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并没有尖叫,喉咙里的肌肉痉挛,颤抖着说:“你休想……”
明明已经恐惧到了极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为他的威压而战栗,黑暗里那双眼睛含着惊恐与憎恨,却没有半分泪光……
魔神觉得有趣极了,随口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个很爱哭的孩子啊……”
凤神长久而克制地将真身困在神境之中。作为世间最后的神明,他切断了神境与诸界的联系,这是他唯一能够阻绝魔神霍乱人间的办法……
于是数万年来,魔神都在思索自己的脱困之法。
终于,在他扫视人间的时候,看到了白珞。
一个在他眼中无比脆弱的生灵。
娇气、爱哭,是魔神对她的第一印象。
襁褓之时,尚且单纯,只为腹中饥馁而哭。
孩提之时,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认知、渴望……
因为母亲的冷漠而哭。
因为自己没有玩伴而哭。
因为自己的软弱和笨拙而哭。
那个时候的白珞,单薄、脆弱,就连窥探她长大的魔神,都会感到怅然和失落……
但是她拥有的凤凰血脉实在诱|人。
魔神心中有了一个主意,一个能够助他离开凤凰躯体的绝妙办法。
白珞于他而言,是一件能够承载他魔元的完美容器。
他可以像塑造泥人儿一样,将她捏造成自己需要的形状。
甚至不需要动什么手脚,仅仅是动了动意念,就将白珞周遭的恶意放大……
孽胎,野种,私生女……这些议论声在她生活过的地方从未停止。
那些自以为窥得天道隐秘的修士,带着审视的目光揣测白珞的身世,只要心中有了欲|望,魔神便有了可乘之机。
贪嗔痴爱恨,人心于魔神而言,不过是一件得心应手的武器。
即便他还未降临人间,那里也是魔物横行的修罗之地……
魔神如愿地看到女孩变得敏感、自卑和怯懦。
她不需要拥有朋友,不需要高深的法力和修为,只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迎接他的降临……
这个女孩生来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但是……
迟宿,是他为女孩所安排的人生里闯入的不速之客。
魔神想到这里,得意的眼神倏地幽暗了下去。
也不是没有试过,将其魔化——
那一天,魔念驱使着男孩,掐住襁褓中的婴孩。
却不知一个孩子的魂魄为何如此纯净,竟然挣脱了他的掌控,开始向女孩展示纯真与善意……
是谁欺负你?哥哥揍他们。
小男孩将蹲在地上的哭得伤心又无措的妹妹拽起。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周遭的恶意是来自魔神放大了的人心与欲望……
他违背了神的意志,坚定地站在她的身旁。
珞珞不哭了,哥哥陪着你。
一片赤诚之心,显得那样碍眼。
魔神不屑地想:一双乳臭未干的小孩,能够长成什么样?能够撼动至高无上的神明?
就在他想进一步对他们做点什么的时候,凤神感受到他对人间恶意的窥探,强行进入了沉眠状态。
在意识进入混沌之前,魔神的内心升起一股近似于兴奋的企盼……
一个强大的容器比脆弱的容器,有意思多了,不是吗?
不论她强大到何种地步,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击碎……
这件事对他来说,像打碎一个花瓶一样简单……
魔神很期待见到长大后的白珞。这份期待的感觉,教他觉得神境的时光更加难捱、漫长……
现在他终于见到了她。
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如此脆弱、卑微的生命……纵然与凤凰生得一样美丽和耀眼,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如此而已。
白珞没有意识到他话中潜藏的深意,誓死坚守着最后一点信念,“就算你将我剥皮、拆骨,也休想看到我……一滴眼泪……”
魔神低低笑了一声。
这样的白珞让他难以抑制地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仅仅在脑海中闪过名字,便觉得胸腔里魔血沸腾的女人。
“嗯,真是长大了……越来越像你母亲……”魔神自认十分客观地评价道。
白珞听到他提到“母亲”,像是被触及了逆鳞,心中的怒火本能地驱动着身后羽翼扑扇,挥动间试图将那个身影从自己身前扫开……
而这些举动在魔神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伸手绕至她背后,用力掐住翅膀与肩胛骨相连的血肉,教她的羽翼瞬时剧痛,只能无力地垂向地面……
“别乱动,我不想把你的翅膀沾上血……”
一阵吞唾的声音后,白珞惊恐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冰冷、锋利。
她无声地呐喊着,几近麻木的身体忘却了作出任何防御性的反应,僵直、死气,瞳孔快速收缩成极小的点,在漆黑的世界里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噼啪。
一阵碎裂之声,于黑暗中回响。
极其细微的声响,却教白珞意外地觉得……
十分耳熟……
她清楚地记得,魔焰渊下,自己也曾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那是……獠牙碎裂之声!
