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朦胧中,傅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晏启山清癯的脸庞,温凉的触感让梦幻泡影般的男人有了实感。
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哥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你别不要我,你摸摸我肚子,宝宝很快就能生出来喊你爸爸了。”
晏启山脸上笑着,但灰色眼眸里雾蒙蒙的梅子雨,却悄悄沾湿了他的眼角和睫毛。
他是求了很多人,说尽好话,陪尽笑脸,站在别人门口等了几个小时,写了保证书,才得以在便衣的监视中回家一趟。
他是男人,不嫩个在傅真面前落泪,害她担心,“那哥哥必须洗个手才来摸宝贝。”
他笑着替傅真擦脚,穿睡袜。然后借口洗手,在镜子前,将脸埋入水中。可抬起头时,还是忍不住撑着洗手池无声地痛哭。
傅真背靠着盥洗区墙的另一面,捂着嘴泪水涟涟。刚才她听到动静,出去看了一眼。
虽然阿姨们都不说实话,但她已经知道了,家里进来一帮执行公务的便衣,是来监视哥哥的。他们明天就会带走哥哥。
她知道,哥哥生来要强,总想做一棵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绝对不愿意被她知道这么落魄狼狈的一面。
这恐怕是哥哥最后一点的尊严了。
她又怎么舍得为了自己那点只会拖累他的依赖心,去打碎,去戳穿,去叫他难堪?
趁阿姨们忙做一团,傅真捧着沉重坠疼的肚子,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厨房里。
她得抓紧时间为哥哥再做一碗红糖卤肉饭。
第122章
是夜, 于繁华喧嚣处寂静无声的颐和公馆。
趁傅真不在,晏启山快速冲了个澡,顾不上吹干头发, 披着浴袍走到写字台前,找出蘸水笔和洒金笺, 一字一句, 力透纸背——
“真真, 哥哥此去生死两茫茫, 恐怕不能再陪伴你了,只能留些财帛, 让你依然可以优渥地生活。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希望你坚强、勇敢,好好保重自己。
公司和孩子, 你都不必担心,到时候会有专业团队负责。你想管就管, 不想管可以到世界各地散散心, 喜欢什么就买,想要做的事放心大胆去做,哥哥永远支持你。
老实说, 尽管也曾哭过痛苦过, 但今生与你在一起每一个日夜真的都很幸福。回头看看, 我只遗憾自己与你相差十年, 相识太晚, 相守太短。若有来世, 哥哥依然爱你。希望我们还能继续做夫妻……”
写到最后, 因为情绪失控,字迹越来越潦草, 最后一划直接被泪水氲开。
晏启山写完信,用火漆封口,嘱咐心腹,等到了必要的时候,把信交给傅真。
傅真还年轻,他不希望她从此形单影只。但他真的很妒忌,为什么他们明明都结婚有孩子了,却还是不能长相厮守。
/
傅真在厨房里,用红糖和白兰地翻炒焯熟了的五花肉丁。
因为时间有限,把生抽老抽腐乳红葱酥香叶姜片加进去爆香后,她直接倒了热水进去。这样炖十五分钟就能炖软烂。
溏心蛋已经焖好。等琳达从外面把饭买回来,这份红糖卤肉饭就成了。
红糖卤肉饭是他们在曼哈顿时的黯然销魂饭。
经历越南西贡河畔惊魂后,傅真对持枪自由的美国高度警惕,怕惹祸上身,不太愿意跟晏启山频繁地出门用餐、购物。
还时常唠叨晏启山:“人在异国他乡,总是要谨慎点。”
晏启山劝不动她,也不敢忤逆,只能顺着。一来二去,他们开始天天自己下厨糊弄三餐。
中国胃长期吃西餐觉得难受。
但焖饭焖面拌面馄饨再美味也会腻,三杯鸡小炒鸡可乐鸡葱油鸡蜜糖鸡汤羊肚菌花胶鲍鱼鸡汤……又让人闻鸡色变。
好不容易学会的雪梨狮子头,茶树菇蒸肉丸,小小一盅,只能当夜宵。咖啡排骨,酒煮蛤蜊,上海酱鸭,葱?大排,苹果红酒炖猪排,麻烦,偶尔为之。
然后他们迷上盖饭。
鳗鱼饭,鳗鱼汁炙烤鹅肝饭盖饭。可终究感觉汤汁不够丰富,吃着比较干,还容易菜不够。而西红柿炒蛋盖饭,麻婆豆腐盖饭,青椒牛柳盖饭,晏启山吃不惯,傅真不爱吃。
他们这才发现,生活的艰辛,从一饭一蔬一饮一啄开始 。
