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一开口,性感荡然无存,连成熟,都成了她的错觉。
“我是宴之峋没错……了不起,难为您这七秒钟的金鱼记忆,还能记得四年前自己甩过的人,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言笑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片刻实话实说:“你也知道我有脸盲症,对我来说你的脸不太好认,我是凭借着你的气质才认出来的。”
气质?什么气质?
还有什么叫他也知道?他可不想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凭什么认为他还知道?
宴之峋内心情绪翻涌,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团怒气很散,始终聚集不起来。
他难道不恨她吗?
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是恨她的,或许该说,在他的认知里,他应该恨她,恨她恨到再次见面时用狠毒的话,一通狂轰滥炸。
现实里,想要同她质问的不甘,只剩下稍显强烈的困惑,连愤怒的表达都少了宣泄口,只冷冷淡淡道一句:“哦是吗?好久不见。”
然后才问:“你怎么在这?”
——他是在明知故问。
半分钟前,他混沌的思绪已经重新开始启动,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难猜。
言笑起身,“这里是我家。”
宴之峋看着她很没形象地拍了几下屁股,欢迎 加入 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 Qqun大脑第二次停止运转,数秒后涌进来一小段与此时此刻的她极不相称的记忆。
在一起后,他们会经常在外面吃饭,有次饭后他意外瞥见她牙齿上沾了一小片香菜叶子,觉得可爱的同时,好心提醒了句,紧接着把牙签盒递到她跟前。
她却捂住半张脸说公共场合呲牙咧嘴太难看,死要面子不肯用牙签剔掉,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没有张开过嘴,找到洗手间后,直接丢下他,一个人在半密封的隔间里,完成了掏出随身镜、怼脸、用在餐桌上悄悄拿走的牙签清除夹缝里的绿色这一系列宏伟工程。
出来后,还为自己刚才超乎寻常的耽搁找了个合理借口:厕所拥堵,排队浪费了太多时间。
他看破不说破,鼻尖轻嗅,闻到她补过的香水味,是清清淡淡的橙花,这让他微微晃神。
她问怎么了。
总不能告诉她他是被她的香味迷乱了心智,于是他摇头说没什么。
她哦了声,笑容灿烂,顺势不动声色地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
……
宴之峋拖长调哦一声,“原来你说的乡下老家就是这里。”
言笑眨眨眼睛,“我以前没跟你说过我家在桐楼?”
宴之峋沉默了。
她还是这么聪明,短短一句无中生有的话就把主导权夺了回来。
要是他回答没有,她估计开始耍赖称没有这回事,是他记错了,严重点,甚至还会贼喊捉贼:“看来我的话,你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你过去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要是他回答有,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发去自己的指责:“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忘了?你过去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这就是你说的喜欢?”
似乎哪种,都能给她向他发去人道主义谴责的机会。
他思考的时候,言笑抽空看了他一眼,可只是这么一眼,她就从他故作深沉的眼眸中推断出他又在脑补些什么有的没的。
他是真的变了很多,初见时毫不费劲的松弛感在他身上消散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连倨傲、轻蔑都是沉甸甸的,平白增添灵魂的重量,看样子这几年经历了不少。
宴之峋最终决定说实话,一字一顿地强调:“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这样啊……”
言笑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露出稍显愧疚的笑容,“那是我的问题了,抱歉。”
抱歉?
宴之峋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几秒,不然也不会听到如此荒唐的两个字,在他印象里,抛去打情骂俏的情景,言笑就没正儿八经地跟他道过歉。
宴之峋暗暗咬紧牙关,“没关系。”
心里想的跟嘴巴说的背道而驰,从他微抿的唇角可以看出。
言笑装作没察觉到,另起话头,“三楼住户是你?”
