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沐芳扑到他怀里,哭道,“那你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嗝……”小孩儿哭得连连打嗝,说,“以后别老是坐轮椅了,多站起来走走吧,就当锻炼身体……”
巫医捏了捏他的脸,说:“知道了,知道了,小神明……”
……
沐芳低着头走在热闹的街市上。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许多遍了,知道脚下有多少块砖,街道两旁有多少家商铺。从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右拐,走向忘川河岸,那里有奔腾的长河,有咿呀高歌的戏台,还有满座的茶楼,横贯两岸的石桥上坐着经年不改笑颜的妇人,走到她身边的时候,那位姐姐总会送他一朵花,将他羞个大红脸。
过了石桥,再往前走,石板小路通往半山腰的梧桐树。
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握紧了拳,眼神坚定,踏上石桥,这次,意外地没有看到卖花环的蓝衣妇女。
沐芳露出诧异的神色,突然,握紧的拳头被人从后面牵起,正是那位卖花的婶婶。
“我的小神明,你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找大祭司……”沐芳不会说谎,有些结巴道。
女人笑着说:“那个人多闷啊!你去找他做什么呐?”
沐芳万万想不到有人会这样形容凤神,连忙解释说:“我想请求大祭司一件事……”沐芳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才能帮助迟宿,但他觉得大祭司应该是知道的。
沐芳希望,大祭司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不料女人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的笑容,俯身摸了摸他的头,说:“那是大人们的事情,咱们沐芳还小,不必管这些……”
“可是……”沐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女人拽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沐芳认得路,女人这是要带他去迟宿与白珞的小屋。顿时神色慌张道:“不,我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
他们的争执吵醒了船篷里打盹儿的船翁,老人探出头,烟杆指着沐芳的鼻子,说:“小屁孩儿,你要是敢乱来,我就用烟杆把凤凰的腿打断……”
沐芳只当他是在吹牛,天上地下还有谁能动得了凤神呢!他大声道:“你们根本就不明白……”
而女人紧紧地拽住他,软声哄道:“沐芳,你知道吗?你最喜欢的那位白姐姐……今天打扮得可好看了,你不想看看她,跟她说话吗?”
“我……”
女人看出他的纠结,俯身揪了揪他肉乎乎的脸蛋,说:“小神明,别担心,万事有我们呢!”
说罢将惊讶的沐芳往前一推,就将他推入了……那间茅屋。
“沐芳?”
彼时白珞正在对镜贴花钿,在铜镜里看到了小孩儿的身影,惊讶地转过身,朝他看了过来。
坐在一旁的迟宿与站在门口的沐芳同时屏住了呼吸。
一顶繁复精巧的凤冠,冠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长喙啄着细长的珠链垂饰,摇曳在眉心花钿之上,那张白璧无瑕的芙蓉面,只略施粉黛,点上绛色的唇,就已经娇艳得如同雨后新放的春色。
白珞站起来,层层叠叠的嫁衣自然地垂坠着。
那是一件做工细致精巧的嫁衣,集蜀跃村一众女红之手,绣凤舞九天,栩栩如生,珠串作腰封,收起不盈一握的腰肢,下裙丝质清透,层叠繁复,金线密织,于窗外照射而来的斜阳下泛起华美的流光。
白珞垂下头,带着赞叹的目光抚摸身后拖尾的裙摆,像一只鸟儿正在整理自己美丽的羽毛。
“她真好看啊……”
“啧,若不是因为咱们看着沐芳长大,了解他和他魂身的秉性,我们怎么舍得将凤凰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嫁出去呢……”
沐芳听见身后有人在议论。
心中狐疑,忍不住悄悄朝身后看了一眼,蓦地,瞳孔一缩。
他的身后,五彩斑斓——
那是在神话卷轴里才会出现的画面,天上地下有无数凤凰翩翩起舞,盘旋高歌。
沐芳觉得自己认得它们:那只冠顶戴着花环的蓝凤凰,正冲他微微颔首,就像小孩儿每次经过石桥时那样;那只老迈地趴在族群中间抽着水烟的白凤凰,朝小孩儿摇了摇烟杆,像极了刚才还板着脸训斥他的老船夫……
泪水模糊了视线,眨眼间,凤凰们的身影都消散了。
眼前的蜀跃村,那么近,又好似变得……那样远。
原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是数万年前牺牲的凤凰族英灵啊!