眼中的恐惧淡了些许,一双眼眸骤然恢复了神采,白珞指尖微颤,慢慢感受到自己周身的变化。
一片片青鳞,怒张倒竖,形成一副天然的铠甲。
密密麻麻,严丝合缝……将她的身体完好地包裹其中!
“魔魇……”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哑了。
魔魇一族同样出生于上古时期。
这个族群在妖魔、凶兽横行的时代寂寂无名,没有谁会在意这些整日只知道在荒草堆里做梦的虫子。
未成熟的幼虫仅有拇指般大小,浑身像裹了煤灰似的……一看就毫无威胁。
谁能想到,放任它生长百年、千年,一坨软肉竟能长出比龙鳞还坚硬的鳞片?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哪怕是魔神,也不能撼动其分毫。
五行生克,万物自有其制衡的规律……
这大约便是天道绝妙的安排。
黑暗中的那人冷笑着说:“咬不动……那只有生吞了。”
然而白珞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她突然觉得面前的魔神也不过如此罢了,浑身竖起的青鳞让她自身变成一件武器,她双手握住那只擒住她下巴的手臂,胡乱划拉,三两下便割断了那只手臂的几处大血管……鲜血溅了她一身……
白珞双手沾湿,也闻到了浓稠的血腥气。
那个人俨然无所畏惧似的,轻轻笑了一声,将她抱了起来。
双臂环住她,力道很大,像是要将她的身体揉碎了,与她并为一体。
这个举动让白珞俨然比刚才差点被吃掉的时候更加恐惧……她恨极了魔神,也接受不了他的任何触碰,一时竟像是疯魔了般在他怀中撕扯……
“白珞。”
一个天籁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少女发狂一般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她认得这个声音……
这个地方只有四个人,魔神,凤神,迟宿和她。
魔与神共用一具身体,二者的意识并不能同时存在。按照白珞所想,此刻应该是魔神占据着身体的主导权,企图将她吞噬……
可是远远传来的那个天籁之声太有辨识度——白珞曾经与他说过话。
如果“凤神”站在这黑暗之外,那么“魔神”也当如是。
那么,此刻……
这个不顾一切抱着她的人……是谁呢?
一道火光将黑暗撕开一个裂口。
白珞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一时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
眼前的迟宿,全身上下满是划伤,血流如注……
刚才她伤的人,竟然是迟宿!
……
一柱香前。
迟宿在凤神的提示下顿悟封魂诀,以血为祭,万剑齐发。
这或许并不是世上最厉害的剑诀,彼时却是魔神的克星。
魔神与凤神大战时将龙骨弃于忘川,血肉又在千里不尽火中焚烧成了灰烬,只剩一缕魔元在凤神体内。魔元即魔魂……魔神意识到,他的魂魄很有可能会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小魔怪封印。
望着眼前气势磅礴的剑意,魔神不敢小觑这一击的威力。
于是,数万年来,魔元第一次离开凤凰的身体……事实证明,他的决定非常正确。
凤凰中剑,如日坠落,黑暗,给予了他可乘之机。
魔神选中迟宿作为新的容器——
这世上所有的魔物都是魔神的奴隶,从诞生到死亡,灵魂与躯体都可以任他驱策。
这当然只是暂时的,凡人的躯体无法长久地承接神力,他必须要拥有更加完美的容器……魔神将目光投向了地面的白珞。
魔神控制着迟宿的身体走近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次栽了跟头。
魔魇……
魔神思索良久,才想起这个与自己同样生于上古时期的族群。
獠牙碎裂之时,魔神觉得一切无比荒谬:至高无上的神,竟然咬不动一只虫子?