想要和和美美过日子,家里肯定不能老请保姆这样的“外人”来掺和。
眼看着晏启山饭量越来越少,傅真当真费心了不少心思。
直到某天傍晚,她灵机一动,用简单的食材,做了这碗红糖卤肉饭。搭配大麦仁糖冬瓜大麦仁煮的薏米水。
晏启山被浓郁醇厚的香气勾得闻香起舞一般食指大动,一改平时克制斯文吃相,光盘两大份还意犹未尽,戏称“红糖卤肉饭就是我此生不换的黯然销魂饭”。
从此后,她把这道盖浇饭,牢牢地记在心里。
因为,红糖卤肉饭里,有爱情,有生活,有他们的欣欣向荣的未来。
……
“夫人,泰国香米饭买回来了。”
“放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天下伤心处,春厨炊薤露①,饭熟辞郎君。
傅真用手背擦了擦河流一样奔涌的眼泪。以后,她再也没有未来了。
/
路过锦鲤池时,那棵巨型天目玉兰不知何时悄然盛开了,一树淡粉色临水照花,轻浅香味随风飘洒。
仰头看去,犹如一片艳丽、恢弘的粉雾云。
傅真折下一支。这花娇弱,下过几场雨就所剩无几。她想让哥哥也看看着早春的风景。
卧室暖气很足,香气袅袅。
书案上,巴掌大的铜制隔火香薰炉里,熏着他俩自己搓香丸子。琉璃台灯下,晏启山正伏案签署文件。清隽挺拔的侧影如云巅翠柏,如春山濯雪。
琳达放下食物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傅真将玉兰花枝插在斗大的汝窑花囊,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哥哥,先吃饭吧。”
“好。”晏启山回头温柔地亲了亲她,“辛苦你了。以后家里的事交给工人们做,不要自己动手。也不要对他们太好,不然他们会得寸进尺不听话。”
傅真搂着他脖子,“不还有你帮我嘛。”
只可惜,缘来缘去缘如水,明天他就要走了。晏启山眸光一暗,勉强笑了笑,视线落在玉兰花上,转移话题道:“枯木逢春,春天来了啊。”
“是啊。”傅真心里一阵悲伤,可是她的春天不会再来了。
晏启山不想让她一直沉浸在负面情绪中,笑着捏捏她脸颊,“来,陪哥哥一起吃一点吧。”
傅真展颜宛然一笑,拉着他撒娇到:“你喂我。”
晏启山露齿一笑,举起勺子,“啊~”
“唔,好吃,”傅真笑眯眯地,陶醉得摇头晃脑,“哥哥喂的饭就是好吃!”
时隔许久难得团圆,傅真希望能给他留下些许欢欣甜蜜的回忆,好撑过那些暗无天日的调查。
她挖了一勺连汤汁带肉的饭,送到晏启山嘴边,“哥哥张嘴,礼尚往来,现在该我喂你了。”
……
就这样,他俩和平时一样,开开心心地说说笑笑。
吃完饭,去洗个手的工夫,窗台上忽然多了一排立在各色托盘里的精美小树。五棵浅粉,两颗深红的,还有一颗是正红,装饰得珠光宝气,纸醉金迷。
凑近仔细看,每一棵树身上都挂着一件珠宝,写着一句情诗。
傅真转头惊喜地问:“好漂亮啊,这是……?”
晏启神秘秘地变出个盛满“清水”的迷你洒水壶,说要给她变个魔术。
傅真好奇地问:“什么魔术呀?”
她从小为了学业悬梁刺股,将艰苦朴素贯彻到底,确实不认得这玩意是啥。
“嗯……”晏启山眉眼弯弯,拖长尾音,故意卖关子不告诉她,“暂时保密,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等待的慢魔术。”
傅真坐到他腿上,兴致勃勃地问:“那你现在就开始变吗?”
晏启山藏住眼底的泪光,笑着摇摇头,“明天再变也不迟,现在帮哥哥按一按太阳穴吧,头有点儿疼。”
一听他说明天再变也不迟,傅真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开开心心拉他一起去洗漱,“哥哥,明天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晏启山搀着她,轻言慢语低头哄她,“你还怀着小朋友呢,早饭自然是由我来做才对啊。”
傅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最近特别能吃。你蒸个羊肚菌胡萝卜山药蒸肉丸,再来五个附近那家‘小杨生煎’的脆底爆汁生煎包。”
“你瘦着呢,能吃是福,”晏启山笑着摸摸她脸颊,“烤苹果,茶叶蛋要不要?”
