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修像被当头一棒, 瞬间清醒了,颤着手指头敲下:【还有一个,宴之峋本峋。】
XN:【卧槽!】
别烦我:【卧槽!】
AAA仔:【卧槽!】
周程修没跟风爆粗口, 用仅有的小聪明说道:【他这会应该在手术,没看到,你们快退群, 原地解散!】
宴之峋的确没看到。
自从他向许国雄回了句“没什么烦心事,我最近好得不得了”后, 隔天,他就从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被“提拔”成可以独立完成手术的“正式”医生,群里炸出滔天巨浪那会,他刚接到两位急性盲肠炎患者,需要做紧急手术,其中一个情况复杂些,并发了腹膜炎。
两台手术结束,又作为罗茗的第一助手,帮助他完成一次ESD,剥离出胃窦部范围内的病变组织。
精气神本来就不足,又不眠不休地站了几个钟头,看着状态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罗茗看在眼里,没问,当他半夜兴致勃勃地做贼去了,只有许国雄循例又关心了句:“小宴,你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是住宿环境不行?我记得你住在——”
没想起来,“住在哪块来着?”
对方一连抛出几个问题,宴之峋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个,就近说:“我住风南巷。”
许国雄这才有了些印象,“言家点心铺子楼上?”
宴之峋说是。
黄圣华幸灾乐祸地笑出声,“谁安排你住那的?那里风水可不好。”
宴之峋还记得自己初来那天,科室几人调侃他是小少爷那茬,这会语气不太好:“能是谁?还不是你们的大少爷。”
黄圣华在某些方面很精,最快反应过来,喉咙哽了下,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时,宴之峋又慢条斯理地蹦出一句:“风水不好是什么意思?”
黄圣华敛神说:“你还不知道?那幢楼里住着的母女,都是未婚先孕,当妈的二十几年前和她妹一起来的桐楼,那会她女儿才刚出生,我记得是叫言笑吧,这名字还挺好记……她一个人把言笑养大到十八岁,结果养出了一个白眼狼,考了个状元,去外地读书就没回来过,一直到四年前,才大着肚子出现,没少被人议论。”
桐楼就这么点大,互相想不认识都难,加上黄圣华母亲和言文秀是同辈,偶尔会聚到一起谈天说地,表面看着和谐,实际背地里以他母亲为代表,没少拿言文秀的家事当成不可告人的谈资。
黄圣华不信言文秀没察觉出她们隐隐约约传递出的敌意和看热闹心态,也因此他更加纳闷言文秀为什么还愿意跟她们待在一块。
“和她妹”这三个字短暂地攫取走了宴之峋的注意力。
言文秀从来没提起自己还有个妹妹,至于言笑,不管是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还是现在,她都没有说起过任何关于她阿姨的事。
仿佛这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她们的生命里。
碍于升起的好奇心还不够强烈,他也就没有探究到底,而是重复问道:“风水不好是什么意思?”
黄圣华眼一横,合着他刚才说的全是废话?
“我刚才不是说了?”
“你刚才说的跟风水不好有什么关系?”宴之峋嘴角在笑,眼尾却沉甸甸的,下塌得明显,“又不是什么死过几十个人的凶宅,过去也不是什么乱葬岗,你跟我在这扯什么风水不好?你怎么不说,手术室风水也不好?”
他怼人时向来不喜欢留给对方半分颜面——这方面,他论第三,就没有敢自称第二,第一的宝座,自然归属于言笑。
宴之峋的最后一句切换成呢喃自语:“我倒觉得风水很好。”
人杰地灵,“人”说的是言出。
算起来,他有几天没和小家伙在一起睡了。
心里蠢蠢欲动的,熬到下班时间,他给言文秀拨去电话,想问言出是不是在高婶家,要是的话,他好顺路去接。
估计在忙,言文秀没接,没一会,周程修在微信里找上他,通过询问他现在心情好不好,以此来达成试探他有没有看到群聊消息的目的。
宴之峋的回复让周程修心一凉:【最近有发生什么值得我开心的事?】
难不成看到了?
