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启山靡衣玉食把她养出了一股子贵气,再加上昆曲和北大艺院熏陶出来的底蕴,真的像朵人间大牡丹。
但此刻, 她裹着那条华丽厚重的佩斯利花纹开司米披肩,坐在雾白薄纱翻飞的窗边, 犹如一支干枯玫瑰, 迎风散发出颓废、烟熏般的暗淡光色。
琳达瞧着她滴滴娇琉璃易碎的模样,暗暗叹息——
先生想的太简单了些,如今傅小姐就像一块寸锦寸金的妆花织金云锦, 离了他精心呵护哪里还能继续鲜活富丽?
傅真果然迅速地颓靡了下去。
但她闲不得, 还是得写继续毕业论文、做毕业设计, 美术馆不少事也需要她参与, 唯独“尘与雪”个人设计师品牌这事被搁置了下来。
毕业设计是饱含策展在内的微电影纪录片, 用的是这些年平时积累的素材。
即兴写作, 文学剧本, 分镜剧本,导演, 摄像,剪辑都是她自己,影片里出现的美术展也是她自己策划的,短短二十多分钟,囊括北大艺术学院四年所学。
那些与她萍水相逢女孩子都剪了进去,包括不再联系了的潘允媛,林慧丽,以及曾经视为情敌的珠雨,叶漫新,MaggieQ等。旁白里甚至有她中学时期的旧相识。
晏家的事瞒得密不透风,谁也没告诉。宝珠在电话里得知她纪录片内容后也只是担忧,“万一得罪人,姐夫一时半会赶不及怎么办?”
傅真以前可能会考虑撕破脸不好,但如今她是个我行我素的unapologetic girl。这是她的青春纪录片,在她的青春里粉墨登场留下油彩的人谁也跑不掉。
唯独晏启山在整个影视里,只有侧影背影和不露正脸的特写。
所有和他一起住过的豪宅也没有全貌出镜。
总之,傅真谨慎得仿佛以前经常一时兴起非要在办事时拍私房□□动作片的人不是她。
晏启山在北京机场落地后,打过几个电话叫她好好照顾自己。接着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傅真每天试图联系他都联系不上。
启玉也处于断线状态。慕伯循倒还依旧在捣鼓他的电动车,偶尔来电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就连MaggieQ和叶漫新也在短信里问了同样的话。
再接着,许久不联系的阿丽通过MSN发来一张合照:最近还好吗?很想念那时的我们。
照片里她大二,那时她眼里的欲望非常热烈、直白,拍照脚尖绷得很直,尽管穿的廉价,但青春活力,又美又灵。
遇到晏启山后,她连头发丝都在发光。哭也好,笑也好,永远有人着急心疼。
可如今呢?傅真挺着肚子审视镜子里的自己。
这段时间晏启山不在,她孤零零的,吃不好睡不好,不知不觉竟比窗台上枯萎的玫瑰还丧气了。
傅真戴上亮闪闪的珍珠,穿上油画般的珠光绸面礼服裙,披上超长公主貂,试图支棱起来去看画展。
刚拿起车钥匙,窗前没关掉的笔记本,网页弹出提示——
人间蒸发很久的潘允媛忽然破天荒地在人人上留言:我想,也许那晚我不该帮他把你叫到楼外楼。希望你坚强。
高中那批和她不太对付的女同学,可能私下拉过群了,很快排队在下面讨论了起来。
一来二去,傅真终于被迫明白过来,晏启山遇到事情远比她以为的严重,以至情敌、早就割席了的旧友、互相撕过逼的老同学……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合伙往她身上播撒怜悯。
哥哥真的出事了吗?傅真浑身冰冷。
可她昨晚还梦到晏启山回来了,搂着她亲吻,抚摸,酣畅淋漓地做了一次又一次。
在梦里,她是那样的快乐,幸福。
昏倒在地上前,傅真突然想起,其实晏启山其实向她告别过了——
多伦多机场登机前,
首都机场打来的电话里,
空花泡影般的梦境中,
晏启山始终在说同一句话:“真真,前路漫漫,千万珍重自己。”
琳达在厨房煨汤,忽然听到咚地一声闷响。
……
等傅真再醒来时,人已经在私立医院VIP病房里躺着了。没觉得疼痛,只觉得苦涩。
她挣扎着试图坐起来,“我得回国。”
琳达按住她,劝到:“夫人,为了孩子,您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傅真摸了摸肚子,这是她和哥哥的孩子,“那我想喝小馄饨汤。”
琳达替她掖了掖被子,殷勤地问:“要不要吃点什么?”