“是我。”
“那还挺巧的。”
突如其来的沉默令人无所适从,宴之峋放回大衣口袋里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好半会才松开,抛下一句“我觉得不巧”后,换上拖鞋上楼。
没一会,掺进来另一道毫无节奏感的脚步声,比他的要轻些。
他扭头,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言笑没好气地说:“这里是我家,另外,我的房间在四楼。”
“但你刚下楼。”
他这句
话更像在问:你刚才下楼做什么的?
言笑一脸无辜,“忘了。”
“……”
“最近记性不好,很多事转头就忘。”她耸了耸肩。
宴之峋想说什么忍住了,昏昏沉沉的脑袋转回去的下一秒,感觉自己低血糖要犯了,差点没站稳,在台阶上摇摇晃晃一阵,勉强稳住。
身后传来的女嗓险些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有事的样子?”这次他没回头,对着空气反问。
“像。”
不带一丝犹豫的回复堵住了宴之峋的嘴,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卧室。
空调呼出的热气驱散了他周身的寒凉,顺势融化了他高高筑起的戒备堡垒,顾不上脏,他直接穿着外套瘫倒在今早出门前刚换的床单上。
天花板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白得像纸,盯的久了,那纸上竟然冒出她的脸,肤色只比纸深那么一点,隔着一段距离,却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笑与不笑时弯弯的眼角,连同藏在眉尾一点小痣,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要命了。
宴之峋闭上眼睛,可视觉一受阻,她就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直到他洗完澡躺回去,她的存在感还是有增无减。
渐渐的,他看得有些腻了,第一次意识到曾让他着迷的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原来这么寡淡无味,唇色也是,当真一点血色没有,眼下的青黑倒成了她脸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应该还瘦了不少,宽大的衣服罩着,空空荡荡的,像皮包骨外绕着一阵风。
看样子这些年她过得不怎么样。
他其实俗不可耐,和网上绝大多数惨遭另一半伤害抛弃的人一样,知道对方过得不好,他心里就能痛快许多,那口卡在嗓子眼的浊气也终于吐了出去。
几乎在同时,手机响了声。
如果是四楼那位发来的,他坚决不回——
结果是周程修。
周程修:【现在有空不?聊会天。】
不等对方回复,他拨来语音通话。
宴之峋罕见地倾诉欲爆棚,直截了当地摁下同意键,可一接起,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最后是周程修先打开的话题,“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
周程修藏不住事,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在电话里将自己在饭桌上遗忘的消息告诉宴之峋:“前不久一次聚餐上,你没来,李芮彤来了,她聊起言笑。”
宴之峋想喊停,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由着他继续往下说:“说言笑一直在写小说,好像写了三年吧,签的就是李芮彤在的那个公司……我当时听到都愣住了,她当初不是好不容易进了她心心念念的亿界当策划,怎么就辞职写小说了,大学也没见她有这方面的兴趣啊?”
宴之峋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听着有些嘶哑: “我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她在写小说。”
他不想知道,现在也知道了,四楼就住着一个写小说的,除了言笑还能有谁?
周程修难掩诧异,“不是,你怎么知道?”
宴之峋捏捏隐隐作痛的眉心,“我见到她了。”
“吃饭的时候,你不还说分手后你俩就没见过面吗?”
“吃完饭见到了。”
“啊?”
宴之峋把时间说得再明确点,“半个小时前见到了。”
周程修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在对面的催促下,才挤出一句废话:“她也在桐楼,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假的。”
宴之峋冷冰冰地抛下这两个字,就挂了电话,因而错过了周程修的下一句话:“要真这样,你可要小心了,小心又栽她手里。”
这通电话非但没有替宴之峋排忧解难,反而加重了他好不容易消减的郁气,还有对另一个人的恼火,在胸腔里腾腾燃烧着。
原来他不是大度到不想跟她计较,心里的怒气也不是聚集不起来,而是他的反射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比08年就能绕地球一圈的香飘飘奶茶还要长了。
手机又响了声。
他拿起看,依旧不是言笑,而是将他遣送到言笑身边的宴临樾。
宴临樾直接打的电话,宴之峋接起后开了免提,先声夺人:“你是不是知道她也在这里,才把我安排到这里,好看我的笑话?”