对面紧随而来的回复,突然又让周程修意识到他们两人并不在同一频道上、说的也不是同一件事,他不由松了口气。
宴之峋:【她写的小说,不单套了我的名字,甚至在某些剧情上,我都觉得她是在内涵我。】
周程修真想回句“您老可别自己脑补太多无效剧情了”,犹豫后敲下:【你问过言笑没有?她承认她在内涵你?】
宴之峋:【算是。】
是就是,什么叫算是?
正腹诽着,小少爷又说:【我反思了下,我过去在处理某些事情上,确实挺讨人嫌的。】
周程修瞠目结舌,他居然还会反思?小少爷这是长大了!
周程修一脸老母亲般的欣慰:【你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注意点就行。】
然而他忘了反思和付诸行动改变是两回事,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宴之峋的下一条消息将自己的本性暴露无遗:【原来你也觉得我很讨人嫌?】
“……”
说的是事实,周程修没法反驳,只能岔开话题:【言笑那本小说我也看完了,阿宴,你说她在动笔的时候是不是还喜欢你?】
失智和盲目的自信是能出现人传人的现象的,毕竟前一秒周程修还觉得宴之峋自我意识过剩,下一秒他自己就化身成为爱情军师,兴致勃勃、自诩逻辑感十足地分析道:“第一,她把你名字给了她小说里的男主角,还是一字不差的……”
说这句前,周程修切换成了语音,“第二,虽然我不清楚里面有多少情节是你和她交往时发生过的,但不可否认,她的语言用得很真实,很有代入感,我不信女主在跟男主深情告白时,她一刻都没有想到你……第三——”
他突然停下,传过去一张图片,是对着《败露》实体书最后一页番外拍的。
挺醒目的一行字:【我永远□□之峋。】
周程修把自己说激动了,语调都抬高不少:“没点真情实感能写出这种话?”
宴之峋最近对言笑有了全新的了解,别人不好说,但她是能做到毫无波澜地写出这种话——这叫演员的自我修养。
周程修又说:“你注意点,没准她现在还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这句是夸张了说的,是个人都能听出他在开玩笑。
可惜宴之峋不是人,至少不是普通人,是永远喜欢反其道而行之的特殊群体。
他坚定的意志突然被周程修误打误撞动摇了些,在不那么确定的情况下,他在当当网上买了本正版书。
桐楼物流极慢,在中转站滞留了两天,才抵达街道分站,派送到手上又是隔天的事,纸箱也被压成不平整的形状,甚至能看见上面的脚印。
换做以前,宴之峋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们一个投诉的差评,但他现在没那心思,加上一半锋利的棱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言笑磨平,对于快递员略感抱歉的神色,他只平静地选择了无视。
那会言出正在他卧室,看见他手里的书,仿佛看见了新世界的大门,立马凑了过去,手指点点封面,“这是哭哭写的吗?”
宴之峋慢了好几拍才轻轻点头。
“哭哭的书好受欢迎的,狗蛋也喜欢看吗?”
他没给出直面回答,开始装腔作势,“没看过,朋友送的……我也没想到他会送这本。”
言出很懂事,有着超乎这个年龄没有的成熟,但他的成熟还不够帮助他辨别成人的玩笑和谎言,没有多想哦了声后,收拾好乐高积木后拿起童话书看。
看的纯图片,没有文字,小手一翻,恰好翻到《灰姑娘》这个故事。
他停下没动了,抬起脑袋看向宴之峋,“狗蛋,哭哭也是辛德瑞拉吗?”
宴之峋正在想其他事,回答得漫不经心的,“嗯。”
发出这声后,又“嗯”了下,这次尾调上扬,带点困惑,等他把记忆往回倒,才反应过来言出刚才问了什么,正想改口,听见小家伙用困惑的语气问:“哭哭的水晶鞋掉了很久了,为什么狗蛋还不给她穿上呢?”
宴之峋直接被问懵了,是误打误撞,还是小家伙其实什么都知道,但这可能吗?他今年不过三岁半,怎么会这么聪颖又敏感?
