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谢谢你过来看他们。还有就是,真到了成亲那日你不必等我,我也不会上花轿的。”
“我们…永远是朋友。”
对上少女黑溜溜带着润湿的双眸,他一把使了大力将她拥住,伞被猛然撞击一下,全侧在了桑宁那边,李砚修身上的白袍很快便沾湿一大片。
“不,我会去接你的。”
但是这句很轻,很快便洇散进了雾里,桑宁并没有听见。
他也早知那情蛊大概率对桑宁不起任何作用,只不过是贪心地想去试一试罢了。
*
西疆交界,山林间。
燕临安正侧靠在树干,赵浔刚给他包扎了伤口,那孩子说他下了毒,可迟迟不见黑血涌出,想必是百解丹的作用吧。
给桑宁的回信,也不知她收到没有。陛下定的婚期将至,哪怕他到时候身上再有负伤,也是要赶回去抢人的。只是怕到时候跑马不快,赶不上的话,不行,不能有这个如果,必须赶得上。
什么皇恩,什么天命,他到时候若拿了西疆、汝阳两处要地,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娶到她了。
等桑宁回府之时,已入了深夜,可将军府内分外热闹,竟是汝阳王众人。
“住手,你们干什么。”
见桑宁归来,堂下正混乱的众人皆嘘了声,沈岳山向她一步一步走来,李砚修将她挡在身后,恭敬行了礼。
“在这里见到王爷,颇感意外。”
“哦,意外吗?燕临安刚拿了西疆,转头就奔向汝阳,本王来这里奇怪吗。”
桑宁将李砚修扒拉到一旁,冲着汝阳王朗声开口道:“当然奇怪,现下他又不在府内,你找人谈都逃不了。当然,若是今日将军府上上下下被王爷洗劫的话,那么汝阳便再也没有洽谈的机会了。”
“况且。”桑宁里里外外望了望府内,定睛补充道:“您也不敢杀,不是吗。”
汝阳王身形一滞,叫了声好,“哈哈哈哈——你真不愧是本王的侄女,同她母亲一样拿得住我。”
“可你要知道,汝阳的兵房不似西疆薄如蝉翼,你该担心的另有其人。”
说罢他挥了挥手,将一众手下叫了出去。
江束舟走至她身旁时停了脚步,低声道:“我很快会回汝阳备战,至于胜负,皆由天命。”
桑宁点了下头,“多谢大人。”
*
燕临安急着赶路,很快便临了汝阳边界。汝阳重武,前些年是适龄男子被送去军营充军,近年来汝阳急着收人,还纳了不少孩子进去,民中早有人叫苦不堪。
以他的人马,确实不一定稳胜,汝阳王问讯自会派大将过来,到时候鏖战数日也非他所愿。
可却可以走攻心之战。
褪去沾血的布衫,几人潜伏城外一家庄子,终于顺利混了进去,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临江酒楼。此处人流量甚广,最适合传小道消息。
燕临安刚喝下几口酒,便将酒杯摔碎在地。这下掌柜的闻声赶紧过来讨说法,被几锭银子给美美打发了。
他便继续演着戏,“哎呀,天天去军营里拉练拉练拉练,我只想美美娶个媳妇怎么这么难。”
赵浔附和道,“谁不是呢,到时候同皇军兵戎相见时,要是死了那才倒霉呢,连这人生之幸事都没尝过滋味,草草便死了,哎呦。”
两人声音还故意弄了很大动静,有些客人也跟着不住叹息点头,也有的对他们指指点点,大概在说,这小子疯了吧,不怕被军士们以蛊惑人心之罪砍了头?
不过他们被希岚凶巴巴扫视的眼神给吓退了,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
反正他们三个才不怕,谁来阻止便握剑杀谁,他们要的便是这汝阳城里人尽皆知。
于是他们将此等“谋逆”之言诉诸各大街头,柳巷,军营,酒楼,书肆……等地,确实是搞得一场人心皆乱,暴动四起。
“燕将军果真多才,数日不见,我这整个汝阳的人都要被你策反了。”
燕临安回头,见江束舟拎了个酒壶坐在了旁边这桌。
他忽起心思,朝他招了招手,“江大人,您可要过来拼个桌?”