“哪个她,把话说明白些。”
“言笑。”
宴临樾默了两秒,“看你的笑话?你的笑话有什么好看的?”
宴之峋觉得宴临樾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行,我收回最后那六个字……至于前面那问题,麻烦您解答一下。”
“还需要我解答吗?”宴临樾清清淡淡地笑了声。
宴之峋气到极点后反倒平静下来,“你这么千方百计地安排我和前女友见面,为了什么?给我们制造旧情复燃的可能性,然后怂恿我不顾一切跟她在一起,跟家里人作对,彻底沦落为别人口中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儿子,顺势再抬高你的身价?”
听筒里盛气凌人的逼问腔调和兴师问罪的架势,听得宴临樾一阵烦躁,第二次没绷住情绪,骂他有病,“被迫害妄想症犯了,就赶紧去治。”
宴临樾其实一直知道自己这位弟弟在目中无人的同时有多幼稚。
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是他的行事标准,责任感和担当永远赶不上日益增长的年岁,对人对事忽冷忽热,黏糊的时候,是颗嚼不嚼都粘牙的牛皮糖,疏离的时候,是冰箱冷冻室里的一块生肉。
一遇到让自己不顺心的事,第一反应是去责怪别人,以此来让自己好受些。
可宴临樾又没法过分指责他,他会变成今天这样子,归根结底还是被自己、宴瑞林、乃至整个宴家害的。
宴之峋也觉得自己真的有病,不然也不会在对面掐断电话后,还对着手机发了长达十几分钟的呆,一开始屏幕倒映着的是他的脸,没一会又变成了言笑。
他感觉自己彻头彻尾地沦落成一个遭人嫌弃的拾荒者,一点点地捡拾着他们的曾经,每拾起一样东西,他就会先怀疑一次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然后开始悔不当初自己这四年的青春就这么奉献给了一个民间演员。
他甘拜下风。
脑海思绪翻涌,心跳也迟迟恢复不到正常节奏,身体报警的代价是睁眼到天明。
早上八点,他才睡了过去,睡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事被他遗忘了。
四个小时后,他从噩梦中醒来,梦到自己从高耸不见底的悬崖跌落,摔了个粉身碎骨,这让他冷汗涔涔。
他起身,去浴室简单冲了澡,套上宽松的卫衣、运动裤,今天气温出奇的高,这么穿也不冷,快到一楼时,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烧烤味。
言笑就站在玻璃门另一头,左手拿刷,右手拿着一瓶孜然粉,身侧放着一个八十公分长的烧烤架。
宴之峋目光缓慢下移,不含任何旖旎成分,急促地拂过她纤瘦的腰,停在她卷上几层的裤腿上。
下田插秧也没她这么兴师动众的架势。
这一看,他更气了。
他因她的突然出现失眠了一整晚,精气神逼近崩溃的边缘,她居然还兴致勃勃地在院里摆弄起烧烤来?
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在说:不管你怎么斤斤计较,又或者想蓄意报复我当年甩你之仇,我都不会care一点。
两秒后,他再次抬起脚,重重踩到台阶上。
言笑是先听到的脚步声,才看到他这个人,她合理怀疑,要是他落脚再重点,她家的木质楼梯能被他踩出一个大坑,直达地下储藏室。
“你也挺能睡。”她点评了句。
宴之峋喉咙一梗,“比不上你。”
“那是当然。”
话音落下,宴之峋突然想起自己之前为什么经常和她斗嘴、心里却又不爱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从来都没赢过她一次。
等他走进,烤翅差不多熟了,言笑问:“你吃不吃?”
他应该是刚洗了头,还没吹干,头发裹挟着水汽,湿漉漉地往她鼻腔里钻。
她稍稍别开了脸。
滋滋的烤肉声里,宴之峋听见自己说:“谢邀,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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