当然更让宴之峋困扰的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告诉他他的哭哭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辛德瑞拉了?还是该坦诚她分手得过于干脆,连水晶鞋都没落下?
见他迟迟不应答,言出没再多问,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童话书上。
翻页的动静其实很小,莫名的,耳朵单方面屏蔽起来却很困难,宴之峋花了近二十分钟,才成功让自己从混乱的思绪里抽身而退,进入阅读状态。
剧情和情感的转折早在他读第二遍时,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也因此,他这次没有从头开始看,而是快进到男女主在一起的片段一路往下翻,查漏补缺一般,用备忘录敲下书里出现的每一句情话。
言笑是真的很会写情话。
直白的,隐晦的,通通信手拈来。
现实生活中也是,但论果断决绝,也没人会是她的对手。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他的手突然顿住了。
隔着屏幕看,和拿在手里阅读是两种不一样的体验,后者更为直观,带来的冲击性也更强烈,瞬间将他的记忆带回到过去。
言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爱,频繁使用的是喜欢,比如“阿宴,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我想我会一直喜欢你。”
事实证明,“想”是没什么用的,天马星空的想象谁都会,付诸实践才是难上加难。
当然,如果她将自己后续的喜欢宣泄在了《败露》里,他无话可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言出拿了桶爆米花上来,装在罐子里,还没吃几口,一个不小心,腿蹬倒玻璃罐,爆米花撒了一地。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寻宴之峋的脸,等到对方也看过来,小手在身前不安地搅动着,发出软软糯糯的一声:“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害怕受到责怪,还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感到难为情,下唇有小幅度的哆嗦。
宴之峋顿了足足五秒,才起身朝他走去,即便这些天已经被言出时不时心血来潮的一下磨砺出了稳如死狗的心态,看见这副混乱的景象,胸腔里还是有气流翻涌着,但他没表现出来。
“是不小心的?”
言出重重点头。
宴之峋默了两秒,故意拿手肘去撞放在一旁言出的空杯子,很轻很快的一下,杯子随即倾倒,发出略显沉闷的一声。
“对不起。”他也说。
言出松开手,“狗蛋也是不小心的吗?”
“嗯。”
“没关系的,把它拿起来,放回去就好了,狗蛋不要难过。”
“不难过。”宴之峋嗓音迟疑了下,指着散落一地的爆米花说,“这个也是,把它们装回去就好了。”
言出眼睛突然一亮,“狗蛋果然和哭哭一样!”
宴之峋没听明白。
言出解释,“出出把东西倒了,哭哭也不会骂出出的。”
宴之峋飞快抬头看了言出一眼,突然想起他和言笑同居那段时间,言笑养了只猫,有天把家里弄得一片混乱,她也只是低着头默默收拾,连半句责怪都没有,最后不依不饶跟一只猫较劲的人是他,隔天,他就把猫送人了,而她依旧一声不吭。
当时她在想些什么呢?他第一次对此产生了好奇。
晚上九点,言出说自己肚子饿了,宴之峋下楼准备给他做碗番茄鸡蛋挂面。
面还没下锅,不久前出现在回忆里的言笑径直走到他面前,托着下巴看他,目光灼灼的,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别开脸前,又看见她冷不丁抬起手,摁住他手臂绷紧的肌肉,几秒后,改成上下来回轻抚。
她的神色意味不明,以至于宴之峋窥探不到她的心理行踪,只觉她掌心的触感分外地折磨人,前一秒还是凉的,后一秒就烫了心尖,野火烧身,带起燎原之势。
“干什么?”他大幅度地撇开,眉心紧拧,胸口剧烈起伏,一副被玷污了后愤恨不已的模样,差点把手甩进热锅里。
言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被甩开的手臂悬停在半空足足五秒,才被她放回口袋,淡淡说:“感受一下。”
感受什么?
他们都分手这么多年了,现在除了房东女儿和租客、生物学上的孩子他妈和孩子他爸的关系外什么都不是,她怎么能对他动手动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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