染给爷!”
“是是是。”韩素低头哈腰,松了一口气,哪知出门的瞬间,忽地吹来一阵狂风,将她的帷帽吹开些许。
那男子还未来得及将目光收回,便借着风吹开的缝隙看清了韩素的模样,一时愣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韩素当机立断,一把扔了那碍事的帷帽,在街上狂奔起来。
下一秒,身后传来男子暴躁的怒吼。
“那是韩素!快追!”
一时间街上鸡飞狗跳,韩素呼吸急促,发丝在背后乱飞,领口鼓风,几乎产生了飞起来的错觉。
男子在身后怒吼:“站住!速速停下!我等不会对你动粗!”
韩素冷笑一声,速度越发快。
她深知自己不可能跑得过那些常年训练的士兵,便使了巧劲,凭着自己的身形专往犄角旮旯里钻。
可即便如此,那些人还是如同狗皮膏药一般,死死咬着她的尾巴,像鱼咬着钩子,无论如何也甩不走。
韩素喘着粗气,双眼发黑,她能感觉到,那群人与她的差距逐渐拉小。
又是一个拐角,却见一堵水泥墙横在道路中间。
韩素猛地回头,心脏狂跳,火烧眉毛之际,身旁的角落伸出一双手,拉住她狠力一拽。
韩素疼得眼前一黑,像有人生生扯断她臂骨,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却搂着她蹲下,紧紧捂住她口鼻。
外头传来男子的怒喝:“人呢!”
韩素被捂得快窒息,身子僵硬,就像一块铁。
那群人四处搜寻一阵,终于还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韩素心头猛然一松,下一秒又挣扎起来,那人却迟迟不松开,将她搂得越发紧了。
韩素心头火起,眸中一抹狠厉闪过,一个手肘就往他要害击去。
她这一下使了五成的力气,虽说不至于让人废掉,但也够让人喝一壶的。
那人闷哼一声,倏然松手,韩素趁机转身,目光警觉地望向他。
那男子身着棉布麻服,咬牙捂着下身,面色惨白,撞上韩素的目光,却又忍着剧痛直起身,艰难地冲她扯出一个笑。
韩素:“……”大可不必如此要面子。
她正欲开口,外头却又传来几声嘈杂,方才追击她的人去而复返。
韩素脸色一变,脑中电光火石闪过,抬眸望向男子。
所以方才他不是不放她走,而是知道,那群人会回来!
韩素面露尴尬,男子却攥紧她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曲折的小巷弯弯绕绕,韩素随着男子的脚步左转右拐,心中默默将路途记下。
出了小巷,入目的是一个集市,人群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韩素低头拿黑发遮住脸,不让人看到自己的面容,男子脚步不停,最终将她拉到了一个小木屋前。
“好了。”男子开口,“这里没人。”
韩素跟着男子进了木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此地虽小,却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幅挂画,木桌上摆放了支尚未干涸的狼毫。
男子倒了杯水,递给韩素,韩素倒过谢,拿在手中,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
男子动作一顿,沉声道:“知道,相府嫡女,七日前逃婚的韩素。”
韩素慢条斯理地转着茶杯:“既然知道,为何要救我,将我绑了送至朝堂,得到封赏,岂不是皆大欢喜。”
男子蹭蹭鼻尖:“刚好路过,就顺手救了。”
韩素:“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那群人武力不低,你不怕自身难保吗?”
男子:“我自小习武,硬碰硬也不会落于下风。”
韩素盯着他。
他在说谎,倘若从小习武,掌心必然会出现老茧,但方才她刻意感受过,这人手心光滑平顺,更何况,这房屋中并没有刀剑等利器。
可从他刚才的体力及反应力来看,又确确实实像个练家子。
这便奇怪了。
韩素抿了口水,笑道:“原来如此,抱歉,刚刚有些过激了,你……”
她的目光不动神色地瞥了眼男子下半身:“还好吗?”