傅真想起在杭高念书时,常坐车去云南南路那家鲜得来吃“排骨年糕”。
高一时第一次去,那是个难得下雪的冬日午后。在街边闹了不愉快后,同学结伴弃她而去,她人生地不熟,被迫独自等公交车。
正惊惶不安时,远处已经忽然驶来一辆纯黑色的大奔,在漫天簌簌小雪中,显得尤为冷冽肃穆。
鲜得来生意兴隆,开豪车到这里吃排骨年糕的也不少。
她不想继续人前狼狈,连忙擦了擦泪花,往后退了退。留出足够的空隙。
谁知汽车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车窗落下,后座坐着个渊渟岳峙、皮肤很白的年轻男人,气势凌厉,但声音非常温和:“被欺负了?今天车不好打,要不要送你回去?”
她压着哭腔,小小声回答到:“我是回杭高,太远了。”
“没事,不远,”他大半身子隐匿在阴影里,只听得出是在笑,“我的司机刚好要回贡院那边。”
彼此她生活不宽裕,很难拒绝这样的顺风车。纠结片刻后,鼓起勇气拉开车门,“那谢谢您了。”
“不客气。”他笑一笑,嗓音瓷沉悦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司机毕恭毕敬地称呼他“晏先生”。
即便她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的脸,也能判断出,这是个非常高大俊美、优雅矜贵的权贵子弟。
短短的一段路程里,她第一次具体地理解了什么是“光风霁月”、“其人如玉”。
从此后,她开始对排骨年糕有着别样的执着,每次考试进步,都要奖励自己去那家店吃一顿。
而且每次下雪时,不惜请假也要去。
但整个高中三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他叫“晏先生”。
直到去恭王府参加非遗展演,她才重新遇到她日思夜想的人生目标。
只是时刻多年,她已经长大了。年少时那句“我傅真,哪怕读书不能出人头地,将来嫁个金龟婿也要超过她们”,就连她自己看来也是不可能的笑话了。
晏启山确实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帮助过一个被同伴丢弃在街头的小女孩了。
面对他,激动过后,她更多的是审视和防御。就连杭州暴雪那晚主动接近他,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隔着那么多计算和考量,晏启山竟然真的会爱上她。
她逃避后,退缩过,躲回富阳小山村后还是阻止不了自己疯狂沦陷。
最终,晏启山在湾流上也发了疯,强行进入她。
把第一次交给他时,她百感交集。
虽然表面上生气,实际上,心底疯狂滋长朝圣般卑微的情绪——正失控地“爱”着她、把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的男人,是她整个青春期幻想过的、高不可攀的男人。
她爱他,也图他的财和势,可依然表现得半推半就。这一路走来,对他更多的是算计和攫取。
为了试探他,她甚至故意默许他妈踹掉她肚子里的孩子。
而且,她本来想的是,跟他几年,等他睡腻了想换人,或者到年纪了要结婚时,就自动拿钱走人,好好完成学业,留在国外好好搞事业,再随便找个不讨厌的男人平平淡淡生孩子过日子。
没有他的坚持,他们真的只会是普通的包'养关系。
可是为什么,他娶了她以后,还要抛下她呢?夫妻不应该共甘共苦吗?
……傅真陷入冗长的回忆,根本不回应外界的响动。
琳达等了许久,看她始终呆呆的,不由得慌了起来,一下子提高了音量,“夫人?!待会儿您想吃什么?”
傅真回过神,虚弱地笑了一下,“想吃排骨年糕。”
琳达不知缘由,向一同照顾她的珍妮丝请教什么是排骨年糕。珍妮丝想了想,“应该是上海特有的那种排骨年糕,以前我经常看到先生叫人做来,但是就看看,不吃。”
“哦,怎么做的,我不太会。”
“排骨年糕啊,看着排骨是排骨年糕是年糕,但却可以因为一份简简单单的酱,就毫无保留地托付彼此。”
“什么味儿的?”
“咸辣鲜甜。”
琳达终于明了,“哦,那不就是爱情和人生嘛。”
珍妮丝若有所思地想,可如果那份酱现在变成了一条楚汉界河呢?排骨和年糕还能在一块儿吗?
