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快哭出来了,“大、大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执言长老和蔼的面容变得严肃,“此乃宗门圣物鲤心寒玉镯,现遭奸人觊觎,为保万全,我命你速速将此镯带离宗门!”
顾袁石惊呆,不知所措道:“大长老,我只是一介小卒,怎敢受如此大任?”
“不愿?还是不敢?”
顾袁石浑身一震,忽地挺直了腰板,“属下愿意!”心下仍是顾虑,犹豫了半晌又问道,“可是我该带着寒玉镯去往何处?”
执言长老深感欣慰,手中幻出一张传讯符,交给了他,道:“你只管下山,余下的事我会以符咒传讯与你。不论宗门发生任何事,万万不可回头,切记!切记!”
……
冰原,花海。
白珞将体内的灵力运转了几个大周天,感受到火灵将方圆五步内的寒气都驱散开来,惫懒数日积累的浊息化作额头的汗珠,一一排出体外。
修真者,一生都在涤荡身为凡人的浊息,修为和灵力越高,自身浊息就越少,体态与身姿就越轻盈。本命法器历练也是同样的道理。白珞按照迟宿所指点的修行窍门,完成日常规定的动作后,依样画葫芦,开始引导骨镰净化在少牢城吸纳的瘟息。
感受到识海中的青灯化作火炬,白珞心下甚喜,突然灵机一动,掐了个诀将火灵合掌聚于手心,一簇幽蓝火焰将骨镰架在中间。
骨镰:……
想问主人烤它是几个意思?
很快,刀身中加速流散的瘟息解答了骨镰的疑虑。
虽然骨镰重铸时以瘟魔血肉为柴,对吸附入刀身的瘟息不会感到半点排斥,但是对于瘟息,骨镰内心是拒绝的。
名刀神兵,自然不喜欢那些污秽的、血不拉几的臭气。
这一招以火淬炼,将刀身中的瘟息化作青烟,教它好不畅快,恨不得主子的火烧得更猛烈旺盛些,于是自身灵力也反哺刀主,一人一刀灵力来回,互有增益。
但白珞的境界毕竟尚未稳固,不能一次净化骨镰内所有的瘟息,感受到力不从心,连忙掐诀收势。
修行不是一日之功。来日方长,只能徐徐图之。白珞心下自我安慰。
睁开眼算了算时辰,自己竟然已经心无旁骛地在芥子空间内待了一天一夜!
白珞幻出装着韦妤魂息蓝色水球,轻轻拨动了两下,水球中的血雾飘来荡去,像是小妤在回应她一样。
她心下生起一股暖流,用手绢仔仔细细地擦拭水球,将圆润的珠子擦得锃亮,忽地整个空间晃动了一下,冰原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将她身旁的薄冰再次化作了水镜形态。
以为可以见到迟宿,白珞惊喜不已,但见空间外大雪漫天,长夜无际,一个陌生男子正攥着鲤心寒玉镯,疾行在山道上。
白珞:……这谁?
她被绑架了?
阿宿呢?
白珞根本想不到什么人能够在轻雪门四大长老和迟宿眼皮子底下把鲤心寒玉镯偷出来,默默地观察了一阵,确认这人只有区区商羽境修为,气焰顿时嚣张几分。
彼时顾袁石正在用传讯符与人对话。
“长老,属下应往何方?”
“你往山下传送大阵去,届时我会教你驱动法阵。”
顾袁石牢记执言长老嘱托,不敢有任何迟疑的念头和回首的举动,脑海里浮想联翩,经过大雪覆盖的树林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
一根红绸将他倒吊在树上,树梢的积雪在摇晃中掉落到他衣襟里,顾袁石冻得牙齿打架。
出师未捷,自己才刚下山怎么就着了道了!
顾袁石意识到处境不妙,还想护住玉镯,怎料红绸从他手掌滑了过去,轻而易举地就将玉镯缴获。
白珞端详了一番玉镯外观,确认心爱的镯子没有破损,恶声恶气道:“小贼,你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我的镯子!”
顾袁石曾在迟宿带白珞回宗门时远远地见过她一眼。这位未来的少主夫人长得实在太过漂亮,教人见之难忘,顾袁石立马认出了她的身份,脸颊一红,连忙说道:“白、白姑娘,我乃轻雪门轩辕峰二等护卫顾袁石,现奉执言长老之命护送鲤心寒玉镯下山,还请白姑娘将玉镯还我……”
他没有意识到白珞一直待在玉镯之内,以为刚才她一直藏在暗处,只是突然发难罢了。
小子面相老实,不像说谎的样子,白珞心下疑窦未消,继续诈他,道:“鲤心寒玉镯好好放在迟宿身上,送下山做什么?分明就是你做贼心虚,在宗祠偷盗,还想栽赃在执言长老身上!”