男子脸色一黑,艰难道:“……不碍事。”
韩素:“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男子思考了几秒,慢吞吞道:“旁人都唤我阿月。”
韩素点头,起身笑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不过我方才想明白了,与其日夜逃命,还不如安安心心回去当个太子妃来得舒服。”
韩素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阿月,她在赌。
方才她仔细思考了一下,身体没有痕迹,武功却又出奇高强,倘若不是体质原因,便只剩下一种解答了。
如果真的是季白檀,以他对自己的喜欢程度,必定不会答应自己去结亲。
“不行!”阿月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大,吼完却又不知如何作解。
韩素装作颇为讶异地挑挑眉。
阿月蹭了蹭鼻尖,嗫嚅道:“我……我就是觉得,好不容易逃出来,再回去,多不值当……”
韩素盯着他没说话。
阿月见状更是着急:“何况那太子看着仪表堂堂,背地里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内心是崩溃的。
想他季白檀暗恋韩素十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好不容易熬上太子之位,就为光明正大地将人娶回去。
眼看喜事将成,大婚前夜却身穿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宫中那个冒牌货顶着他的脸,就要将他的心上人娶了去。
他还没算好抢婚成功的几率,更让人崩溃的消息来了。
她的心上人,韩素,逃婚了。
得到消息的那刻,他心中半喜悦半酸涩,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便去找她,三日前才于某个酒肆找到了她的身影。
他藏于隐蔽角落暗中保护,直到今日才不得不现身。
但现在韩素竟然要去和那个冒牌货成亲!他怎么可能答应!
韩素盯了他许久,倏然一笑:“阿月说得在理。”
季白檀狠狠松了一口气,错过了韩素眸中的一抹精光。
赌对了,他还是和先前一样,一紧张就喜欢蹭鼻尖。
韩素也松下一口气,这七日她不眠不休几乎快找遍了小半个京城,谁也没想到最后两人竟是以这种方式重逢。
“不过,我还是得回丞相府。”韩素缓声道,“而且必须得尽快,我的贴身侍女初荷现下被关在大牢,生死未卜。”
季白檀刚放下的一颗心又高高提起:“但皇上已赐婚,倘若不结便是抗旨。”
“放心,我自有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韩素支着头,“阿月,你武功这般高强,可愿做我的贴身侍卫?”
这话听上去颇为唐突,但韩素确定,季白檀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季白檀双眸亮了:“自然愿意,韩……”
他似乎有些咬牙切齿,嗓音带了点委屈:“韩姑娘。”
能不委屈嘛,先前他都是直接叫人素素的。
“叫什么韩姑娘。”韩素心口涌起欺负太子的愉悦,顿声笑道,“叫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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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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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韩素面色平静地跪在地上,右脸浮着个鲜红的巴掌印。对面韩光一脸怒色,长须都气得飞了起来。
“嫁给太子有什么不好!你嫁过去是太子妃!往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你还有脸回来!回来干什么?让所有人看笑话?告诉别人,我们韩家出了个胆子大到连太子的婚都敢逃的好闺女?你走了你是舒服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从小到大我什么不依你?你要什么我不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往上数,看看历来有哪个准王妃像你这般胡闹?抛头露面也不嫌害臊!”
韩光骂完几句,喘了几口气,板着脸道:“也算你运气好,太子殿下说,只要你回来成婚,一切既往不咎,现下你既然回来了,就重新寻个日子准备准备吧。”
韩素平静道:“父亲,这婚我不会结。”
“你说什么!”韩光刚降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你还没任性够?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由不得你!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父亲,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必须的。”韩素淡声道,“您就当女儿不孝吧,这婚我逃得了第一次,便逃得了第二次,第三次,若真被逼急了,也敢来个鱼死网破,大不了一把横刀同归于尽。”
韩素垂着眸子,像是随口一提,但却无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韩光沉默地盯着她,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半晌,他终于败下阵来:“可陛下已经赐了婚,倘若不结,便是抗旨!你想让我们韩家因你一人抄斩九族吗!”