第120章
医院没有晏启山的气息, 傅真不喜欢待在医院,坚持回家休养。
家里楼下是曼哈顿中央公园,天气的好的时候, 晏启山会在饭后,带她出去散散步, 慢慢逛到伊斯特河岸, 坐在那里看河流, 看鸽子, 看小朋友跑步。
河边有所1884年建立的贵族女校休伊特,学费5万美金一年, 走读制。
很多家长对该女校趋之若鹜,是因为它拥有最后的教育资源,和顶级精英阶层人脉资源, 可以让孩子见识、享受纽约大都会的??切繁华和便利。
同时,它是时尚、艺术氛围最浓郁的城市, 汇集全球最多艺术家, 有许多很好的展览和博物馆,从小耳濡目染地接受熏陶,直接赢在起跑线。
但晏启山却只是觉得, “休伊特离家近, 风景好, 将来把女儿送到这里读书, 叫琳达她们陪她肯定很省心, 不会耽误我们自己的生活。”
傅真当时任性地想:反正孩子, 既不用自己带也不用自己管, 那再生一个好了。万一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他们自己互相商量下就好。
她没有母爱。首先最爱自己, 其次最爱晏启山,仅此而已。
其实琳达也看得出来,傅真纯粹是因为爱晏启山,才愿意生孩子。
傅真在陌生的环境里很不安宁,只想尽快回到感觉得到晏启山气息的地方。但她每天都要打点滴,监听胎心,格雷西广场10号楼是老楼,经不起折腾。
琳达灵机一动,开车回家取来一件孔雀蓝丝绒大衣,多洒了点鸢尾绿豆蔻香水。
傅真得了这件宝物,情绪果然镇定下来,很快抱着衣服沉沉睡去。
待再醒来时,明净的窗台上,多了一瓶垂头丧气的江户菊,酒红金黄相间,纤细蔓长的枝条随风飘荡也有脆弱的浪漫感。很美。很艺术。
只是不知为何,傅真总觉得这花美得很有些哀伤的情致。
心中细细品味,颇具“每向清宵自省愆,滔滔无奈世皆然。盈亏消息因而悟,万事支颐一听天。”的遗憾冷寂况味。
这个月份江户菊也不可多得了。琳达以为她喜欢,隔几天快枯萎了就还换上一样的。
于是乎,傅真便和这花相伴了一些时日,直到临近开学出院回国。
琳达和珍妮丝陪她搭乘飞往浦东的航班。
抵达上海时,傅真没有直接回杭州,而是先走告诉,绕路去云南南路吃排骨年糕。
因为太想念,她一个人点了三份,特意多要了酱汁。临走时又带走两份。
深夜回到程公馆后也没有留宿,只是把晏启山晾在铁丝笼里的火腿带走。
因为有杭州耀莱车队队长帮忙上门照看,火腿在恒温恒湿的环境里,已经晾得很好了。
她想,北京气候干燥,可以挂在四合院里继续风干,等三哥空闲下来,再割一部分炖腌冬笋吃。
然而真正回到三里屯时,傅真却被拦在颐和公馆门外,“傅小姐,您只能住雍城一号。”
傅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问:“三哥呢?”
那人硬邦邦地说:“您还是好好养胎吧。无关的事别打听。没好处。”
傅真终于动了气,“我提醒你谨言慎行。他是我的丈夫。”
她模仿着晏启山的神态,平静而有力地和那人对峙,“颐和公馆是我和他共同的家。”
停泊在旁边的车里,出来个上了年纪的时髦女郎,“我们家情况特殊。”
傅真认得她,是杭州时就见过的“雪华姐”。大家族亲情可真凉薄。她抿唇微微一笑,“那又怎样?如今这里是我名下的物业。”
晏启山早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因此领证后手脚极快,飞速找团队办理手续,把自己名下绝大多数不动产陆续转到傅真名下。
当时傅真自己完全没留意,以为晏启山做生意需要,全程心不在焉问都没问一下,他让签字就签字,他让跟着一起去公证就一起去公证。
直到前几天……
多位代理律师从各国飞到纽约,组队找到在医院楼下散步的她,汇报说:“傅小姐,大部分手续都办了下来,请您签字确认……”
她翻看了几摞厚厚的文件,才发现自己居然“天降横财壹佰亿”了。
俗话说的好,爱你的男人一定舍得为你花钱。
虽然壹佰亿只是耀莱集团的九牛一毛,可晏启山把能给她的都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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