江束舟俯身理了理青衫,将酒壶拿起坐了过来,“将军盛情相邀,实乃江某之幸。”
一旁的酒馆杂客们看着自家王爷的左膀右臂江束舟,竟真的坐去了近日来屡发谋逆之言的“三侠客”那桌,皆一脸惊恐。
叹道,世道变了。
第52章 金玉良缘
江束舟折袖庆了燕临安一杯酒, 坦白道:“李氏入主中原数年,还未有将领踏入汝阳领地,将军乃是头一人。”
燕临安将酒喝下, 抬眼望向窗外,“他们害怕, 怕汝阳名声在外的悍勇铁骑, 怕汝阳高强度的入兵覆盖率……。可我从来不怕, 我年幼便持枪上战场, 见过饿殍遍野, 见过血肉模糊, 流民四散, 一切他人眼中的凄惨不堪之状我都见过。”
“昔日的我会把每一次踏上战场都当做最后一战。可越来越长大的同时,我有了更多珍视的人, 便不想死了,我只想赢。”
“战是为了止战, 为了有更多时间的和平,所以,江大人可明白我心中所想。”
江束舟顿了顿心弦,玉指摩挲着白色瓶盏, 良久开口道:“我比你年长近十岁, 也上过更多战场, 可天下不会有永远的和平,人民受苦也在所难免。难道中原百姓便人人富足安居乐业的吗。所以, 你想让汝阳不战而归顺于你, 这不太可能。”
“那大人可敢跟我赌一把?”燕临安望着他, 眼神殷切。
“哦,赌什么?”
赵浔识相地连斟两杯酒, 一人给他们递了一杯,燕临安握了那酒杯开口道:“江大人是汝阳名将,我乃中原名将,你同我一对一,胜者得汝阳,您可答应?”
江束舟同他碰了杯,窗外投过来的日光在两人交握的杯盏之上打着光晕,“你要我应战,不公平吧,我的资历远胜于你。”
燕临安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资历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此法不殃及百姓,不折损士兵,你我也点到为止,不好吗?”
江束舟凝望他片刻,也利落地将杯酒饮尽,“好,那便堵了。”
返程的马车上,江府的管家踌躇许久,还是问了出口,“公子,您真要擅自做下决断同那燕临安比武试高下,将整个汝阳赌出去么。”
江束舟轻摇折扇,颔首以做应答,“你当我跟随汝阳王十余年,是因为真心忠实。其实不然,汝阳王是谁于我而言并不甚重要,江氏基业遍揽汝阳各地,我也只是利己罢了。”
“燕临安他们虽说四散流言,搞得汝阳上下人众皆人心惶惶,可话糙理不糙,再这样下去汝阳终会面临人心向外。而我,只要有明主护佑我江氏基业,这买卖便不亏。”
管家郑重点了下头,“嗯,还是公子考虑的长远,小的多嘴了。”
江束舟笑道:“无妨,毕竟演戏演久了,怕是我也要以为我是忠心护主之辈了。”
*
这日桑宁在府上处理杂事,有人通传说是沈家小姐来了,她急忙停了笔,过去接人。
日头正盛,是抬起袖子才能见到来人全貌的程度。
“沈小姐,别来无恙。”
沈清和拂了袖子,苦笑一声,“我哪还是什么国公府的小姐啊,如今国公府上不理会我,汝阳王也有了更多美人在侧,早都把我忘了。”
“美貌侍人?呵,其实天下美人多的是,哪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那,小姐可愿留在我将军府,到时候说不定仍然有上战场的机会。我始终认为,像你这般的女子,身怀奇招,本不应该被束于红墙高户,你自当有你的一番天地。”
桑宁静静注视着她,吐露出这样一番话。
“还…还有机会吗?若说命好,那当属如今后宫里最得圣宠的徐家小姐,大家都说不日就要晋升为徐贵人呢。”
“那你羡慕吗?”桑宁问道。
沈清和摇了摇头,“不,她确实命好,但我不想成为她,我想逃离汝阳王,找寻我的自由,你真的可以帮我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的仇…”
“我已经报了仇了,魏巡……我杀了他。”
桑宁愣怔片刻,点了点头,“那好,我帮你,你便先留在将军府吧。”
“多谢姑娘。”沈清和弯身同她行礼,被桑宁一把扶住,“没关系,举手之劳,汝阳王那边若是过来要人,便让他找我好了。我也正好找他有事,那便一起算。”
“对了,那个魏巡怎么也是汝阳王左膀右臂来着,在汝阳王心里地位差不多要同江束舟持平的,你究竟是如何杀的他。”
沈清和笑出声,“世人言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当时见我委身汝阳王倒也气了一番,可也只是一段时间罢了。不久他便找了位新的佳人在侧,而那个佳人,恰好是我的人。”
桑宁冷哼道:“也好,渣男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况且汝阳王最近应该忙着关注汝阳那边的事情,应该一时管不到你。”
“我不怕他。”沈清和冷声开口。
桑宁点了点头,柔声道:“好好好,你不怕不怕。”
夜上梢头,云拢皎月,自燕临安出府后,桑宁夜夜都睡不好,燃多少安神香皆无济于事,她便索性披了衣,往殿上房檐爬去。
既至高处,可揽得远山,抬头可望得清宵月明,风轻轻摇动她的披风,她径直坐下,手中拿了壶酒。
“我会凯旋而归,然后迎你回家的。”
“别太想念我哦,我堂堂大将军可是战无必胜,你实在不必为我挂心。”
“我不回来时,你不许嫁,不许应允他,听见没有。”
“算了,想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这朗月星子吧,我想你的时候也会抬头仰望夜空,然后把你的脸记在这世间最美的银河里。哎,这样是不是很浪漫啊?”