“父亲不必忧心,我自有办法让陛下收回成命。”韩素缓声道,“只要父亲替我挡几日,静待时机。”
“行行行,依你。”韩光皱眉:“不过我顶多挡七日。”
“够了。”韩素微笑,“还有最后一事,现下我已回来,劳烦父亲出面,将初荷从大牢放出来。”
“这你不用担心,早已派人去了,她现在在太医院,大概三日后出来吧。”韩光不耐地挥挥手,瞥到韩素脸上的巴掌印时又放软了声音,“还疼不疼,爹爹也是太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不碍事。”韩素避过韩光的搀扶,“时候不早了,父亲早日歇息,女儿告退。”
“诶——”韩光张了张嘴,最后却只一声长叹,点上烛灯开始写奏折。
韩素避开所有人回到了自己的闺房,雕花门被推开时的轻响掩盖在了簌簌的风声中。
屋内很安静,也很干净,一切还是她先前离开时的模样。书桌上摆了几幅未完的字画,墙上挂着她喜爱的寒梅图,窗子外的梅花还没谢,在风中轻轻抖着花瓣,传来阵阵幽香。
她掌起灯,拿笔磨墨,安静地坐在书桌旁,接着临摹那幅洛阳牡丹图。
夜深人静的三更天,火苗像豆子一般跳动着,韩素的脸被映照得明明灭灭,她的眸色却静谧又安详。
最后一笔落下,木门恰好被推开。
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由远及近,来人一身黑衣,面容掩盖在了黑暗里。
“主上,事已办妥。”
季白檀嗓音低沉,细听却透露着一股自豪,像是期待着夸奖。
“干得不错,辛苦阿月了。”韩素笑道,“想要什么奖励?”
季白檀双颊爆红:“属下……不敢邀功。”
“唔,那怎么办呢。”韩素恶趣味涌起,故意道,“过几日我退了婚,刚好缺一个夫婿,阿月长得好看,办事也利索,不如奖励你入赘我韩家如何?”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火苗挣扎两下,竟被吹灭了,屋内陷入黑暗一片。
季白檀的心跳越发急促,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韩素的眼睛,正想开口,对面却又传来轻笑。
韩素懒声道:“开玩笑的,知道你不愿意,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他不吭声太正常了,堂堂太子,叫自己主上已经很委屈了,自然不可能入赘她家,若是真一口气答应了那才奇怪。
“是,主上。”季白檀垂下眸子,心口像被凿了个洞一般凉丝丝的。
夜间的风略有些凉,季白檀掩上门,委屈道:“我愿意的……”
只可惜他的声音被盖在了门外,又被风吹散,韩素听不到。
韩素回丞相府的消息一经走漏,就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大街小巷。上至皇帝太子,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例外都议论纷纷。
最为激动的必然是贺云,三番五次在朝堂上和昭康帝提出重择良日立太子妃,都被韩光轻轻巧巧挡了回去。
几次下来,贺云又提出要去丞相府见韩素一面,也被韩光用借口挡了回去。
而话题的中心人物,则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安心心地待在丞相府,招猫逗鸟,写字练画,有时也去书房找些古籍阅读。
她的母亲和妹妹一同去寺庙了,现下还没有回来,家里另外几个姨娘都不怎么爱惹事,偌大的丞相府,没有一人来烦她。
除了……
“主上何时才能退婚。”
湖中的小亭内,韩素一曲古筝弹罢,身后便传来个声音。
季白檀的嗓音闷闷的,含着一丝委屈。
“不急。”韩素一指压弦,另一只手随意拨弄了一下古筝,“时机未到。”
韩素说出这句话的第二日,他们等的时机便到了。
宫内传来消息,太子突发高热,浑身冰凉一片,集整个太医院之力也诊断不出此病症。
眼看病症一日日加重,昭康帝龙颜大怒,恰于此时,太医院一个小学徒战战兢兢地说太子这模样好像中了咒。
“你说什么!”
东宫内,所有太医齐刷刷跪了一片,太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昭康帝几步行至那小学徒跟前:“说清楚。”
“回陛下的话!”小学徒咽了咽口水,紧张兮兮道,“小人老家在西南,那一带盛行各式术法,小人母亲之前就不小心中过咒,后来……后来还是叫道士来治好的!太子殿下这副模样……和小人的母亲很像!”
昭康帝面色阴沉:“荒谬!太子真龙之躯!怎会中此等妖术!一派胡言!朕看你是不要脑袋了!”
小学徒闻言大骇:“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小人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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