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素总算彻底清醒过来。
腰腹部很疼,左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愈合,血顺着垂下的手流淌,蔓延成好几道,将素衫晕得肮脏不堪。
那把长刀已经被收缴了,唯一能支撑她的东西也没了。
韩素强撑着支起身,坐起来的那一刻,眼前闪过片刻的白,她措不及防,咚地倒回去。
已经许久没这么狼狈过了,韩素望着脏兮兮的天花板有些恍惚。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她浑身软趴趴的,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不远处那个嘈杂的声音仍在回荡,韩素双眼半阖,没力气去看。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续上力气,费力将自己挪到最近的墙角,疼得指尖都在颤抖。
又是“砰”地一声,贴着她左边的墙壁。
韩素缓了缓呼吸,这才抬眼打量起四周来。
是一间牢房。
狭小又逼仄,角落挂着蜘蛛网,除了一条被老鼠啃得破破烂烂的竹席外什么也没有。牢门正对处有一间窗,开得又高又小,方方正正的,像是豆腐块,外面用两块木条交叉钉死。牢房唯一的光源,便仰仗它了。
从这里抬头望过去,能看到天空的一角,没有游云,一成不变得像是在窗外贴了张画。
牢房三面用脱皮的石灰墙围起,厚厚敦敦,左边的墙面有一扇小门,用一根铁栓拴住,像是联通两个牢房的。
那恼人的噪音就是从铁栓后传出来的,仿佛有人狠狠拍着门企图唤醒她,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喊名字。
韩素不想动弹,但对面没完没了,仿佛她不给个回应就能一直敲下去。
韩素被吵得心情烦躁,总算慢吞吞地挪过去,一抬手臂开了栓,顺势扒拉开小铁门。
随即与抬手的贺云来了个眼对眼。
双方皆是一愣,贺云欲盖弥彰地搓了搓手指,理所当然地侧身入了韩素的牢房。
韩素蹙眉,若是平时,她定然在贺云抬脚的那刻便将门摔回去了,但现下情况特殊,她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贺云入了牢房,高高在上地环视一圈,嫌弃道:“你这儿怎么小成这个样子,当了俘虏待遇比孤还差。”
韩素疼得面色发白,甚至都没有力气去思考。
她模模糊糊地看到贺云嘴皮子动了两下,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都是俘虏,有什么区别。”韩素哑声道,“你跑得快,不也被抓进来了么?”
贺云咬牙:“要不是你突然发疯冲出去!孤怎么可能被抓!”
韩素扯了一下嘴角,张口的瞬间,冷风却从喉间灌了进去,呛得她使劲咳嗽,喉咙里的血一阵阵翻涌,又被她硬撑着压下。
贺云被这撕心裂肺的动静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撤一步,仔细观察一阵,拧眉道:“你怎么了?”
韩素狠狠咳嗽一声,一口血就措不及防地喷了出来。
“啊!”贺云惊叫,“你……怎么回事啊!”
方才韩素蜷着腰,没将伤口露出来,现下素衣散乱,大片大片的血迹与胳膊上的伤口就这么淋淋地暴露在贺云眼前。
贺云怔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怕什么?”韩素止住咳嗽,“杀过那么多人,还会怕血吗?”