“你快说话呀。”
汝阳,一阁楼,燕临安正敬了杯酒朝着天上的星河,笑得恣意。
希岚在他对面顿时觉得有些渗人,他同赵浔悄声说道,“哎,将军不会吃错药了吧,他笑什么啊,明天可要上战场了。”
赵浔连忙捂了他的嘴,“嘘嘘嘘,别乱说。哎呀你没有心上人,你是不会懂的。”
“哦,可是赵哥你不也没有心上人吗?”
赵浔清了清嗓子,“咳,那是你哥我啊,聪明。”
*
翌日,汝阳城墙外,燕临安骑了马在外面等候,外侧有官兵把守,界限外站了不少百姓。
燕临安摸了摸腰间的酒壶,单手挑开喝了几口,转眼看向人群,“真热闹啊,也不知他们会想要谁赢,会是我么。”
“驾——”江束舟奔驰而来,临近燕临安时缓了速度,“将军久等。”
“没有,我也刚来。要来吗?”
江束舟将长杆枪横过,大笑出声,“来。”
一时间两人动作挑起尘沙,燕临安身形如电,翼翼生风,枪端直指江束舟颈侧。
江束舟斜起身子避开,将马调转个头,踢向了燕临安的马的后侧,马儿嘶鸣一声,燕临安回身一看,“好啊,不带欺负马的。”
江束舟笑道,“那你来,来报仇。”
“来就来。”
场下观众们倒也不分敌我,谁战得出彩了便喝彩叫好一片,到中后期之时的喝彩叫好简直没断过。
单挑了很长时间,两人皆是气喘吁吁,脸上也挂了细密汗珠,燕临安缓了缓,冲江束舟开口,“来啊,继续。”
说罢他飞身持长杆枪带过去,两人的武器触碰之时发出沉闷滋滋声,之后恋恋不舍地分开,俨然已进入焦灼战况。
待再次相迎,燕临安一杆杵过去,待江束舟闪躲之时,他轻轻一跃,自后方伸手挑开他手中的武器,然后用自己的长杆枪将他的枪挑开。
只听“当啷”一声,随着江束舟的武器触地,两人的对战也分出了胜负。
之后两人在马背上交握,各自跳下马,江束舟捡起来武器后,冲燕临安行礼道:“后生可畏,江某佩服。”
燕临安回礼一笑,“江大人骁勇,燕某着实佩服。”
说罢,江束舟在他耳边轻声道:“快回上京吧,陛下另择了婚期,想早早促成良缘,燕将军若不想拱手佳人,还是快些赶回去吧。”
闻言燕临安脸部肌肉崩了崩,他郑重道:“多谢大人告知,汝阳的事。”
“将军放心,我江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会把相应凭证交给您的两位兄弟的,至于汝阳王那边,他的实权,在我这,不必忧心。”
“好,那我便往回赶了。”说罢他双手抱拳,冲他告别。
“燕将军,提前祝你新婚快乐,礼我会补上的。”
听着江束舟在后方喊着,燕临安大声应了句知道了,随后使劲夹紧了马向前疾驰。
场下的赵浔和希岚看到这已经懵了。
“不是,打赢了将军他跑什么啊,不会不要我们俩了吧。”希岚抱着赵浔痛苦,赵浔嫌弃地将他扒拉在一边,“好了好了,一会儿面见了江大人,我们也纵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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