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知晓,昨日清晨时他手臂上盘踞的伤口触目惊心。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与沈国公言语的沈聿白侧眸望来。
睨见秦桢面露担忧的神色,沈聿白微顿,心中升起一道难以言喻的情愫,他明明伤她如此之深,可她还是会担忧自己的伤势,而过往的他被下药一事蒙蔽了神思,眼瞎心盲,忘记了她从始至终就是心软的性子,根本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伤害他人。
目光定定凝着的秦桢看不懂他眸中的思绪,听到姨母吩咐下人将前些日子长公主府送回的瑶山搬入鹤园时她方才敛下思绪。
沈国公还有事要找沈聿白,喊他回了东苑书房。
目送他们离去后,秦桢和乔氏也往反方向离去,回鹤园。
路上乔氏听闻他们是被一对老夫妇所救下,确幸的同时也开始寻思着该如何报答两位救命恩人。
“他们应该已经在山中隐居多年,不愿下山也不愿被人过多的打扰。”秦桢挽着乔氏的手不疾不徐地说着,“我们离去时,沈——”
她微顿,一时之间不知在乔氏面前该如何唤沈聿白。
到底是直呼其名还是唤他表哥。
忽而消散的嗓音引起乔氏的注意,只稍睨上一眼就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问道:“聿白说了些什么。”
秦桢心中微忪,颔首:“他命暗卫守在近处,若是他们有需要相助时就前去帮忙或是回禀于他。”
得知要下山之际,她也想过是否要带着老夫妇俩进京安居,念头升起的刹那间就被打消了,与他们接触几日,不是感受不到他们对下山的抗拒,且院中的起居用具虽老旧了些却甚是齐全,一看便知是他们着意带上山来的。
谁又能道京中的生活一定要比山上的生活来得清闲自在。
言语间走到鹤园,踏入鹤园时秦桢神色顿了下,院中的景色熟悉而又陌生,如今的鹤园与记忆中的鹤园不甚相同,倒是和这几载居住的院落相似,只有那棵百年老树与她记忆中无异。
而大夫也已经在院中等候多时。
入了屋,大夫垂眸打量着她额间的伤疤,细看下才发现蜿蜒伤口几乎逼近眼眸,“姑娘的眼睛可有不适感?”
秦桢收回被把过脉的手腕,眸光扫过神色微凝的乔氏,寻思着该如何言说才能让她不那么担心,沉默少顷,顶着她如炬的视线,“最初醒来的时候,有失明的现象,不——”
“失明?”乔氏捏着帕子的手心一紧,神色霎时变得更加严肃,对大夫道:“胡大夫,还要请您好好地看看。”
“夫人请放心。”胡大夫抬手指尖抵着秦桢的眼皮微微掀起,上下观察多时,敛下手在药箱中寻着创伤药,“姑娘额间的伤口将将伤到眼眸,是会短暂的出现看不清的现象,额间的伤口也已经在愈合,想来也不会再出现失明的现象。”
听到胡大夫这么说,乔氏悬着的心也落下了大半。
刺鼻的创伤药敷在额间,染上伤口的瞬间刺得秦桢手心不由得捏紧,忍了半响才将额间的痛意咽下。
见姨母要送走胡大夫,她攥着的手心伸出拉住乔氏的衣袖,又喊住了胡大夫,对乔氏道:“为了护我,他被刺伤了手臂,还要请胡大夫也去看看。”
秦桢没有指名道姓,乔氏也明白了他是睡,眉梢霎时间拧紧,命闻夕和一众丫鬟定要照顾好她,带上胡大夫连忙走出鹤园。
透过窗棂目送着乔氏的身影走出鹤园,秦桢收回视线扫了眼闻夕,遣散了守在卧阁中的一众丫鬟。
闻夕跟在丫鬟身后,看着她们走到院中后才阖上门扉,转身走向自家姑娘。
呷着温润清水润喉的秦桢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想着离京前围在院落外头的世人,道:“我消失的这几日,京中可有什么流言?”
