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光沉沉地看向侧卧,紧抿着唇。
沉默许久,秦桢挥了挥手,示意鹤一离去,她想静静。
鹤一离去后,院落中也就只剩下她独身一人。
秦桢摊开紧握的手心,翠绿玉佩悄然露出,凝着玉佩许久,她微抬手高举玉佩,借着树梢烛火打量着这道熟悉又陌生的玉佩。
翠绿玉佩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滴落在缝隙之中的血渍不知何时已经消去。
很多复杂的情绪不知不觉地漫起,秦桢凝着玉佩看了许久,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有点像不解,又有点像失落,两股情绪交织环绕在一起涌上。
萦绕心中的繁杂思绪高举旗帜叫嚣着,几乎要将她湮灭。
秦桢难捱到微阖眼眸,再睁开时眼眸中的亮光愈发明冽,决然甩开那些个繁杂的思绪,凝着玉佩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闻夕出来,走到自家姑娘身边。
听到声响的秦桢回过头,瞥了眼侧卧,道:“醒了吗?”
“没有。”闻夕摇头。
秦桢收回视线,又站在树梢下须臾时刻,迈开步伐回卧阁的同时对闻夕道:“明日你去趟王府,问问琬儿五日后的宴会有哪些人。”
闻夕颔首,迟疑了一会儿后道:“世子应该也会去。”
“我知道。”秦桢说。
以沈聿白和章宇睿的关系,王府举办宴会定是会邀请他。
“桢姑娘。”
秦桢抬眸循声看去,陈大夫提着药匣出来,她停下回房的脚步,眸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身后的侧卧,着意略过静卧在内的沈聿白,只道:“时候不早了,稍后就让鹤一送您回去。”
“多谢姑娘。”陈大夫笑了下。
他在国公府多年,对秦桢和沈聿白的事情不能说了解,也不能说全然不知,大抵还是听说了些许传闻。
传闻或真或假,这些都与他没有多少关系。
秉持着医者仁心,陈大夫唯一要叮嘱的是:“世子的高热是伤口引起的,老夫已经帮他换了药,若是今夜下半夜高热依旧不退,烦请姑娘明日不要轻易挪动世子。”
他的话语重音落在了最后一句,秦桢颔了颔首,答应下了。
送走陈大夫,她也回了卧阁。
洗漱后,闻夕吹熄了卧阁的烛火,落下帐幔退出。
闭眸静躺多时,秦桢不疾不徐地掀开紧闭眼眸,眸中泛着清澈的水光,掠不到一丝一毫的睡意,她微微翻身,面对着靠着墙垣的床榻,又阖上了眼睛。
阖上半响,心中装着事的她再次睁开双眸。
就这么翻来覆去几十下,秦桢只觉得烦闷,甚至夹杂着些许压抑,又翻了道身,还是没有睡意的她撑着床榻起身,随手取来外衣披上推门走出卧阁。
下半夜的院子静悄悄的,只余下徐徐拂过的凉风。
侧卧客房的烛火还在亮着,里头除了沈聿白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隔得远远的,秦桢目光沉静地凝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影,倾洒而下的月光越过窗柩,洋洋洒洒地落在他清隽的面庞上,映出了他微皱的眉宇。
不知是做着梦还是高热带来的痛苦,他额间冒着点点碎汗。
秦桢看了许久,走上前。
这时候,忽然响起的低语让她脚步霎时间停下,眸光紧紧地锁着他。
沈聿白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处,轻盈步伐再往前一步时,又听到他嘴边溢出的低语声。
这下,秦桢听得很清楚。
他在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桢桢,嘶哑的语气或旖旎,或眷恋,被这一声声低语怔得愣在原地的秦桢静静地看了他多时,唇瓣微启,澄亮的眼眸中尽是欲出又止的神色。
皎白月色斜下。
纤细身影犹如屹立京中多年的瑶山,半个时辰间都不曾挪动分毫,直到院中传来脚步声时,秦桢方才似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收回稍显酸胀的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
泛着白雾的天际没过夜色,悄然而至。
沈聿白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睁开眼眸的刹那陡然落入的陌生环境让他心生警惕,视线掠过西侧窗柩看清院中光景时,他撑着起身的动作滞了几息,从容不迫地打量着四下的环境。