“要。”
傅真让晏启山躺在自己腿上,伸手轻轻揉他太阳穴,“明天早上别忘了用玫瑰醋生抽调一碟油醋汁,我要灌着吃。”
晏启山侧身轻轻抚摸她沉甸甸的肚子,“每一件与你有关的事我都牢牢地放在心头,绝对不会忘。”
说完后,他情绪有些失控,孩童般蜷缩起来,脸颊也轻轻贴上那一片温暖馨香脉动,眷恋地依偎在她怀里,“你要记得,哥哥永远爱你。”
然后他们热烈地接吻,爱抚,但没有做。
他们只是相拥着躲藏在港湾里,聆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以天鹅刎颈的姿势沉沉睡去。
/
时光飞逝,星夜阑珊。转眼便是凌晨四点半,离别以秒速倒计时。
昨晚傅真睡下后,他半夜去厨房忙活。
盐茶樟树港辣椒和土鸡蛋在电高压锅里用保温模式焖了一夜,她吃的时候,蛋黄一定会流油。
家里电饭煲是定时的,这会儿羊肚菌胡萝卜山药蒸肉丸已经蒸上了。
客厅有个平时用来给傅真烤蛋挞的小烤箱,黄油肉桂红糖烤苹果刚才也烤上了。
油醋汁他自己调好了。由于时间不够,小杨生煎只能让琳达赶早去买。
他争分夺秒,只为能够回到傅真身边,再多待哪怕一小会儿。
晏启山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倚着床头饮了一杯白兰地。
傅真则小猫儿似的娇滴滴的趴在他怀里,似乎正在做好梦,脸上始终挂着恬静的笑容。
离愁渐长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晏启山不舍地抱紧她,柔软的甜香和着血泪一寸一寸沁入心尖。
没有了他,傅真和清焰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而他没有了傅真又该何以为继呢?
/
傅真醒来后,窗前整齐地摆放着早餐。
晏启山已经不在了,他的枕头下,压着一张纸条。
傅真颤抖着摊开,一字一句痛彻心扉:“真真,哥哥出远门去了。你吃完早饭后,挑一棵树给它浇浇水,等到晚上时它就会开花——这就哥哥要给你变得慢魔法。希望你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哦^^”
第123章
傅真每天躲在家里哭, 足足半个月没有踏出过房门半步——
吃药喝汤,担心他挨饿受冻,泪流满面。
泡脚时, 看见泡脚桶,想起那天他风尘仆仆的样子, 心如刀割。
昏昏沉沉打瞌睡, 没有他搂着哄着了, 缩成一团抽噎。
看到晏启山的衣服, 抱不到幻觉里的他,就抱着他的衣服哭。
梦到晏启山回来, 醒来找不到他,哭到闭气。到最后,几乎哭得神经衰弱。琳达她们怎么劝都没有用。
晏启山留下的那一排纸树她也没舍得动。仿佛只要不去碰它们, “明天”哥哥迟早会回来给她变慢魔术。但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哥哥始终没有出现。
晏家的事官方明面上一直秘而不宣,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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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各种小道消息, 网上关于她和晏启山的风言风语也多了起来,一开始幸灾乐祸说晏启山不要她了的人,转眼又开始骂她。
“捞女。”
“以前天天宣誓主权, 现在出事了就直接装死撇清关系。”
“比冷血动物还无情。”
……
傅真不出门不上网, 自然看不到这些。但窝在家里并不意味着与世隔绝。
论文得写, 毕设要做, 事业也不能落下。
除了美术馆和MISS CHOW是她直接管, 其他产业晏启山都安排了律师团和职业经理人团队。
晏家家大业大还一锅端出了事, 集团上下都乱了起来, 小人躲在暗处作乱,亲朋明着虎视眈眈, 谁都觉得该轮到自己粉墨登场。
今天这个不服人事任免调令,明天那个质疑公司决议,后天一群人威胁不加薪50%就扣留公司的物资,大后天供应商被策动要求涨价……
总之,高端的商战往往以低级的方式演绎。现在公司里个个都觉得自己是耀莱大功臣大恩人,老虎不在就该猴子称大王,得不到满足就闹。
团队顶不住各方压力,迫不得已,只能频繁地带着各种疑难杂陈来找傅真商议对策。
听说经理人团队找傅真告状,那些人也完全不放在眼里,“告去呗,一黄毛丫头金丝雀。没家世没背景,能干事儿?哪怕晏启山来了,也得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哥。”
傅真听完,瞬间炸毛。骂她可以,暗搓搓诋毁三哥绝对不行!这帮闹事的闲人,全是各种关系户,全靠三哥白养着。以前他们最多倚老卖老偷奸耍滑,现在居然还想喝血吃肉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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