第97章 成亲
“一,二,三,四,五,六……”
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指着地上排列整齐的七色葫芦……小女孩嘴里碎碎地数着什么。
“她在数什么?”
白楚站在长廊下,看到蹲在地上的小女孩,询问身旁的嬷嬷。
“回禀夫人,大小姐在数少主离开泯山前给她留下的葫芦。少主随家主去参加东海城城主的婚典,一早算好了日子,约莫七天就可以返回宗门,便把大小姐的药装在那葫芦里,一共七个葫芦,大小姐一日服一粒药丸……少主说,大小姐把葫芦里的药吃完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顿了顿,嬷嬷又说:“为了防止她一次性把那些药都吃了,少主还给每个葫芦都捏了个诀,不到时辰,大小姐是万万打不开那些葫芦的……”
白楚冷笑了声,道:“他倒是用心,不过姜开的药那么苦,这小妮子肯乖乖吞下去?”
嬷嬷捂住嘴,笑说:“那些葫芦里装着药丸,也装着各色糖豆,大小姐虽然很排斥吃药,但是混合着糖豆一起吞,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十分欢喜的样子。这两天夜里还总喜欢抱着葫芦们睡觉,应该很期待第二日的糖豆是什么味道……”
说话间,那蹲在地上的小女孩已经等到了时辰,迫不及待地打开今日份的盲盒,一红一黑两粒丸子一齐倒进嘴里,嚼碎时两种味道同时在嘴里散开,小女孩高兴地宣布:“嘻嘻,是红枣味儿的!”
她抬起头,看见了长廊下的女人,顿时呼吸一窒,嘴里咀嚼到的另一种味道开始逐渐蔓延,又苦、又涩,这股不可忽视的味道让她的味蕾开始剧烈地分泌出酸水,“哇”地一声,她将嘴里的药丸和糖丸都吐了出来。
“大小姐……”嬷嬷大惊失色,朝她奔了过来,为她拍背、端水。
“真没用啊·····”那个女人的声音从长廊下传来。
一转身,女人与匆匆赶回泯山的少年,四目相对。
不过十二、三岁,身形就已经与女人一般高,他的目光注视她的时候,冷得像是要掉冰渣。两个身影在长廊交错,女人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道刻意压低了的嗓音——
滚!
女人从他们的世界走了出去,回过头,看到少年满面春风地将地上的女孩高高举了起来。
那个小妮子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那一点不快,一边发出被抛起的惊呼,一边高兴地唤着少年的名字。
阿宿……
“阿宿,我的药还没吃完,你怎么就回来了?”
“因为阿宿想珞珞了。”
“嘻嘻!那我知道了,最后一个葫芦里的糖丸,一定是芝麻汤圆味儿的!”
“的确是芝麻……不过,汤圆是什么意思?”
“因为汤圆里是思念的味道,这是嬷嬷在年节的时候教我的!”
“是啊……”少年的目光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她,末了,前额抵住她的额头,“那是思念的味道……”
“嘻嘻!”小女孩笑嘻嘻抱住少年的脖子,喋喋不休地发问:“你这次去东海城怎么样?有没有好玩儿的事情?还有还有,他们的新娘子好看吗?”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至于新娘的模样,我没大注意。”
“啊?”小女孩露出诧异的眼神,随后失落道,“你怎么不仔细看看呀?我都没见过新娘子是什么样呢!嬷嬷说,女孩子成亲的那天,是一生最美的时候……”
少年抱着她,微笑着听着她的抱怨声,路过嬷嬷的时候,老人家诚惶诚恐地向少主福了福身。
嬷嬷心中犯嘀咕,自己肯定少主眼里,肯定又多了嘴。
果然,下一刻那孩子就擦了擦她的“神灯”,张口许愿:“阿宿,我也要当新娘子!”