这般惨烈的视线冲击下,贺云根本来不及去细究韩素的话。
他在别的世界做任务时,也曾借着系统杀过不少人,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
他不怕杀人,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杀的不过是这个世界的NPC,死了就死了,根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世界应当与之前一样,无非是听系统的话做做任务,攻略主角,最后登临帝位,获取积分奖励,通往下一个世界。
就像一辆火车,轰隆隆地开过铁轨,按着既定的轨迹前行。
可过拐角时,火车偏离了轨道。
从韩素说出“系统”这两个字的刹那,她就不再是一个NPC,而是一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血流如注,奄奄一息,贺云没法冷眼旁观。
“贺云。”韩素安静地望着他,“你在怕,你怕什么。”
贺云没心思去想韩素怎么知道的他名字,他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牢房内变得很寂静,连风声都没有,只能听到很轻很轻的呼吸。
贺云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目光死死黏在韩素左臂狰狞的伤口处,张了张嘴却只干巴巴憋出一句“你别死了”。
“我死了不好吗?”韩素瞳孔像是琥珀,发着细碎的光,“我死后没人知道你是假太子,没人会再阻挠你,你能很轻易地完成系统交予的任务,奔往下一个世界。”
贺云怔怔地望着她,袖下的手缓缓攥成一团。
“错过这次机会,你不可能再找到机会杀了我。”韩素声音很轻,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没了力气,“贺云,为什么不动手。”
【系统提示,宿主可借此机会杀了韩素,一劳永逸。】
脑中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韩素艰难一笑:“看啊,你的系统都这么说了,你还在等什么。”
贺云攥紧了拳,像是被蛊惑一般抬起脚。
他动作又轻又慢,在韩素面前蹲下身,颤抖着手缓缓靠近韩素的脖颈。
系统的声音突然变得亢奋,不再如以往一样无波无澜。
【宿主!好机会!杀了她!】
贺云猛地攥住韩素的脖颈,掌心用力,狠狠摁下去。
逼仄的窒息感从喉间涌起,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心肺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揉捏在一起,连一丝一毫的喘息都不曾留下。
韩素靠在墙角,双颊涨红,将手心的东西攥得愈发用力。
【宿主!杀了她!】
系统的叫嚣声铺天盖地。
可韩素的目光一直都很平静,掀不起一丝波澜。
贺云被这凉薄的视线看得一怔,像是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冰水,他倏然松开手,一下子清醒过来。
“叮当。”
韩素松开藏在背后的铁栓,偏头咳嗽起来。
贺云面色惨白,连连后退,看看染血的掌心,又看看韩素,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差点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指尖颤抖,心中一阵后怕。
韩素急促地喘着气,黑发散下来,挡住了半张脸。
可她却在阴影下安静地笑了一声。
贺云心软了。
以后他不再是威胁了。
“……韩素。”贺云心中发虚,“你说句话。”
韩素垂着头,一动不动。
“韩素!”贺云冲上前推推她,“你怎么样啊?”
韩素将他拍开,大脑因缺氧涌上眩晕,白皙的颈上印着一道鲜红的掐痕。
见她还有力气动弹,贺云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后,他总算想起方才对话,想起韩素叫他名字时的确定,想起那些她本不该知道却说出了口的细节。
贺云越回忆越是毛骨悚然,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掌控。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开口问清楚,牢房外却传来动静,混着旁若无人的高声交谈与钥匙相撞的清脆音。
两个狱卒自拐角走来,声音放得很大,其中一个手上端着底部碎裂的瓷碗。
他走到牢房前,将碗往缝隙里一扔,有东西从碗内滚了出来。
贺云定睛一看,发觉那是两个馒头。
很小,约莫只有拳头一半大,被冻得硬邦邦,落在地上的时候竟还发出了声音。
那个扔碗的狱卒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用燕语叽里咕噜说了点什么,而后大笑着转身离开。
贺云被他那眼神看一肚子气,却又苦于听不懂燕语,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低头,发现那两个馒头刚才在地上滚动一圈,已经粘上了灰尘,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倒胃口。
怒火自胸腔升腾而起,几近要燎原。
“你们是不是疯了!”贺云猛地踢了一脚铁栏杆,“知道孤是谁吗!放孤出去!”
铁栏杆被他踢得梆梆作响,震动顺着墙壁冲击着人的耳膜。
“贺云。”韩素不耐地睁眼,命令道,“把东西吃了。”
“你开什么玩笑!”贺云指着那两个馒头,望向韩素,“让我吃这个?”
牢房阴冷,韩素的伤口又隐隐发起痛来,她蹙眉,缓了一会儿才道:“吃了。”
“你疯了!”贺云难以置信,“现在最应该想的是怎么逃出去!”
“急什么。”韩素咳嗽一声,擦去唇角淌下的血,“能逃出去的。”
她说得那么确定,似乎胸有成竹,贺云倏然安静下来,焦虑的心被这一句话缓缓抚平。
但他还是臭着脸背过身去:“想吃你吃,反正孤不吃。”
韩素笑了一下,捡起馒头掰碎了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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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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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春祭大典。
卯时,牢房外便已喧嚣一片,重物拖地声一刻不停,混杂着狱卒高声的谈天说地。
贺云早在前几日便被赶回了自己的牢房,韩素为图个清静将铁栓上了锁,谁料这锁上了和没上一个样。
她没被狱卒吵醒,反倒是被贺云一大清早的咒骂给弄得毫无困意。
昨夜她又做了噩梦,再加上伤口的疼痛,磨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谁料刚闭眼没多久,隔壁那扇门就被砰砰砰敲响。
韩素困顿地眯着眼睛,看到高高的小窗透出一点点微光,太阳似乎才刚刚升起。
贺云还在那边叫她名字,声音甚至压过了外面的狱卒。
“韩素!”他踢了一脚铁门,“把门打开!”