躯体被鳞片割裂之时,魔神觉得一切难以置信:即便自己掌控着迟宿的躯体,也无法做出真正伤及她的举动……这个愚蠢至极的凡人,宁肯被所爱之人无声无息地杀死,也绝不肯再她近乎疯狂的攻击之下,退缩半步。
拥抱着她的迟宿,俨然就是当年那个挣脱了魔神意念的孩童。
在他胸口流淌出的热血里,魔神看到了……那交错纵横,光芒炽盛的情根。
一片赤诚之爱,于黑夜中燃起火焰。
……
迟宿身后出现了一个魔气的漩涡,像是连接地狱的通道,他的伤势严重,神色有些恍惚,语气嘲讽地自语道:“你不知道的吧……我咬不动她……”
这番话,无疑是对侵占了自己躯体的魔神的最高蔑视!
而后他的目光寻到了她,渐渐有了聚焦与神采。
艰难地朝她扯出一个微笑,“珞珞,不怕了……”
一团血雾疾速从他的眼中窜了出去,遁入漩涡背后的万顷虚空。
迟宿一身气力被血雾抽离,失血过多的他连站立都变得困难,更不必说维持与她拥抱的力气……
他的身体向前栽倒下去,被心痛得几近滴血的白珞扶住。
被白珞所划伤的只是皮肉,更可怕的,是他胸口那处贯穿伤,正汩汩淌着血,那张脸整个惨白,额头冷汗如雨,紧闭的双眸不知掩藏了多少痛苦……
白珞急得大哭,这姑娘惯常是这样,迟宿不在身边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适才面对“魔神”之际那叫一个“宁死不屈”,绝不肯让敌人看到她一滴眼泪,这会子看到迟宿的惨状,顿时心神大乱,抱着迟宿不撒手的同时不管不顾地将自己身上的灵力渡进他的身体……
她从来没有见过迟宿留这么多血……
沐芳推着巫医的轮椅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嗯,不对。
小孩儿揉了揉眼,确信自己还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一头赤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站在白珞与迟宿身前,面对哭得伤心的白珞,正温和地说话。
“他没事,你别哭。”
说罢目光朝巫医递了过来。
“是是是,我这就为小主人,哦,不,为白姑娘查看伤势。”
巫医下意识地从轮椅上弹了起来,这会儿他的头不痛了,腿也不瘸了,浑身上下都是干劲儿,大步流星地朝迟宿和白珞走过去,连身后乖孙孙由白转青的脸色也没注意到。
白珞见巫医如见救命稻草,拉着他将迟宿受伤的情况都说了一遍。“求求您,救救他……”
巫医趁她六神无主之际不露痕迹地替她号完脉,这才慢吞吞地查看迟宿的伤势,“不碍事,不碍事,这种伤势在我这里吃两副药都算多的,唯有这残缺不全的魂魄麻烦些,却也无碍他的性命,姑娘快莫伤心了……”
“真的吗?太好了……”
白珞相信巫医的医术。这场战斗开始之前,迟宿仅仅喝了巫医一副汤药就恢复了记忆……可见这位修真界第一位飞升成圣之人,其医术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嗯,先把他带回去歇息吧,我待会儿给他熬药,喝了睡到明日准醒。沐芳,快帮忙送送……”巫医一转头,就看到一身低气压的沐芳,他额头上的青筋一跳,咳嗽一声,硬着头皮说,“你想办法送他们回去,爷爷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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