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桢了然地颔了颔首,又问:“可记得名字?”
宁笙还是摇头。
别说是名字,就连名帖她都只是匆匆看过几眼。
她心中门清,她的婚事重要的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男子是何许人也,往后是否能够护住漂泊动荡的宁家。
秦桢看出她神情中的迷茫。
沉默少顷,开门见山地问道:“不想入宣晖园了吗?”
话音还未落下时,宁笙的纤细脖颈已然晃起,眸中也闪过些许婉拒之意,欲言又止地看着秦桢,不知该如何和她道出理由。
想起那日在谭府沈聿白所言,年岁尚小仍旧期许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久久地被震撼在原地。
一个人可以无情,但是不能无心。
生在宁家,宁笙心知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话本子中才有的佳话,但她在家多年,不论如何父兄叔伯们皆会维护正室,就算是再离谱的事情,也是关起门来再争执。
可沈聿白并没有。
宁笙不知彼时的秦桢是何心情,可当下的她是愤怒的。
是以后来得知沈夫人有意为她寻其他夫婿时,她并没有拒绝,而是从容接受。
秦桢见她久久未语,也没想刨根问底,道:“这些年我也甚少出府,有所耳闻的男子并不多,但若是你有想了解的也可以寻我,我让闻夕替你打听去。”
京中与宁笙年岁相仿的左不过几家,稍稍打听也能得出结果。
“谢谢表嫂。”宁笙眸光凝视着对面莞尔一笑的女子,笑颜逐开的模样像极了漫山遍野朵朵绽开的桃花林,甚是夺人眼球,这么想着,倒是想起家中后山的桃林,道:“再过段时日就是桃花绽开的时节,京中可有桃林?”
她话题变得迅速,秦桢怔愣下了,道:“瑶山有片桃林,京中世家贵女踏春时多前往瑶山。”
但倘若要说最为耀眼的桃林,莫过于皇家别院之景。
那儿种满了桃树,到了春日时放眼望去皆是桃色,秦桢也只见过一次,还是初来国公府那年。
“我家中后山有处桃林,春日是漫山遍野都是粉嫩之色,我站在院中都能瞧见桃花随风坠落的场景。”
宁笙提起家中景色时,眸中掠着憧憬。
秦桢低低地笑了笑。
耳侧听闻有人经过雅苑,她眸光斜斜望去,有两道身影穿过长廊,又往里走了几步,眸光有意无意地左右看上几眼,似乎是在确认周围是否有人。
闻夕也瞧见了,忙放下将将拎起的茶壶,走向门扇之处。
“你若是无要事在身早日离京,这京中又要生变了。”
“此话怎讲?”
“我来前听闻三公主即将下嫁沈家。”
闻夕推门的动作微顿,惊愕地回眸望向自家少夫人。
秦桢也是惊诧蹙眉,直到炙热茶水倾洒指缝方才回过神来。
他们口中的三公主,自然是章舒墨。
而沈家……
这京中除了沈国公府,还有其他道得上名的沈家吗?
“哪个沈家?”
其中一人也是惊诧的。
另一男子‘啧’了声,道:“自然是沈国公府,沈聿白。”
秦桢神色霎时间残白了几分。
忽然想起她出府前遇到的女使,那时乔氏脸上的神色称不上对劲,想来应该是女使前来商讨的就是此事。
对面的宁笙早已怔愣在原地,茫然地盯着窗柩看,又看向她,眸中满是不解。
不过别说是相识的宁笙,就是窗柩外的陌生男子也被这个消息震撼到,忙问:“可沈家不是已有少夫人在,三公主怎会下嫁沈家当侧室,若是因此而休妻定会引起言官弹劾,他们……”
“不会休妻。”男子意味深长地打断好友的话,神神秘秘地说:“他们自是有办法。”
“你可别吊我胃口,快说。”
“吴兄可听说过‘降妻为妾’。”
秦桢手心倏地一空,紧握在掌中的茶盏砸落桌案引起叮叮当当声响,尚冒着热气的茶水一股脑地洒在她的手中,烫得白皙手背漾起绯色,她却视若无睹。
长廊上的人仿佛没有听闻这道声响般,仍在继续说道。
“公主下嫁沈家,莫说是正妻,就是侧室也是万万不能有的,但好歹沈家少夫人也是在院中多年,做个妾也不是不行。”
“这事沈聿白可知?”