韩素懒得理他,她躺在那张破破烂烂的草席上,用手盖住双眼,安静得仿佛没有呼吸。
“韩素!”贺云哐哐哐砸着门,“还活着吗?”
“韩素!出个声!”
“韩素!你是死了吗!”
“韩素!醒了没!说话啊!”
“韩素……”
韩素缓缓捏紧了拳头,而后猛地打在地上。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认命地爬起来,猛地将门拉开。
贺云一抬头对上的就是张铁黑的脸。
他一下子噎住了,想说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好一会儿后才干巴道:“你醒了啊。”
“有事?”韩素冷静道。
“你怎么有脸问孤有没有事!”贺云难以置信,“前两天你怎么说的?你说春祭这日我们绝对能从牢房里出去!今天就是春祭!你不准备准备计划也就算了!怎么还有脸睡着!”
“哦,那个啊,我瞎说的。”韩素随口道,“你真信啊?”
“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我瞎说的。”韩素抱胸靠在墙角,眸色很淡,“没别的事,少来烦我。”
她左臂已经不再流血了,猩红的肉往外翻着,微微泛白。伤口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韩素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看都没看上一眼。
贺云见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正想好好和她理论理论,几个狱卒却从拐角处走来。
贺云止住话头,愣愣地看他们踹牢门,找钥匙,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那狱卒却猛地攥住他手腕,三两下便用根绳子将他绑了,而后扯着绳头往外拉。
“你们干什么!”贺云始料不及,剧烈地挣扎起来,不小心踹到了那狱卒,对方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这可不是做戏,那一巴掌下去直接把人打懵了,左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贺云愣了几秒,随后怒吼:“系统!”
他从没受过这种折辱,不管是来这个世界之前还是来这个世界之后,向来只有他教训别人的份。
系统依旧选择装死。
韩素的待遇也大差不差,狱卒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拉起,而后一鼓作气将人五花大绑。
但相比与贺云,她却老实多了,任由人折腾,一点也不反抗,伤口因动作幅度过大再度撕裂,她也毫不在意。因此,狱卒也没过多为难她。
两人被推搡着往外走,贺云面色奇差,但碍于刚才那个巴掌,只敢嘴上咒骂。
牢房的通道狭长逼仄,不时传来清幽的水滴声,回音阵阵,显得有些悠远。
韩素被贺云吵得头昏脑涨,忍了一会儿后实在忍不下去,冷声道:“闭嘴。”
贺云一顿,随后更为愤怒:“他敢扇孤巴掌!孤要灭了他九族!”
饶是韩素,此刻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你当这是哪儿?”韩素嘴角含笑,眸中闪过冷色,“面具带久了,真把自己当太子了?”
贺云没了词,下意识道:“要不是你!孤怎么会被抓到这个鬼地方来!”
这句话他在牢里已经说了七八遍,韩素听得都快能背了。
“是啊,怪我。”她垂着眸子,双瞳像是寒池里化开的墨,“不然你杀了我?”
贺云一噎。
“杀不了啊。”韩素笑了一下,“那就闭嘴。”
贺云愤恨地盯着她。
“还有,提醒一句。”韩素微微偏头,眼珠转动一圈,停在他还没消下红肿的半边脸上,“这张脸是季白檀的。”
她低声道,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冷:“你若是把它折腾毁了,得担得起后果。”
贺云生生打了个寒战。
他喉结滚动一圈,正想说话,身后那个狱卒却猛地推他一把,大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约莫是觉得他太吵。
贺云一个踉跄,把话咽了下去。
一时间,通道内变得极其幽静,只剩下凌乱的脚步声。
拐过两个转角,便能望见一束光,从很远的地方透进来。
狱卒加快了脚步,韩素与贺云不得不被推搡着往前走。
出牢门的那一瞬间,天光大亮。
许是在黑暗的环境中停留太久,眼睛有些不适应,韩素眯着双眸,周遭也依然亮堂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狱卒抵着她后背,高声说着什么,像是催促。
韩素闭了闭眼睛,被推着往前走了两步,缓了一会儿后才重新打量四周。
朱门金漆的宫殿错落有致,大红的宫道远得似乎没有尽头,周遭栽满了西府海棠,枝条上垂满了花骨朵,似乎只消一阵春风,便能扬扬洒洒开满地。
面前停着一辆样式古怪的车,通体漆黑,底下安了四个轮子,前方却没有马,也不知该如何驱动。
车身是全封闭式的,没有帘子,连个窗子也没有,仅仅在最前方开了一扇很小的门,约莫只有半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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