这儿很是简陋,只有两样物件,一样是床榻,一样是桌案,静谧的卧阁中泛着淡淡的气息,能够看出主人有在收拾这处屋子,可也荒废无人居住多时。
沈聿白走出卧阁。
院中大眼瞪小眼的闻夕和鹤一听闻声响时,不约而同地侧眸看去。
看到自家大人已经醒来的鹤一心中倏地松了口气,适才他就在盘算中,再等上半个时辰大人还没有醒来,他就要再去将陈大夫接过来守在这儿了。
沈聿白环视了圈院落,没有看见想要看到的那道身影,瞥了眼闻夕。
闻夕到底是在国公府待了多年,眼神递来时她就知道沈聿白想要问什么,面对他淡漠无垠的神色,她垂眸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姑娘早间醒来了一会儿,又去歇下了。”
鹤一闻言,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院落不大,他不便待在院中,是以下半夜他就是守在院外的,早间也没有听到秦桢的声音,不过想来闻夕到底才是贴身伺候的人,主子什么时候醒来,她定然是更加清楚的。
高热微微退去的沈聿白神色已然不似昨日那般泛红,眼眸中的血丝也被清冽所取缔,神情不变地看着闻夕。
她语气很镇定。
不过沈聿白并没有错过她言语时倏地颤动下的指尖,他任职大理寺少卿一年多,若是闻夕在撒谎都看不出的话,这一年多的大理寺少卿之位也是白做了。
闻夕为何撒谎,他也大概能够猜出。
只要不是对秦桢不利的,沈聿白也就当不知情,他神色自若地走到树荫下的桌案旁,坐下等着。
闻夕还是头一次向曾经的主子扯谎,屏气凝神的伫立在原地,直到他身影经过后才陡然松了口气,她悄悄地抬起手,擦去额间的冷汗,福身退到小厨房。
茂密树木遮挡去耀眼日光,院中微风习习。
漾过的微风带来了院中花草的芳香,浅浅的花香扑入鼻尖的刹那,也足以让人静下心来。
这是沈聿白第二次踏入院中,上一次还是夜里,瞧得不真切,如今再看,只需一眼就能够看出打理它们的人何等用心,院中的每一样花草修整的干干净净的,粉白山椿间隔种植,绽开的花苞摇曳风中。
山椿花苞后,是一道潺潺流水的假山之景,假山的底部,镶嵌着一块玉雕。
沈聿白走过去,还未瞧清玉雕的目光余光瞥见置放于巷子中的水凳,眉宇微挑了下,侧眸若有所思地盯着水凳。
倘若是在十日之前瞧见水凳,他或许还会疑惑恰似旋车的工具是何用处,十日后他心中门清,这是用于磨玉的工具,也能够用于玉器抛光。
类似水凳的工具,只是玉雕工匠家中才会出现。思及此,沈聿白微沉的眼眸亮了几分,恍然看向不远处的卧阁。
眸光掠去的刹那间,卧阁中响起细微的声响。
不多时,梳洗打扮过的秦桢推开门走出。
目光相对,秦桢微微发愣。
她没想到沈聿白已经醒来了,神色间看上去比昨夜清醒许多,与往常大差不差,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她漫不经心地出声道:“若是好了,就回去吧。”
黝黑深邃的眼眸霎时间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映衬在眸底的笑意散了些许。
秦桢权当没有看到,身子越过他的身影走到树荫底下,随手拎起缠枝莲纹长颈花浇,不急不缓地浇灌着花株,浇灌完整排的花株,见他还没有离开,微微弯下的身子站直。
“沈大人这是准备赖在我家中吗?”
沈聿白神思晃了一下,“桢——”
“希望沈大人不要误会。”秦桢截断了他的话语,拎着花浇走向另一排花株,道:“昨夜我只是看在姨母的面子上给你借住一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意思,这不表示你我之间有任何的改变。”
顿了顿,她回过身,“你明白吗?”
斑驳光影跃过枝桠映落,衬得沈聿白紧抿的苍白薄唇更加的暗淡,“我知道。”
或许是许久没有开口言语,他喑哑的嗓音带着些许紧绷。
秦桢视线掠过他的喉咙,仅仅是停留了一瞬就挪开了,又继续浇灌着院中的花株。
她没有看到的是,视线滑过的那刹那,那道干涩多时的喉骨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下,喉骨主人的眼眸也随之暗了几许,他微阖眼眸,沉沉地呼了口气后才睁开了眼。
清澈如许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倩影上。
“你不想知道叶煦的消息么。”
闻言,浇灌着最后一株山椿的秦桢指尖颤动了下,须臾便恢复如常,她抬头:“沈大人若是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我就算是问烂了嘴喊破了嗓子沈大人也不会言语分毫,不是吗?”
