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室里最得罪不起的其实不是罗茗那种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把人骂个狗血淋头的炮仗,也不是宴之峋那种有身份背景,但又清高得过分,不屑与人为伍的皇族,而是许国雄像这种看似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掌控着全局的操盘手,要是惹他不高兴,只不准哪天他就怂恿科室其他人给自己穿小鞋。
另外黄圣华还听说,虽然许国雄表面正经,实际上也和护士站的护士长勾搭到了一起,两个人眉来眼去、暗渡陈仓也不止一两年,最早可以追溯到许国雄被评上主任的隔天深夜。
护士在每家医院里的地位都有些微妙,看着卑微,却是掌握医生和病人最多隐秘的百晓生。
黄圣华留了把柄在情人何倩那,被何倩威胁着要他跟他老婆离婚,次次被他搪塞过去,何倩越来越不满,他花了一大笔钱才暂时性地堵住她的嘴,但他还是不能确定何倩的直属上司护士长对他们的私情是否了如指掌,并且握有实质证据。
种种因素权衡下来,就算许国雄真的想拿自己当枪使,他也只能乖乖照做。
黄圣华认命地叹了声气,步子拖得很慢,不过几米距离,耗费近半分钟才在许国雄的催促下走到宴之峋身边,双臂叉过对方腋下,试图将他拽走。
黄圣华人很壮,一米八不到的个子,体重却超过了180斤,但他平时不锻炼,全是肥肉,底子很虚,没几秒就被宴之峋挣脱开,后者扭头,冷冷问道:“干什么?”
李顺循着空档逃离了现场。
见他一脸被自己弄脏了肉|体的反应,黄圣华气就不打一处来,嗓音压得很低,“我这可是在帮你!在医院穿着白大褂殴打病人家属,传出来别说医院名声会被你败坏,你的前途也能被你自己毁掉!”
明明拥有了这么多唾手可得的财富,偏偏一点情商都没有,堪称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黄圣华敢料定以小少爷的性子,就算申城主院院长还愿意力排众议扶持他,他在组织里也爬不上太高的地位,更别提扎稳脚跟。
对于黄圣华虚假的好意,宴之峋一点不领情,“病人家属?他算什么病人家属?不就是没理硬要装出有理,来医院兴风作浪的小喽啰?”
说的没错,黄圣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许国雄这才上前,正想开口,看见有人正高举着手机,镜头对准的是宴之峋在的位置,脚尖一转,朝那人走去。
恩威并用一番后,男人答应删除视频。
许国雄暗暗松了口气,回头,宴之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只留下一脸怨愤的黄圣华。
他上前,“小黄啊,上次你不是问我宴医生为什么会被调到这犄角旮旯吗?”
黄圣华陡然一滞,忙不迭点头,“是有这回事。”
突然提起这话题,是准备解答了?
还没等许国雄开口,他一顿,不可置信从眼底倾泻出来,“该不会是因为打人——”
话还没说完,被许国雄打断,他慢吞吞地摆了两下头,一脸的神秘莫测,“这可不是我说的。”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科室,恰好听见小赵问:“宴医生,前两天我好像在星河广场那块见到你了,你身边好像还有个小孩,那是谁啊?”
当晚黄圣华也在,他眼疾手快,拦下了蠢蠢欲动想要前去打招呼的小赵,事后又用“以后再寻个好机会问”摁下对方的好奇心,哪成想,小赵的求知欲根本压不住,才过了两天,就背着他问出口。
宴之峋顿了会,想起言笑的交代,面不改色地答道:“房东的外孙。”
这也是事实,他算不上在撒谎欺骗人。
小赵没那么多心眼,信以为真,不信的是黄圣华,但他没有立刻开口质疑,快到下班时间前,才拐弯抹角地打开话题:“昨天我妈去笑口常开点心铺子买了些蛋黄酥,味道可不比连锁老字号卖的差,她还打算让我今天下班顺路再带一些回家,有没有要一起的?”
有人搭腔:“笑口常开点心铺子?就是言笑她妈开的那家?”
