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外躺了一地被魔气震飞的守卫。顾无非翻过几个没吱声的小子,为他们封住几道大穴,叫他们不至于遭魔气侵蚀心智,余光依稀瞥见结界内站着一个身影,大惊失色,顾不上伤员的情况,飞身至结界前。
袖中阵符法随言出,化为一道道金色符文,将被魔气冲破的法阵缺口快速补上……顾无非紧张地满手都是冷汗。
任止行这时也赶到了宗祠之外,御剑落地后,他呆呆地看着从断壁残垣中缓缓站起的青年。
暴雪忽至。
迟宿双眸紧闭,上身赤膊,墨发狂舞,周身犹有魔气缭绕,俊朗的脸慢慢显现出两道月牙形状的魔纹,一身健硕的肌肉伤痕累累,魔气混在雪花里,犹如一条条细蛇般缠绕在那些伤口周围,阴冷湿滑,争先恐后地从模糊的血肉里渗入……
“迟宿!”顾无非不见长老们的身影,内心焦灼不已,朝他喊道,“四位长老呢?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结界、法阵和漫天大雪,顾无非的声音是在灵力的加持下才传入迟宿的耳朵里。
他的双眼倏地一下睁开。
那是一双猩红色的眼睛,邪恶、妖冶,带着一股子野兽的意味,穿过法阵的阻隔直直地朝结界外的他们看了过来,仿若修罗恶鬼伏在地狱的凝视,教人感到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顾无非意识到大事不好,但他掐着法诀腾不出手,只能朝身后同样震惊不已的任止行大喊道:“任止行,快来帮我!算我欠你个人情!”
任止行被他一声喝醒,毫不犹豫地出声驳斥道:“只响了几下的夔牛鼓何至于引他入魔?你让我帮你做什么?把迟宿困在法阵里,教他去死吗?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一边说着,一边呕出刚才与顾奇峋对战后压在心头的淤血。
是因为他轻忽了夔牛鼓的法力么?
早知如此,哪怕他拼上性命,也不会让顾奇峋动一下夔牛鼓……任止行心中无比自责道。
顾无非见任止行毫无斗志,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咬了咬牙,掐诀启阵。
结界内无数道剑影骤现,惊鸿掣电,璀璨如万古星辰,自结界边缘齐齐朝向中心的宗祠,朝向断壁残垣中站起的魔物……由布阵者亲自护持的法阵,这才显现出真正的威力。
任止行见状暴喝:“你疯了!你要杀了迟宿吗?”这是迟朔的阴谋,他想让他们自相残杀……任止行心中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迟朔从中作梗,我怎会不知?可是轻雪门四位上墟境长老,三人中阶,一人圆满都没能压制住迟宿……你道现在是什么光景?”顾无非强作镇定,迅速做出了判断,“要是放出迟宿,不光整个轻雪门在劫难逃,恐怕这天下都要生灵涂炭了……”
任止行望着剑阵中央的青年,异常坚定道:“迟宿天赋过人,入魔时都能够保持本心,这会儿一定是受了夔牛鼓的影响还没有缓过来,我们不能被迟朔牵着鼻子走,应该想办法压制住迟宿的魔气!”
顾无非:“你说得轻巧!四位长老都下落不明,你我如何能压制他?”
这句话提醒了任止行。他脑中灵光一现,焦急问道:“白珞呢?”
第79章 烈兽
顾无非愣了一下,说:“在紧急态势下会有人把老幼送至暗道,我的人会掩护他们逃离宗门……”
在宗祠数里之外,轻雪门正在顾袁山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规整队伍。
一批五化境修为的修士护送老幼妇孺进入地下通道,顾烟背着包袱,逆着人潮哭喊着白珞的名字;另一批人马在领队的命令下快速集结,上至化藏境下至青赤小儿,神色庄严肃穆,由顾袁山亲自带队向宗祠进发。
任止行闻言,沉|吟道:“小珞知道宗祠和迟宿出事,她不会逃走的。如果她待会儿没有跟你的人到宗祠来……顾无非,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白珞找来,这是唯一解救迟宿和轻雪门的办法!”
说罢终于下定了决心,不顾伤势运转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重光巨阙阵的阵符。
顾无非抬眼望见剑阵中道袍浴血,已经完全被魔气侵蚀了意识的青年,一双踩在雪地里的赤足被冻得麻木,眼前似乎又浮现了多年前护身契禁术反噬,顾雪影魂灯熄灭的景象。
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他腾出一只手,以灵符传讯给下属,命令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白珞带到宗祠来。
接到这个命令的顾袁山急得脸红脖子粗,神识快速扫过队伍,确认其中没有白珞的身影,连忙回禀门主。
“胡闹!”