顾袁石百口莫辩,见白珞没有把镯子还给他的意思,急得抓耳挠腮。“白姑娘,我真是奉长老命令下山的!你快把镯子还我吧!”
“这是我的镯子,凭什么给你!”
二人争执不下,忽闻——
“登登……”
远处传来一阵击鼓之声。
初闻仅是平平击打。
再听却似春雷滚滚,气势雄浑,像将士出征,冲锋陷阵时的大乐,教人心中生出几分躁意。
二人望向声响来处。
“夔牛鼓!”顾袁石年纪虽小,却有几分灵慧,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后就激动地说道。
白珞不明所以,“夔牛鼓?”
顾袁石连连点头,一脸神往地说起神鼓的来历。“顾氏先祖降服凶兽夔牛,制成兽鼓,以此物镇山驱魔。魔物被夔牛鼓声震慑,将血气逆行,从人群中显现原形,自爆而亡。只是宗门日渐强大,这鼓声约莫数百年未曾响过。我也是第一次听到它的声音……”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感叹道:“难怪执言长老命我带寒玉镯下山,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回头,原来他早算到了宗门有此一劫!唉,不知宗门闯入了什么魔物……”
一番自说自话,根本没留意到白珞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驱魔?现原形?自爆而亡?
是轻雪门闯入了什么大魔?还是……迟宿!
联想到了许多可怕的景象,白珞立时掐诀,御剑而起。
顾袁石见她不打算还镯子,还要返回轻雪门,顿时急眼了,赶紧御剑拦住她的去路,“白姑娘,现在宗门不太平,你不能回去!不,不对,你不能把鲤心寒玉镯带回去!”
白珞不想搭理他,道:“这寒玉镯是我的,我知道该怎么护它!再者轻雪门有难,你身为宗门弟子,还不回去帮忙?”
顾袁石摇头道:“白姑娘此言差矣!鲤心寒玉镯乃我族圣物,大长老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会教我带走它!”
白珞原不想与他纠缠,奈何这个小子天生执拗得紧,牢牢记得自己的使命,就是不肯放她离去。
鸡同鸭讲一番,二人终于还是打了起来。
顾袁石在商羽境,修为稳扎稳打,平素实战颇多;白珞在五化境,则是一口吃成的虚胖子,根基尚未稳固,真刀真枪地比拼了几个回合,竟然与修为逊色于她的顾袁石打了个平手,呕得心里极不是滋味。
换作平素历练,白珞还很愿意与人多过几招的,但是今日她心急如焚,久攻不下后立马收起骨镰,任凭那迅疾的剑影刺向自己的眉心……
顾袁石没想到她连躲都不躲,收势不及,以及自己会见到白珞脑花四溅的场景,却见他的命剑在抵住白珞眉心的刹那忽地崩碎,疾风带着齑粉吹过他的脸颊。
顾袁石直接看傻了眼。
白珞额头的青鳞逐渐褪去,趁顾袁石发愣的功夫将他震开,飞身御剑而去。
一颗心跟着鼓点咚咚狂跳,还未飞出一二里……
那震天的鼓声竟然停了。
第78章 暴雪
传讯符再次发出光亮的时候,顾袁石正在狠狠地抽自己的巴掌。
他觉得自己辜负了长老的重托,掐诀与符咒那端说话时带着哭腔:“长老……”
执言长老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是问道:“顾袁石,你可到了山下法阵?”
顾袁石哭道:“属下无能!鲤心寒玉镯被白姑娘带走,现下已往宗门方向返回了……”
传讯符那端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猫叫声,像是橘猫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为何不拦下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要你何用!”
一声怒吼,不似执言长老的声音苍老嘶哑,倒像是顾袁石极为熟悉的女声。
顾袁石沉默了一阵,试探地喊道:“兰姑?”
……
顾无非赶到碑林时,夔牛鼓声已经停下了。
焦灼的情绪和汹涌的杀意在忽然停滞的鼓声中达到了顶点,顾无非压着一口心头血,提剑赤脚登上祭台,却被石阶上鲜红的血流刺痛了眼。
抬头见——
夔牛鼓下仰躺着一个蒙面人,一把剑直插在他的腰腹上。
而这把剑的主人——任止行,正歪坐在祭台边缘喘息,约莫是还未来得及打坐疗伤。
一看便明了的形势。
顾无非心有余悸,长剑颤抖地挑开蒙面人的面巾,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心中一恸。
轻雪门三十六洞首府——顾奇峋。
顾无非记得,任止行去而复返找到他的时候,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轻雪门上下都是顾氏血脉,与泯山剑派势如水火,怎么可能有人甘做迟朔的走狗!
