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迟的叶煦听完大致清楚两人之间的事情,对秦桢介绍道:“这位是苏琛苏大家的长子苏霄,子承父业,也称得上是冉冉上升的新星。”
苏霄闻言‘嗳’了声,啪嗒一下收起折扇,“叶兄饶是会打趣我的,什么冉冉升起的新星,不过是刚刚踏入这行而已。”
听到苏琛的名字,秦桢忍不住打量了下苏霄,意气风发的神情倒是有点他父亲的样子。
苏琛是本朝远近闻名的玉雕大家,早年间四处游历,中年方才回的京城,回京后问世的玉雕不比早年多,但每一件都是精品,也多供于皇宫,市面上早已没有他的作品踪迹。
还在沈国公府时,秦桢曾远远地见过苏琛一面,也还是第一次听说他长子的名字。
见秦桢并未流露出任何排斥之意,叶煦方才对苏霄介绍了她。
苏霄见他们俩竟然认识,更为惊奇了,“你们认识?”
叶煦颔首,“认识多年了,秦桢对玉石颇为了解。”
秦桢对着苏霄点头示意,明亮的眼眸里滑过点点笑意。
见状,苏霄的眼神四下转动着,快速地观察着两人的神情,看着好像并不是什么郎有情妾有意之景,心中稍稍松了口气,“那可巧,往后我若是遇到什么看不清的毛料,还烦请秦姑娘帮忙掌掌眼。”
秦桢略一思索,道:“苏大家的眼光要比我好上许多,我就不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了。”
苏家和京中世家关系算不上疏远,她也不想和世家有过多的牵扯。
今日并不是什么好看玉的日子,说罢后不等苏霄再开口,秦桢扬眸瞥了眼李掌柜,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蓬勃朝阳将将扬起。
秦桢颔了颔首,接过闻夕递来的帷帽,身影穿过众人离开璙园。
此刻,街上的铺子都已经支起了摊,门扉大开地迎客。
余光瞥见乔氏和田嬷嬷的身影时,秦桢脚步怔了下,隔着薄纱瞥了眼四下的行人,见他们来去匆匆不来得及关注其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去。
“姨母!”
乔氏被忽如其来的嗓音吓得身影颤了下,望着微风拂过扬起薄纱露出的脸庞,敛下的嘴角逐渐扬起,欣喜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璙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毛料。”秦桢预要上前挽住乔氏的胳膊,又被帷帽挡住了身影,寻思着沈聿白也不在京中,便直接将帷帽掀开,她挽着乔氏的胳膊,问田嬷嬷:“有段时间没见姨母了,这段时间身子可有什么事?”
田嬷嬷看着笑意盈盈的娇俏容颜,也忍不住一笑,“前些日子听您的,早早地叮嘱夫人休息,近段时间没有什么大碍。”
秦桢:“那嬷嬷往后可要常常叮嘱姨母早点歇下。”
“你啊,还懂得找人管我。”乔氏这么说着,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落下分毫,反而是愈发的灿烂,瞥见不远处走来的人影,挑眉问:“和叶煦一同出来的?”