人群礼让开一条通道,顾兰抱着猫儿走了出来,厉声朝传讯符那头的顾无非喝道:“此事攸关宗门存亡,怎可寄托在一个女娃身上!”
顾无非脑海中尽是当年顾雪影惨死的景象,如何能忍受阿姐的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再出意外,听见兰姑对他的决定不以为然,一声厉喝道:“本座乃轻雪门门主,你们是要抗命吗?”
传讯符那端静了半晌,随后齐齐传来一声“谨遵法旨”。
顾袁山望着脸色铁青的母亲,也顾不上劝她消气,连忙指挥两队人手寻找白珞的踪迹。
兰姑恨铁不成钢,瞪着忙前忙后的儿子,低声咒道:“我怎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废物!”
三百斤的汉子背影一滞,只当不曾听见母亲的咒骂,带着余下众人快速赶到宗祠之外,但见门主与一名化藏境剑修正苦苦支撑剑阵,连忙运转灵气,合力护阵。
兰姑不急不缓地走到顾无非跟前,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约莫是灵气将空竭了,蹙眉劝道:“无非,迟宿已经彻底入魔了,你还在犹豫什么?为何苦苦支撑,不肯驱动杀招?难道你还指望一个魔物能为我们抵御泯山剑神,光耀宗门?”
虽然重光巨阙阵已启动,但是兰姑看得出来,顾无非根本没有驱动关键几处阵符。
迟宿只是被他困在了法阵之中。
顾无非冷冷地斜了她一眼,道:“兰姑辅佐宗门四代门主,难道已经老得糊涂?你认为阿宿是魔,称那个人为神,岂非颠倒黑白,出入人罪?”挑出那番话中最刺耳的几个词汇,顾无非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只是未宣之于口,话锋一转,坚定道,“如何处置迟宿,我自有决断!”
兰姑掩住口鼻险些爆发出哭声,凄惶喊道:“内忧外患,老身殚精竭虑,都是为了宗门,无非……”
“我是您亲自辅佐出来的,这一点不假……”顾无非神色冷冽的打断她,“但今时今日,您亦当尊我一声——门主!”
兰姑闻言面色惨白,收紧的力道将怀中的橘猫箍痛,“喵”地一声撕开她的桎梏跳跃到了地上。
那猫儿叫声穿过结界,穿过万千剑影,落入魔物的耳朵。
迟宿倏地突破重重包围的剑阵。
像奋力振翅要冲破蛛网的蛾子,他的身影俯冲至结界边沿,猩红色的眼眸几乎贴在结界上,死死地盯着老妇人,杀气腾腾。
“你、把、她、带、到、哪、去、了!”
一字一句,磨牙凿齿。
兰姑大吃一惊,本能地想退走。但迟宿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股霸道而强劲的魔气随之冲了出来,距离他最近的兰姑与顾无非直面冲击,被震飞出数丈之外。
任止行,顾袁山和一众轻雪门精锐也受到了这一股魔气的波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顾无非呕了一摊血,勉强撑住身形,但见一丈之外,迟宿几乎在兰姑落地的同时精准地钳住她,并单手将她举了起来。
那只手布满魔气侵蚀后的纹路,半人半兽,化作弯钩似的爪,扎入老妇的脖颈,一旦从妇人的脖颈松开,鲜血势必四下喷溅。
顾袁山见兰姑面色涨得青紫,一边哭着一边朝迟宿跪下,连声乞求:“少主,饶了我母亲吧!”
迟宿没有在乎周围的声音,心中好似只剩下一桩事,执着地向兰姑发问:“她在哪里?在哪里……”
众人只道迟宿已经完全入了魔,纷纷对他退避三舍。
“什么识得本念,道心不改,魔就是魔,非我族类!”
“不知宗祠出了什么事,长老们是不是已经被这魔物害了?”
“这种祸害不能再留在轻雪门了!泯山剑派还没打过来,咱们就被所谓的‘自己人’给害了!”
……
“都给我闭嘴!”