说话这人是言笑的高中学长,在校期间,还向言笑买过几包烟和几袋零食。
黄圣华点点头,随即故意将话题往宴之峋那带,“也就是宴医生房东开的那家。”
宴之峋知道他什么意图,眼尾扫过去,冷冷淡淡的一瞥后,将沉默进行到底。
黄圣华不满他的态度,趁热打铁道:“对了宴医生,你最近有没有察觉到你房东和她女儿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你想问什么?”宴之峋烦了他层出不穷的试探,让他把话说明白些。
“最近桐楼不是又发生了连环杀人案?都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这事宴之峋从高婶那听说了,死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是美甲店老板娘,另两名是居住在废弃天桥下的流浪汉,而第一案发现场就是在天桥底下,都是被勒毙的,死亡时间在晚上十一点后。
许久没有出现过这么瘆人的案件,不免闹得人心惶惶。
“你说的这个和房东不对劲有什么必要关系?”
言文秀和言笑胆子都大,连环凶杀案激发不出他们和普通人一样的恐惧心理。
“这案子是跟她们没关系,”黄圣华装腔作势地停顿了几秒,“但上个连环杀人案跟她们有点关系,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发生在二十五年前吧,其中一名受害者就是你那房东的——”
许国雄在这时打断,“这周六晚上年夜饭,不值班的尽量到场赏个光。”
他看向宴之峋,像在询问意见。
所有人都觉得宴之峋会不识趣地拒绝,然而约莫五秒的沉寂后,他轻轻点了下头。
饭吃不吃对他来说无所谓,他只是想去撬开黄圣华的嘴,得到刚才那不了了之的话题答案。
下班时间点刚过,科里突然接到两台紧急手术,宴之峋现在还没法主刀,被分配到罗茗那充当第一助手,手术难度高,耗费近五个小时才完成,他饥肠辘辘地回到住所。
一楼空无一人,但亮着灯,餐桌上支着一个保温菜罩,他打开,里面放着两菜一汤,应该是不久前做的,碗壁这会还很烫。
滑梯传来摩擦声,宴之峋以为是半夜习惯性下楼给自己觅食的言笑,抬眼,目光有了片刻的停滞。
不仅有言笑,言出也在,母子俩一前一后,画面有些滑稽,像澳洲袋鼠妈妈口袋里揣着一个袋鼠宝宝。
言出利索地拍了拍屁股,朝宴之峋奔去,“狗蛋!出出……出出……”
小家伙仿佛收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话还没说完,已经咬住自己嘴唇,鼻尖耸动,垂垂欲泪。
还是乖巧的妹妹头,短短几天,看不出变长了,只能确定,他此时此刻哭天抢地般的伤心和头发无关。
具体因为什么,宴之峋从外表看不出来。
宴之峋放下筷子,侧过身,手臂还没彻底抻开,先顿住了。
他的鼻子很敏感,能准确且轻松地判断出环境指标是否合格,以及空气里是否含有能够引起他体内营养盐类上泛的物质。
这会言出身上的气味很奇怪,脖颈那块最为浓郁,类似垃圾桶里的果皮陈放过久后腐烂的味道,参杂着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沁香,还有睡衣柔顺剂的薄荷香,总之成分很复杂,但就是闻不到小家伙身上自带的软软糯糯的奶香味。
这是脑袋栽进垃圾桶里,被他妈拎出来从头至脚清洗了遍?
宴之峋欲言又止。
言笑看出他的困惑,用平铺直叙的语调解答:“跟高婶外孙女几个人玩捉迷藏,玩到最后一把的时候,就这小宝贝不知道怎么想的,独辟蹊径,藏进高婶门口那个大号垃圾桶里,结果——”
说到一半,她突然也有点难以启齿了,像在难为情自己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奇才。
宴之峋抬眼看她。
她挠了挠脸,又闭了闭眼,慢吞吞地补充:“结果睡着了,连着垃圾被倒进车里,送去垃圾中转站了。”
第29章 她他
言笑顿了顿, 又说:“把他捞回来后,泡在浴缸里快一小时,味才散了些。”
信息量过于庞大, 宴之峋自诩堪比数据库的大脑也卡顿罢工几秒,回过神除了“厉害”说不出其他话。
可能是感受到言笑在说这话时对自己的不重视, 也可能是回想起自己丢脸丢到垃圾站的场景, 言出眼泪彻底绷不住了, 扯开嗓子开始哭嚎:“狗蛋!出出变成小垃圾,差点被拆了!出出不要被拆,被拆就再也见不到狗蛋了!”