嬷嬷的嘴角一抽,很快稳住自己的神情,露出和蔼的笑容,哄道:“大小姐,那是要长大了才能做的事情。”
“啊?”她可怜巴巴地问她的“神灯”,“因为珞珞不够好看吗?”
“当然不是。咳,因为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少年睨了嬷嬷一眼,温声对女孩说道,“小新娘,你的婚礼可没有新郎官啊……”
小女孩“咯咯”一笑,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我的新郎官不就是你咯!”
少年顿住脚步。
“少主,童言无忌……”
嬷嬷在他身后做和事佬,却听那厢少主语气无奈地应了声。
“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
嬷嬷:……
目光注视着二人的身影慢慢走远,那般小小的,稚气的模样,永远留在了她苍老而浑浊的眼底。
……
泯山。
是日风和日丽,银杏树下摇椅轻晃。
“嬷嬷……”姜开拍了拍摇椅上熟睡的妇人的肩膀,见老人家满是诧异地转醒,好意递了张手绢,问,“您怎么睡着了还哭?是有什么伤心事?”
“不,”嬷嬷摸了摸脸上的一片冰凉,微笑道,“我想起了很高兴的事……”
姜开看着漫天的飞叶,裹了裹身上的旧青衫,轻轻抿了一口捧在掌心的热茶。
一名泯山弟子匆匆御剑而来,跪在他身前,满目都是惊恐之色。
“姜、姜护法,烨、烨山临仙门……”
迟朔离山,泯山大小事务一贯都是由姜开处理。他见那名弟子神色慌张,心中已有了不详的预感。
……
蜀跃村今天格外热闹。
街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口都高高挂着红灯笼;集市上人潮涌动,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好似在过着年节一般……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爆竹声响起,烟火,在白日的天际绽放。
一束束“噼啪”作响的光线,比天边斜照的夕阳还要耀眼,飞上天顶后如同流星雨一般向四周迸射,又像争相开放的花朵,无畏地绽开自己稍纵即逝的美丽。
白珞坐在冰原花丛里,托着腮,欣赏外面的白日焰火。
清风吹拂她轻软的纱裙和凤冠上的珠花,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俯身,鼻尖擦过她的脸颊,薄红的唇,将姑娘耳垂上的红玉耳珰,拨得碎碎作响。
这场婚礼的仪式很简单,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有他们自己。
白珞微微抬起头,仰视着他,露出一点贝齿的浅笑,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跟自己一起欣赏烟花。
迟宿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在她身旁坐下,将她抱在怀里,说:“我的小乖还有什么愿望吗?”
“嗯……”白珞想了想说,“我要穿着红裙去海边,你以前总说东海城无涯海岛屿如星散,退潮时沙滩上贝壳光泽璀璨,我还没去看过呢……”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
迟宿对她提出的要求无有不应,“好……”
白珞托腮继续说道:“或许我们还会有一个小孩?像沐芳那么可爱的孩子!”她曾经无数次畅想他们的未来,都少不了这样一个特殊的角色。
她不会像白楚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一定会很爱、很爱它的……
孩子?
迟宿神色有些恍惚,想到白珞提到的小孩……
沐芳?可爱?
“这……”迟宿联想到与那小子“父慈子孝”的画面,额头隐隐作痛,轻咳了声,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妥协道,“好吧……”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问,“小乖,还有别的愿望吗?”
“我希望……跟你一起面对所有的挫折与困难。”白珞在盛放的烟火中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柔声说,“阿宿,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不是需要事事躲在你身后的小妹妹了,对吗?”
迟宿听完她这番话,沉默了良久,半晌才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察觉到自己打算与她成亲之后,就独自离开神境……
“哼,就你?能瞒得过我……”白珞挑眉,说。
从他怀里支起身,白珞拨开凤冠遮挡了额面的垂饰,一双秋水剪瞳,软绵绵地朝他瞪过来。
“你这样像不像话本里刚成亲,次日就要披甲上阵的将军?夫君,你舍得把这么娇滴滴的新娘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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