顾无非甚至本能地认为任止行是回来找碴的,而今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直觉得是一番奇耻大辱。
顾奇峋看见他,眼中迸发希冀,一边呕着鲜血一边道:“门主明鉴,泯山剑神境至无归,眼下不是与他硬碰硬的时候……属下也是为了宗门……咱们百代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牺牲一人,卧薪尝胆,忍一时之辱,可换宗门长存……”
“这不过是你的托词、借口!临阵脱逃,贪生畏死!懦夫!”顾无非揪住他的衣襟,胡乱骂了一通,不承想顾奇峋只是笑了笑,再次喃喃唤了声“门主”过后,瞳孔便快速地散大开来。
顾无非眼见他断了气,慢慢松开了他的衣襟,面颊上淌着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惊怒的泪水,提剑坐在任止行身旁,极是颓丧。
“有酒吗?”
任止行大方地把自己的酒壶递给他。
壶中无酒却有茶。
顾无非喝得脸色一变,又不好急赤白脸地发作,道:“你去过山下的茶舍?”身为布阵者对大小法阵都有所感应,顾无非没有感应到茶舍法阵阵符破裂,却也不敢恭维这位化藏境大能的“刚正不阿”。
任止行耸了耸肩,道:“止行剑从不斩妇孺,女人,女妖,女鬼,一视同仁。”
顾无非:……
这个笑话没一点儿滋味!
本想奚落他一番,细细琢磨,也感受到了任止行生硬的示好,顾无非晃了晃酒壶,仰头又喝了一口茶,再不提茶舍之事。
只道是雨过天晴。
二人默契地坐在一处。
止行剑缓缓从顾奇峋冰冷僵硬的身体抽起,回任止行腰间剑鞘。
顾无非看了看他的命剑,又看了看横尸在祭台的尸体,阴恻恻地说道:“我以为宗门上下一心,怎料底下人心早已浮动,既然有一个‘顾奇峋’,就势必还有别的奸细,你说我要不要拿他引蛇……”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祭台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祭台下碑林晃动,一阵阵朔风穿林而过,发出哀鸣之声。
顾无非脸色剧变,直觉得天旋地转,“这是怎么回事?”
又见巨峰高悬的万年积雪在这场震动中以极快的速度崩塌下来。
原本一碧如洗的苍穹被一团阴云骤然笼罩起来,整个轻雪门霎时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魔气!”
任止行看着天地遽然发生的异象,眼前闪过此前迟宿入魔时被魔物争先啃噬魂魄的那一幕,连忙拄剑站起。
这一阵山摇地动还在持续,任止行有些站立不稳,“这是怎么回事?”
震惊之余联想到顾无非适才未尽之言。
别的……奸细!
任止行心中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剑指顾奇峋的尸身,声音颤抖地向顾无非发问:“这……是不是调虎离山?”
“不可能!”顾无非下意识地反驳,“这……怎么可能?”
得知夔牛鼓之事后的孟启冒死向他们报讯,他们的注意力由此集中在后山祭台的夔牛鼓上;加之宗祠有四大长老坐镇,天罗地网,顾无非无法想象迟宿会在这样的护持下出意外!
他心下一沉,立时掐诀御剑,赶往前山宗祠。
那里布置着天阶九级的大阵——重光巨阙阵,是他修行多年的得意之作。
此阵的杀机藏在轻雪门终年积雪之中,利用特殊地形与光影幻象,虚实莫辨,险象环生,入阵者会在折射光线的影响下如置身剑冢,对战古今万千名剑,直至力竭身死,方见破阵曙光。
顾无非曾以此阵绞杀过不少对手,不论是人,是妖,是魔,死相都出奇的一致——自缢而亡。
仿若只有以本命法器为祭,才能成就这个不可战胜的神话。
而现在他已经感应到——
那道布在宗祠周围的重光巨阙阵,正一触即发。
任止行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御剑而起,翻山飞往宗祠。
大雪纷飞,暴风席卷,宗祠倾塌,不见人迹。
结界内闪着剑光,一层接一层,像潮水拍打礁石激起的雪白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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