宴之峋知道应该趁这难得的机会传递自己如山般稳重的父爱,但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在言出的视角盲区,唇角几乎要勾到耳朵根。
言笑看在眼里,啧了声,“狗蛋, 你笑得好贱哦。”
言出这时候的耳朵异常的尖, 刷的一下, 抬起脑袋,“狗蛋, 你也笑出出嘛?”
这回轮到言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出声。
宴之峋僵硬地说没有。
言出不信,“那你亲亲出出。”
宴之峋脖子一梗,飞快凑上去碰了碰他脸颊。
言出炸开的毛顺了回去, 一个人心满意足地回了三楼,
宴之峋想起什么,突然叫了声:“言笑。”
“干什么?”
那会言笑正在冰箱边, 拧瓶盖的手顿住了,视线不紧不松地投射过去。
宴之峋还没来得及问她二十几年前连环杀人案的相关信息, 就看见有血从她鼻腔流出,她很快反应过来,驾轻就熟地仰头,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又大力地往人中处揩了几下,过了差不多两分钟,才将脑袋垂落回去,最后用一小团纸巾堵住流血的鼻孔。
察觉到宴之峋一瞬不停的目光,她问:“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宴之峋没说实话,随口诌了个话题:“你这是上火还是挖鼻挖太猛了?”
转瞬收获言笑稀奇的神情。
“什么反应?”他挑眉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言笑顿了两秒,“以前有次你没穿衣服,好巧不巧,我当着你的半截裸|体流了鼻血,你还以为我是被你的美色迷倒了。”
宴之峋拉平唇线,表明自己完全不记得这事,顺势投去怀疑的目光,认定是她在杜撰。
言笑没接收到,在那之前,她已经背朝他脱鞋踩上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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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的前一天上午,领导找到许国雄询问宴之峋的情况,许国雄操弄着话术试图含糊过去,直到对方聊到几天前在医院发生的和病人家属之间的争端。
“老许啊,我听说宴医生还把人一整个提溜起来了,差点犯了人命。”
许国雄笑着打马虎眼,“这传得可太玄乎了,宴医生就是轻轻拽了下那李顺的衣领,倒也没干别的。”
上前替对方整理整理衣领这种瞎话他真说不出来。
领导眯着眼抿了口许国雄赤巨资托人买的安溪铁观音,不到两秒,呸了呸茶沫子,装腔范十足,随即从嘴里蹦出的那句话瞬间让许国雄如临大敌,“哪是传的?前天晚上我收到了一段视频,里面可是拍得清清楚楚,我估摸着李顺的脚后跟都离了地差不多有四公分吧,'四'这数可不吉利啊。”
看样子是瞒不住了,许国雄只好实话实说,顺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转述了遍,在提及宴之峋被李顺的飞刀伤到过时,语气加重不少,也添油加醋了不少细节,“宴医生这行为确实有失妥当,可谁还不是年轻气盛过来的,更何况,这事还是对方先挑起的……”
连着说了几句好话,最后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督促他,让他改了这暴脾气。”
领导藏在眼镜里的双眸再次有了小幅度的眯起,片刻才松开,“下回做事记得处理干净些,千万别让宴院长听到不该听到的消息。”
许国雄琢磨他的意思:“宴院长打来过电话问起宴医生的事?”
“到底是自己儿子,怎么可能会不上心?”就是这上心,和普通父亲对儿子的关心和期待有所出入,更多的是害怕,当然宴瑞林怕的不是宴之峋在桐楼受了委屈或不平等对待,而是他在分院给自己惹事生非。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是生物圈的常态,同样适用于职场规则,毕恭毕敬地送走直属领导后,许国雄第一时间将黄圣华叫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明里暗里都在提醒警告黄圣华别再招惹宴之峋,口头抬杠也不行。
“小黄,你也别怪我说得太残忍了,但这就是事实,宴医生有人撑腰,你没有……你孤立无援的,再怎么折腾,他也能过得好好的,没准你会把你自己折进去。”
黄圣华心里一咯噔,正要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应声好,许国雄补充道:“嘴炮也别了,有些气和不甘心,只能受着再咽进肚子里。”
黄圣华咬牙应下。
年夜饭照旧定在距离星河广场一条街之远的元泰大酒店,科室除了两个需要值班和另有安排的医生外,全都来了,宴之峋是最后一个卡点到的。
菜还没开始上,包厢里只有走调到太平洋的嘶哑男嗓,是黄圣华忘我地握着麦克风在唱《死了都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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