比起不想问,更多地是不能问。
问得越多,错得就越多。
沈聿白心思何等清明,秦桢是清楚的,无心的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他捕捉到,再通过这简短的话语探寻出他想要得到的消息。
叶煦多年前的所作所为秦桢不敢苟同,也不认为是可以被原谅的,只是不论如何,叶煦也是她的朋友,这些年或多或少曾帮助过她许多事情,她不能做出背弃好友的恩将仇报之举。
沈聿白没有回答秦桢的话。
因为他知道,她说得是对的。
以前的自己就是如此,尤其是在涉及政事上,没有确凿证据他不会对外透露任何一点消息。
“已经确定了多年前的事情是他所为。”沈聿白睨见她微僵的神色,紧皱着眉,若是可以他是不想和她谈及这种徒增烦恼的事情,不过他今日和她说这个,也不是为了从她这儿得到什么消息,“明日的这个时候,圣上批复的通缉令就会贴满盛京。”
秦桢闻言,眼皮狠狠地跳了下。
通缉令下了,对叶煦来说就真的无路可退了。
她半垂眼眸,盯着花浇上的云纹,“抓到叶煦,会如何。”
沈聿白:“死罪。”
话音徐徐坠下,院子静了须臾,就连风声也消失无影。
女子挺拔的背影僵硬了些,沈聿白看了多时,沉闷浮上心头,他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道:“不过他有长公主替他运作周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话锋陡然一转,秦桢愣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候,紧闭的院门门扉被有规律地敲了三下。
“大人,圣上宣您入宫。”
是她出了卧阁后就出门等候在外的鹤一。
沈聿白‘嗯’了道。
离去之前,说出了提及叶煦的用意。
“不日起,宫中会着人盯着长公主府,会对往来长公主府的所有人进行盘查,你和叶煦相识,这个时候如果若是再和长公主有过多的接触,疑心只会落到你的身上。”
第56章
随着沈聿白的离去,院落霎时间静了下来。
常青松柏下,静默多时的秦桢眼眸动了动,瞥向紧阖的门扉,微启的唇瓣逐渐阖上,就这么定定地站了约莫半刻钟,她敛下视线转身走向书房。
再从书房出来时,恰好碰见外出归来的闻夕。
步伐轻盈的闻夕仰眸,对上自家姑娘淡而浅的眸色,掏出袖中的册子,“这是琬姑娘让我给姑娘的名册,说是这上头写有名字的世家子弟和贵女们都会出席。”
秦桢眸光凝着册子许久,微伸出手,通透泛红的指尖搭在册子上。
对于其他人而已,这只是一道平平无奇的册子,而对于此时的她而言,不是如此,它就像是装着未知物件的匣盒,掀开后是好是坏现下的她都无从得知,也无从探寻。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闻夕都狐疑地抬眼,这一眼抬起的刹那间,手中的册子被收走,与此同时她转过身,回了卧阁。
纤纤倩影踏过门槛,卧阁的门也随之合上。
见状,闻夕半知不解地盯着那扇门看了看,满是疑惑的去小厨房准备午膳。
静谧卧阁内,圆木桌案边缘处摆放着两样物件。
一样是适才周琬给来的册子,另一样则是昨夜沈聿白递入她手中的鸳鸯戏水玉佩,鸳鸯栖息于池沼之上,扬起的长颈几近相贴。离开国公府后,秦桢已经许久没有雕磨过与鸳鸯有关的玉饰,而这却是多年前的她时时会尝试打磨的禽类。
而这块戏水鸳鸯,是她嫁给沈聿白的第一年间雕磨而成的。
那时的她满心期许,期许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恰如戏水鸳鸯这般,慢慢贴近,携手同行。
玉佩打磨完成后,秦桢寻来她手中最为珍贵的匣子,小心翼翼地将玉佩装入匣盒中送到了书房,可她连书房的院子都没有被允许踏入。
秦桢想着,等沈聿白回来后再送给他。
就这么等啊等啊,等到第三日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
她心怀期冀地将匣盒递到他的眼前,男子冷厉浅薄的眸子扫了眼匣盒后,头也不会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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