早知姑娘会问起此事,闻夕早已经将这几日京中的事情规整成言语,“姑娘消失当日傍晚,鹤一就带着人将苏霄押入大理寺,恰逢那时苏霄就在璙园,一传十十传百,当夜京中流言四起,四下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翌日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传出姑娘消失的消息且世子也不知所踪,圣上震怒命人彻查此事,不久后就有人说苏霄早年间就对祁洲甚是不满,如今又在长公主操办的宴席上被姑娘落了命,因妒生恨痛下杀手。”
“追杀姑娘的刺客都是些拿钱办事的,供出苏霄的同时也言说了他们并未将人杀害,姑娘和世子是无意跌落入树林之中不见踪迹,而他们那时也觉得身后有人追来就紧忙离去了。”
未身亡的消息也让国公府众人和京中关注刺杀一事的世人松了口气。
“姑娘的追随者最初都觉得世子在,定会很快就能寻到姑娘的身影,就连长公主也派人前来询问了多次,谁知已经过去了四日都没有消息,夫人一个不信佛的人,昨日也领着田嬷嬷和奴婢等人前去寺庙祈福。
“我听闻昨夜也祁洲的追随者自发地前往长安街后的湖前放莲花灯祈福,姑娘今日就回来了,想来是大家的祈福被上苍看到了,给姑娘和世子指路了。”
闻夕越说越是激动,暗淡多日的神色眉飞色舞。
秦桢微噙笑意的眼眸敛下少顷,纷飞思绪间闪过那几日沈聿白带着伤随着老翁四下寻柴火的身影,或许上苍被众人的祈福而感动,可她很清楚,这道路下山的路,是沈聿白拖着满身伤痕的身子一步一步探出来的。
除了苏醒的那日他小歇须臾,往后的时间都是随着老翁四下走动,他昨夜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疲惫是被着意掩下,不愿她被这份疲倦所侵袭。
呷着茶水的闻夕察觉到姑娘淡下的神思,狐疑地眨了眨眼眸,嘴角微张欲要询问时就听到院中响起极速奔来的脚步声,与此同时,沈希桥的嗓音随之而来。
“姐姐在哪儿,听说额头受伤了,大夫可有来看过了?”
耳畔闪过沈希桥的话语,思绪回笼的秦桢眉梢不自觉地扬起,她们相识过十载,还是头一次破天荒地听到沈希桥唤自己姐姐,门扉被从外边推开,沈希桥担忧中略带委屈的眸色闯入她的视线。
她嘴角噙笑看着来人,“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还冒冒失失地跑过来。”
沈希桥入屋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秦桢额间的伤口,眸色看上去愈发的委屈,“怎会是撞到了额头,若是伤及脑子那该如何是好!”
着实伤及脑子短暂失去记忆的秦桢哑然,不曾想会被她指出这点,失笑地上前牵过她的手,轻描淡写地道:“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跟前吗,我保证下次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沈希桥闻言撇了撇嘴角,想起入鹤园时瞧见的十来个侍卫,都是常年跟在父亲身边的侍卫,道:“怀有妒忌之心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不少,今日能有苏霄,往后就能有张霄李霄,这回有爹身边的侍卫守着,若你再出事就是他们的失职了。”
“侍卫?”秦桢一脸茫然。
她入了鹤园后就没有出过卧阁,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侍卫守着。
“嗯啊。”沈希桥扬起下颌,示意她往外看,窗棂外恰好可以瞧见鹤园门口穿过的值守侍卫的身影,“我来时瞧见还觉得有些怪异,都是常年跟在爹身边的侍卫,我一开始还以为爹娘在你院中呢。”
进入卧阁掠见她额上的伤口,沈希桥方才反应过来,院外守着的侍卫应该是爹娘派来的。
秦桢闻言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恰好睨见沈聿白的身影,眸光流转相撞之时男子清冽淡薄的眼眸中漾起浅浅的笑,像极了昨夜漫天的星辰,泛着数不尽的温柔。
谁知沈聿白走到院前拱门时,却被值守的侍卫拦住了前进的步伐。
第81章
被拦住的沈聿白微垂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挡在他跟前的两道手臂,不紧不慢地抬起目光掠向神情严肃的两人。
刹那间,就明白了他们为何会拦住自己。
为首的持刀侍卫面上神色凌厉没有任何可以宽泛的说辞,心中却打着鼓,主子命他们过来看守时,明确告知他们不可放世子踏入鹤园半步,却不曾告诉他们,倘若世子执意入内又要如何行事,总不能真的动刀刃。
侍卫神色自若地清了清嗓子,道:“世子爷,您请回吧。”
沈聿白掀起薄薄眼皮,目光穿过悠长深院凝视着窗棂前的人儿,松弛动人的身姿宛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弥漫散出的浅浅香气,循着微风不疾不徐地漫过鼻间,凛起的神思被淡柔眸光中的浅笑掠去,剩下微风拂去后残存下的笑靥。