顾无非心知族人们已经对迟宿生出了畏惧,立时大声呵斥一声。
又企图唤醒失控的魔物,语气沉痛。
“迟宿……”
顾无非把迟宿送到宗祠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
迟宿此前约莫是化藏境巅峰修为,按理来说哪怕施术失败,他的神识走火入魔,有四位上墟境长老在侧护法,要镇压他也是绰绰有余!
而今长老们下落不明,迟宿修为暴涨,魔气失控,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整个轻雪门都要折在他的手里……
顾无非一边想着一边掐诀,天眼轮中跃出八道火符,正欲搭救兰姑,只见半身赤膊的迟宿背后慢慢走出一只黢黑的角兽影。
獬豸!
此兽形似麒麟,通身黝黑毛发,是执法长老的坐骑,平素只听执法长老一人调遣,此刻却如护法神兽一般,威严地站在入魔的迟宿身后。
若不是顾无非正好开了天眼,确认它通身无一丝魔气,恐怕都以为獬豸是中了魔物蛊惑。
火符在半空中被一柄长剑劈成两半,任止行不顾伤势再次出手,质问顾无非是否瞎了眼睛,不懂獬豸为迟宿护法的含义。
“獬豸明辨曲直,为执法理之兽,这场意外恐怕另有隐情!”
若不是面对一众轻雪门门人,怒火中烧的任止行只怕会脱口而出:你们怎么知道那个老虔婆是不是死有余辜!
顾无非身为轻雪门门主,怎会不明白其中关窍!
他不知道宗祠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迟宿失了控,也没办法在如此紧迫的形势下深思,眼见兰姑命悬一线,入魔的迟宿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只得警告任止行:“这是我轻雪门之事,阁下休要再插手!”
说罢掐诀再启阵符,欲将迟宿困住。
只听身后一声……
“阿宿……”
顾无非掐诀的动作一顿。
软糯的嗓,尾音带着一点儿轻颤,穿过漫天的大雪,盖过凄厉的惨叫,悠悠落入迟宿的耳畔。
那个面若修罗的男人蓦地停下杀人的动作,随手将锋利的爪从老妇脖颈抽离,留下五个鲜血喷涌的洞。
血花四溅。
迟宿的脸上也不免溅了血,眼中猩红未褪,月牙形的魔纹刺痛了白珞的眼。
“珞珞,过来!”
迟宿望着她,痴痴笑着,一只血肉模糊的兽爪朝她伸过来,想牵住她。
这样的情形好像是任止行希望看到的,又好像不是。不同于他在烨山默默观察的三年光景,今日面对白珞的迟宿,眼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情,这让任止行心下生出一种危险的预感。
如此想着,便也急急向白珞出声提醒。
“小珞别过去,当心!”
话音刚落,任止行的身体被一股惊人的魔气震飞,直直地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迟宿好似并不知自己下意识地做了什么,见白珞未有动作,抬步朝她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手中冰魄剑似在与他作对,骤然重了万斤,沉沉地坠入雪地,教他举步难进。
猩红色的眼眸映入雪亮的剑身,他体内的魔气从手中渡入冰魄,魔气将重约万斤的剑缓缓托起。
握着剑柄的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野兽的利爪;他朝她露出微笑,却是露出了血眸与獠牙,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那头通身毛发黢黑的獬豸神兽也跟着走到了白珞的面前,井口大的眼睛蛰伏在魔物的背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白珞攥紧骨镰,余光瞥了瞥四下严阵以待的轻雪门人,颤声道:“阿宿,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迟宿木木地点了点头,“好。”
一节蛇脊骨链悄然缠绕住他的手腕。
另一端骨链被白珞攥在手上。
他的眼神有些困惑的样子,似乎不太明白白珞为何不肯与他牵手。
白珞徐徐退步,而后头也不回地朝山下奔去。
迟宿跟上她的步伐,或者说,眨眼间他就已经追上了她,并刻薄地评价:“你跑得好慢!”
白珞:……
迟宿攥住链条,教她脚下踉跄了一下,又在姑娘即将栽倒时将她的身子甩到了獬豸背上。白珞没有骑过这么大的怪物,一时慌得不知该抓住哪里才好,只能死死拽住獬豸的兽毛。
“阿宿?”
白珞以为迟宿会与她并骑獬豸,没想到迟宿根本没有上来的意思。
漫天白雪,铺得前路茫茫,天地仿佛融作一体,他像一头疯跑的,不知疲倦的烈兽,四肢并用,与载着她的庞然大物一起驰骋于雪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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