秦桢抿着唇。
不知为何,随着男子的‘自然’二字影入眼帘的是漂泊不定的屏风,眸前的身影重重叠叠,陡然倒下之时她恍然大悟。
长廊中这场戏,是刻意演给她看的。
第22章
上元节这日,是个晴空万里暖阳斜挂的时节。
日照洋洋洒洒地掠过枯干坠于池中,池塘的凝冰日渐消融,若垂眼仔细观察,还能看到袅袅吹起的冰雾。
只是外头的暖无法透入大理寺。
沉闷无垠的大理寺空无一人,仅在院中央常青松柏下落着位黑衣男子的身影,恰是适才倒于长安街的策马男子。
他脸色不知何时发的青,倏然望去背后漫起阵阵冷意。
越过男子尸首踏入正厅,方可听闻丝丝缕缕的声响,是翻阅卷宗带起的沙沙声。
仵作越过屏风踏入西侧厅。
门扇合拢的刹那间,翻阅声隔绝于外,静谧的空间中仅存下萦绕左右的缭绕烛火,厅中炭火生得很足,仵作仍旧心生寒意。
他拱手微掀眼眸,透过狭小道口撇向阖眸不语的少卿,“大人,死尸体内含有大量的‘蛇蝎子’,不过须臾时刻便可腐蚀内脏,死尸内脏已然全黑,想来是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服下剧毒。”
而半个时辰多前,圣上微服私访的假消息着意被放出,不过短短的须臾时间中,男子便已经服下毒药孤身探入长安街。
目的是为了扰乱长安街秩序,着令同伴有迹可循,而他们也上演了场瓮中捉鳖。
着意派出承天府衙门守卫看管长安街,明晃晃地告诉暗中之人,这儿是吊着他们想要探寻之物,也是个陷阱,行差踏错一步便等着他们的是万丈深渊。
宛如莹润剔透白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案,良久,微阖眼眸的沈聿白才掀开眼帘,锐利冷冽的眸光恰似利刃划破暖热气息。
仵作心中颤了下。
沈聿白神色淡淡地‘嗯’了道,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门扉。
仵作等候良久都尚未等到回音,伫立多时的脚步往后踉跄须臾,刹那间,利剑出鞘破空而来的声响由远及近,冰冷利刃抵住脖颈。
他头涔涔,小心翼翼地落下眼眸,颤颤巍巍地道:“大人这是何用意。”
沈聿白垂下落在桌上的指尖,似碰到什么脏东西般取来白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节,“半个时辰前,你在何处。”
仵作僵直的身子颤了下。
他入大理寺七载,与沈聿白共事五载,自是知晓他的处事作风,若不是有直接证据摆在面前,他断然不会命人出剑。
沈聿白一寸一寸收紧漆黑瞳孔中的寒意,示意鹤一将其擒住,“哪儿派来的人,就丢到哪儿。”
细碎的汗珠自额间落下,仵作踉跄几下被人擒住,反扣双手带出了西侧厅。
门扇带上时,章宇睿从书架后走出。
他合拢手中的文书,随手递给沈聿白,“到底是权势过大,一朝春风扬起,就以为能越过长河,人心不足蛇吞象。”
赫王和皇帝乃一母同胞,先帝在时赫王便是最受宠爱的幺儿,临终之前叮嘱尚是太子的皇帝务必护住幼弟。
这么多年皇帝对其虽有防范,但终究是一母同胞的亲弟,是以并没有对其下狠手,最多不过是在朝堂中呵斥几句,也养起了狼子的野心。
兄终弟及一事在前朝多有发生,若有朝一日赫王登基,朝中、民间也不会将此事视作本朝大变。
“哥哥!”