窗棂前的身影悄然离去,清风荡起她的纱袖须臾也随之消失,沈聿白敛下一下一下敲击着心脏几近要穿破胸膛的鼓槌,也不为难守在院前的侍卫们,对逸烽道:“备马。”
已经备下车舆的逸烽微怔,下意识地看了眼他伤得极深的手臂。
回府之时不论是逸烽还是鹤一两人,都没有察觉到自家大人有何异样,直到适才大人褪下布衣上药时才掠见他手臂上的伤势,他们跟在大人身边出生入死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身上带有如此严重的伤口。
敷着药草的手臂周围晕着淡淡的浅绿色,盖下了边缘的泛白,金创药落在伤口上时,竟是冒起了缕缕苍白的泡沫,逸烽想要去寻胡大夫前来医治就被叫住了。
沈聿白要走一趟大理寺。
逸烽自知劝不住自家大人,也命人备下了马车,谁知现下他竟然是要骑马过去。
“大人,您的伤——”
“无事。”沈聿白不以为意地截断他的话,回眸掠了眼拱门之上的门匾,门匾飘逸如风的‘鹤园’映入眼帘,如同它的主人那般,凝了半响,他收回视线淡淡道:“我受伤一事,不必向太多人提及。”
闻言,逸烽稍显困惑。
沈聿白知晓他在疑惑什么,也不多做解释。
倘若朝中众臣得知他因此而身负重伤,必然会群起要求对苏霄等人痛下杀手,那群不长眼的连朝廷重臣都可以下此狠手,定要杀之以儆效尤,避免日后有人不长眼伤及自身。
幕后操纵的苏霄,也定然逃不脱。
只是如此,秦桢也会承受来自京中不同人的沉沉压力。
她本就抱有沉沉的愧疚,京中繁杂多余的流言蜚语只会像满天潮水袭向她,将她的腰身一寸一寸压下。
况且如今他还在追求秦桢,届时指不定有人会拿此来做文章,谣传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之事,就算只是有一丝可能会出现的谣传,沈聿白都不想要听到。
午后灼热烈阳洋洋洒洒地布满大理寺四下,竟散不去院中的沉闷凉意。
早早收到消息的方儒勖和宋明晖两人已经等候在门前,见沈聿白来后引着他穿过长廊往后衙走去,檐下系紧的铃铛被微风吹得铃铃作响,就好似跟随他身后的众人心思般。
刺杀一事是方宋两人共同操持的,方儒勖负责绑劫追杀的歹徒,宋明晖则是全权处理苏霄一事。
后衙牢狱中的闷哼声接连不断地响起,牢狱内昏暗无比,不过是踏入半步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严寒,垂挂天际的烈阳寻不到一丝半缕缝隙透入狱中,狱中引路的,仅有星星点点的烛火。
浅浅烛火余热对于漫无天日的牢狱而言,杯水车薪而已。
关押于牢房入口处的歹徒听到门扉推关声,拖着满身伤痕的身躯抬起眼眸,透过黏腻的发梢缝隙睨向来人,穿过缝隙的眸光与来人对上之时,他的身子狠狠地颤了下,印烙背脊的伤痕被牵扯泛起了痛意。
来人的目光如同看死物般,淡淡地掠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向牢房深处。
那儿,是拷打动刑的地方。
牢狱深处,血腥与炭火气息交织缠绕。
被捆绑于架子上的男子披头散发,无力垂落的手腕被手镣桎梏其中,镶着金丝的凌乱锦衣布满了长鞭落下的痕迹。
男子听到脚步声,艰难地掀起眼皮看向来人,睨见为首的沈聿白时,苍白神色颤了颤,连带着指尖也不自觉地颤抖。
大厦倾颓,莫过于此。
沈聿白逆着烛光走来,半分情绪全无的神色胜过寒冬飘雪腊月,一步一步地走到离苏霄仅有三寸之隔的桌案前,不疾不徐地坐下恣意慵懒地半倚着椅背。
他深邃如同静谧死水般扫过被桎梏住的苏霄,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啪嗒’、‘啪嗒’的响音,像极了黑白无常携手走过奈何桥的脚步声。
“苏公子如此惊讶,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回来。”
冷冽的话语砸向苏霄,被鞭子抽打过后的手臂被飘着雪的狂风席卷,冻得牙齿直打颤,嘶哑的嗓子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沈聿白凝着他看了许久,微抬手。
跟在后头的众人对视一眼都退了出去,留下逸烽守在门口,方儒勖和宋明晖两人身姿挺拔地伫立在墙垣侧。
椅子推拉声响后,苏霄听着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沈聿白神情凛厉地扫了眼布在苏霄眼前的长发,拾起桌案前夹过烧得通红炭火的镊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他眼前的长发,露出那双布满不屈的眼眸,以及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畏惧。
“苏公子应该是很想知道祁洲是否安好。”沈聿白眸中掠过淡淡的讥讽,薄唇扬起深浅不一的弧度,道:“她很好,比你想象中的都要好。”
苏霄闻言霎时抬起头,抿唇不语,眸中的恨意几近将整座牢房覆满。
他是想要祁洲死的,就算是不死,也是应当瘫痪于床榻之中,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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