秦桢也瞧见了朝她们走来的叶煦,摇了摇头,“碰巧遇上的。”
乔氏问后,眸光一瞬不已,不动声色地凝着她。
见她也是真的没有别的神情,心中还是忍不住失落了下。
“桢桢。”
秦桢侧过眸,溜圆的乌黑瞳孔蕴含疑惑,甚是不解地看向欲言又止的乔氏。
乔氏叫出声后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说,顿默良久,微微叹息,“没事,就是叫叫你。”
叶煦是个怎样的人,乔氏也是看在眼中的。
最初她担心叶煦有所求,也派人暗中调查了他多时,但是随着日子一日接连一日的过去,她也就明白了这个年轻男子的心。
不过可惜的是,她这位侄女这三载中从未对他动过些许心意。
或者说,秦桢没有对任何一位男子动过心。
比起田嬷嬷担忧的她不愿再去爱人,乔氏觉得她只是被伤怕了,她曾毫无保留地付出过一份情,最后落得一个令人嘘唏的结局,是以只能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以此保护自己。
不能说这个结果不好,可哪一位心悦他人的姑娘,不愿那人也喜欢自己呢。
乔氏想秦桢身边有个人,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她,可又怕这个傻姑娘又会再次毫无保留的付出,也就没有再多做劝阻,谁又能说独身一人又真的过得不好。
“沈夫人。”
叶煦不知何时走了上来。
乔氏点点头,“你今天怎么也在这儿。”
“有点事情来和李掌柜谈谈。”叶煦垂眸说着,他没有说是来找秦桢的。
乔氏瞥了眼静默不语的秦桢,了然地笑了笑。
与长街相隔不远的紧闭城门口忽而开启,铃锣敲响的声音响彻云霄。
京外疾驰而来的马匹入京前停滞须臾,策马扬鞭的沈聿白垂眸睨了眼等候在城门口的太监,薄唇微启之际眸光顿了下。
他寻找多时的人,就在京中。
此时此刻,笑靥如花。
满面笑颜的秦桢,眼眸含光地望着位男子,灿烈的朝阳洋洋洒洒地坠在他们两人的身上,衬得两人像极了对令人艳羡的璧人。
而他们的身侧,站着他的母亲。
沈聿白这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替秦桢瞒着他,他的母亲亦是如此。
许是听闻了铃锣响音,那道嫣然一笑的脸庞微微转过来,视线相对的刹那,秦桢眸光怔愣须臾,对自己微微一笑,仿佛已将过往全然放下。
看到沈聿白的刹那,秦桢身影轻轻地颤了下,脚步微挪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可转念一想,这次逃了,又要逃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永远都躲躲藏藏不见人。
这么想着,她微微一笑。
谁知静伫城门口的沈聿白忽而策马扬鞭而来,令秦桢的笑容僵在原地。
还在和叶煦交谈的乔氏隐约瞧见她的不对劲时,才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骏马身上那道沉着的脸庞,她皱了皱眉。
翻身下马的沈聿白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眸光直勾勾地盯着笑容僵硬的秦桢。
他来前,那道笑容犹如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星,夺目而光彩。
他来后,笑容止住了。
沈聿白胸口发闷地盯着她,走到她跟前的刹那间,撕碎了护在心口多时的和离书,不顾他人妄图将她纳入怀中。
顷刻之间,忽而伸出的长臂挡住他的去路。
沈聿白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掠了眼挡在前边的叶煦,冷冽的视线恰似冰窖中的寒冰,“让开。”
叶煦没有动。
沈聿白瞥了他一道,眸光灼灼的看着神色自若的秦桢,嗓音沉了几分,“逸烽,把他带下去。”
闻言,秦桢眉眼蹙了下,霎时推了推叶煦的手,深吸了口气看向神情算不上多好的沈聿白:“你想做什么。”
叶煦护着秦桢,沈聿白不满意。
现下秦桢护着叶煦,他更加的烦闷。
眸光掠过他们两人的须臾刹那间,沈聿白忽而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叶煦怀中护着的那个女子,想来就是秦桢。
思及此,沈聿白呼吸沉了下,愤怒地红了眼。
他尤记得,彼时的叶煦说,那是他的夫人!
‘是还未成婚,但也是叶某挂在心上的人,说是夫人也不为过。’
被叶煦护在怀中的女子紧紧的与他十指紧扣着,着实像极了夫妻。
被这份烦闷冲昏了头脑的沈聿白慢条斯理地挥开叶煦拦在她跟前的手,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脚尖将将抵着脚尖。
秦桢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不多时,手腕忽而被炙热大掌扣住,紧紧的握在掌心之中,倾洒的温热气息袭来,熟悉的气味像极了多年前的样子。
沈聿白微红的瞳孔扫了眼预要上前的叶煦,问:“你离开是为了他?”