划破墙垣而来的哭腔熟悉而又焦躁。
沈聿白听出是沈希桥的声音,侧眸和章宇睿对视了眼。
若非要事,她是不会闯入大理寺。
沈聿白迈开步伐,快步流星地走出西侧厅,门扇推开的刹那间,一眼就看到泪眼婆娑的妹妹,被正厅侍卫拦下焦躁不安地踱步着。
侍卫瞥见他走出,垂头往斜侧边让了几步。
沈希桥奔上前拽住他的手腕,上气不接下气地断断续续道:“秦桢和宁笙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闻言,沈聿白眸光微凛,见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掠过跟在她身后的逸烽,“你来说。”
“属下等人守在璙园,忽而听闻小姐那边传来呼声,命人守在原地后带人过去,驱走翻墙而入的影卫再回到厢房时,门口的侍卫倒于血泊之中,屋中只剩下少夫人和表小姐的丫鬟,二人不知所踪。”
“厢房内弥漫着些许清香,是蝶韵香。”逸烽自知防范不力,顶着自家主子愈发冷冽的神色,“来人刻意留下痕迹,属下已经派人追上去了。”
沈聿白沉沉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能够进入长安街的影卫,除了他们的人,仅有着意放入的赫王手下。
不多时,鹤一匆匆跑来,垂头递上长鞭,“属下已经马匹牵来。”
“这儿还有我守着,你去吧。”章宇睿道。
沈聿白眼眸掠过长鞭,落在好友担忧的神色上,少顷之后方才接过鞭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去就回。”
-
单薄身子随着颠簸漾起几分时秦桢方才悠悠转醒,可当她掀起眼眸之时眼前仍然是漆黑,双眼不知被何人绑上了黑布。
双手也用麻绳紧紧地捆在身后,动弹不得。
秦桢试着弯曲了下手臂,密密麻麻的痛意霎时间涌上,像是张开深渊巨口的恶虎将她吞噬入腹。
她的身子不由得随着马车颠簸而上下颠倒,足以见得马车驶得有多么迅速。
耳边响起熟悉的呜咽声时,秦桢怔了下,嘴角微启,试探性地问:“宁笙?”
那人滞了下,倏地哭出声来,“姐姐。”
是宁笙。
秦桢撑着身子往声源处挪了挪,隐隐约约似乎能够看到宁笙的轮廓,她心中也甚是不安。
但她不能先倒下,是以她强压下心中的思绪,悄声安抚道:“能支走影卫擒下我们,必然不是普通山匪,来擒我们也只是为了双方能够坐下来商谈,沈聿白会来的,你别害怕。”
入耳的只有风声,还有窸窸窣窣挪动的声响。
就在她要继续出声安抚时,忽而有道重量落在肩头,女子身上的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是宁笙惯用的桂花香露。
娇软身子颤抖着,颤得秦桢掌心冰凉。
宁笙不确定,哽咽着问:“表哥真的会来吗?”
秦桢颔首,半响儿才意识到她应该是和自己一样被蒙住了眼,道:“他会的。”
她不敢说对沈聿白了若指掌,但清楚他的为人。
秦桢不会因为沈聿白不爱她而否定他的为人。
时至今日她也依旧记得那个向她伸出手的哥哥,领着她踏过漫漫黑夜,也正是如此她把心放在了他那儿。
只是沈聿白就像是夏日夜空中的皎皎明月熠熠生辉,她仰头望着明月,奢望他有一天能够垂下眼眸看她须臾。
但秦桢总是会忘记,就算他垂眸望了一眼,但倾洒落下的月色并会不仅仅落在她的身上,不过是垂眸时顺带看了她须臾,而她却因为这一眼而欣喜满足。
就算厌恶她至极点不愿救她,也还是会因宁笙而来。
她想起昏迷前陡然闯入耳中的陌生字眼。
降妻为妾。
秦桢低低地笑了声,笑到泪珠溢出。
如此屈辱,为何要她受着。
诚然,章舒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不过是渺小尘埃中的一缕,可以被忽视,可以被轻视。
可为何要在给了她期冀之后再次将她摔入深渊。
秦桢倏地想起娘亲去世的那日,她躺在凝固血泊之中,手中握着的是双亲相识那年,爹爹赠予娘亲的玉佩。
她的娘亲是个善人,也是个满心满眼都是爹爹的善人。
秦桢知道,爹爹离世后娘亲整宿整宿睡不着,院中树木纹路被娘亲数了一道又一道。
娘亲最终还是随着爹爹而去,独留下她孤身一人。
是乔氏和年少的沈聿白,他们告诉秦桢,往后的日子中会有他们相伴。
仔细想来还是她心生妄念,收不回落在沈聿白身上的心思。
宁笙倚着秦桢的肩头,察觉到她身形颤动时正要抬头,忽而一滴泪珠坠于脖颈间,绽开的刹那溅到双颊。
她怔忪须臾,泪也止住了。
车轮碾轧过碎石,咯吱咯吱作响。
舆停稳时,秦桢心跳倏地漏了一拍,紧紧贴着她的宁笙掌心拽着自己的袖摆,甚至能听到她上下乱蹿的心跳。
帐幔被推开的瞬间,寒气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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