霎时间,秦桢呼吸一滞。
她实在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又以什么样的心境才能说出这句话。
看着愈来愈靠近的沈聿白,秦桢指尖颤了颤,扬起的手发了狠地挥去。
手心与脸颊触碰的刹那间,清脆的声音响彻四周,本就留意着此处的行人纷纷停下了步伐。
这一掌震得秦桢手心发麻,她凛着神色望着沈聿白脸庞上的五指红痕,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到底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悲凉多一点。
过往三载所有的痛苦也好伤心也罢,都是沈聿白带给她,他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
秦桢微喘着气,清凉的眸光中闪过火光,手心寸寸握成拳。
谁知眼前的人只是轻笑了下,捏着她的手腕带到他的脸庞前,眸中掠过淡淡的笑,“如果能让你消气,再挨上几掌也可以。”
秦桢眼眸中的怒意渐渐敛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疯子。”
第33章
秦桢说的没错,他确实是疯了。
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失去了神志,只想将她拥入怀中,确认她的存在。
沈聿白面色微白,落在右侧脸颊上的印子泛着妖冶夺目的红,凌乱的发梢微微扬起,眸光冷冽。
三载来,不论是他的亲人亦或是他的好友,无一例外不告诉他,秦桢死了,死在了离开他的路上。
如果没有他,秦桢就不会死。
“沈聿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派人跟着她!?”
“是你千方百计地把她推离,也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令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人指点,她想通了,想走了,你后悔了,又想方设法地把她带回你身边,最后闹得这个结局,你满意了?”
“你才是杀了她的刽子手,是你举起刀毫不怜惜地斩向她,如果不是你,桢桢不会想着离开,也就不会死在离开的路上!”
乔氏的话语历历在目。
悲愤倒地的她哭红了双眼,一点一点地质问着他,往后的一年中身体也愈来愈差,浅梦少眠,时常惊醒,安神药一碗接着一碗地熬着,不见任何效果。
秦桢离开第二年的冬至,他和乔氏一同上瑶山祭拜,仅有的两座坟后多了座衣冠冢。
坚信秦桢并未身亡的沈聿白试图将衣冠冢去除,被乔氏拦住,掩面而泣道:“聿白,别找了,放她安歇吧。”
放她安歇。
又有谁放他安歇?
这三载以来,期望与失望常常交织跟随左右,可每次收到消息时,沈聿白心中仍旧会升起希望,最终被击破。
而此刻是他距离她最近的时候,她却站在他人面前笑靥如花,三载的苦寻成了最大的笑话。
沈聿白垂眸凝着那双白皙透粉的手心,对面的女子挣扎着抽手,偶然入耳的抽气声令他倏地回过神来,微怔地与她对视。
比起适才令人不适的微笑,此刻那双莹亮的眼眸中闪过愤怒,溢出狐疑,但就是没有分毫留念,仿佛若不是他说出那句话,他们之间就这么过去了。
若不是叶煦,那晚他就会找到秦桢,或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此想来,站在她身侧的叶煦更加的刺眼。
瞥见她蹙起的眉梢,沈聿白陡然松开擒着她手腕的掌心,神思渐渐回笼,“桢桢,我们谈谈。”
抽回手的秦桢拧着眉往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手心覆上被圈红的手腕,她掀起眼眸定定地看着沈聿白,确定他不再像适才那般是个冷静的疯子,才道:“我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他们之间只有曾经存在过爱与不爱。
现在,就只是陌生人。
沈聿白薄唇紧抿着,眸色不愉地觑了眼叶煦,嗓子紧了紧:“因为他?你和他在一起了?”
话音落下,吵杂的闹市静了瞬。
秦桢深深地呼了口气,努力的让那颗因愤怒而即将蹦出的心脏落回原地,不想和他纠缠不清。
良久,她弯身捡起那封被撕成四截的和离书,抚平上头的褶皱塞入他手中,眨了眨眼眸敛下眸中的愤慨,平静地对他道:“我们已经和离了,我和谁在一起都和你无关。”
沈聿白垂眸睨了眼和离书,掌心渐渐圈紧,将那一摊和离书拧成团,“和离书尚未送去吏部,还未——。”
“我送去了。”伫立在侧多时的乔氏不冷不热地开口,她收回环视周围众人的目光,看向此刻甚是陌生的自家儿子,凛着眸和他对视,“有事回府说。”
沈聿白垂落在身侧的指节僵了下。
乔氏说罢牵过秦桢的手,领着其他人穿过围观的百姓离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沈聿白微阖眼眸跟了上去,余光瞥见欲要迈步上前的叶煦,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逸烽。
下一瞬,叶煦就被逸烽所拦住。
秦桢没有想到还会有踏入沈国公府的这一天,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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