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也就罢了,还讲得这么正经。
搞得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晚霁揉了揉后颈,想说些什么,又听他道:“现在还疼吗?”
她顿了一顿,摇了摇首,道:“没有那么疼了。”
她眨了眨眼眸,道:“你的药膏还挺有效的。”
沈仲祁道:“到了燕州之后,磕着碰着的地方可能不少,殿下先收着罢。”
张晚霁:“……”
这算是给了一颗甜枣,又给了她当头一棒吗?
她还以为他学会说一些好听的话了,哪承想,这一会儿,来了一句如此不中听的。
啊啊啊,真是气死她了。
什么叫「磕着碰着的地方可能不少」?
这是预料到她未来的日子很可能会受不少伤吗?
所以特地给她准备了这一支金疮药?
这是雪中送炭?
还是早已有所准备?
张晚霁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道:“沈仲祁,我发现你老是欺负我。”
她的话,似乎让他觉得格外稀罕,他原本要离开的,这一会儿转身而至,他双手撑在她两侧,她能感受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殿下,微臣怎么欺负你了?”
第三十三章
——“殿下, 微臣怎么欺负你了?”
少年嘶哑的嗓音,俨如酥在她耳屏上的一缕热风,滚热又撩人。
张晚霁被迫扬起了螓首, 仰眸看着他。
鬓角垂落了一绺青丝, 青丝之下是雪白的粉颈, 颈部肌肤之上的青筋, 隐微地凸显出来, 这般紧张又无措的弧度, 让人真的很想戏弄一番。
在昏昧的空气之中, 两人的身影几乎是交叠在了一起, 他俨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一举扑在了她这一块麦田上,她滞在原地, 停止了动弹,只有引颈受戮的命运。
掩藏于袖裾之下的手, 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 反反复复,苍蓝色的青筋, 一瞬之间虬结成了团,以大开大阖之势, 一径地蔓延入了袖裾深处。
他的声音从她的鬓角,缓缓沉降至她的耳屏处,嗓音如磨砂板, 嘶哑又潦烈, 道:“殿下怎的不说话?”
“微臣怎么欺负殿下了?”
“嗯?”
最后一个嗯音,无限地拉长, 沉哑到了极致,从她的鬓角处一路流淌至她的颈间。
张晚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嘤咛出了声。
她是无意识的,但这一声绵软的嘤声,听在少年的耳屏之中,蓦然有了另外一番味道。
让人食髓知味。
原本宁谧的氛围,一时之间变得潦热了起来。
她想要推拒开他,但臂弯处的力道,软酥成了一滩水,她根本使不上任何气力。
腿软得不行,整个人亦是一并发了软。
就像是一块发酵的面团。
张晚霁在紧张局促之中,心中亦是生了一丝隐微的祈盼。
她希望能够发生些什么。
她为自己这种念头感到羞耻,但同时也感到一丝隐秘的希冀。
她缓缓阖拢住了眼眸。
哪承想,等待了好一会儿,希冀之中的吻,却是始终不曾落下,取而代之地是一张温和暖融的氅衣。
张晚霁:“?”
她错愕地睁开眼眸,撞见沈仲祁正在一脸认真地帮她缚系氅衣上的盘扣,他说:“别着凉了,多穿一些。”
张晚霁:???
她以为他会更进一步,哪承想,他此时此刻却是在帮她系衣服。
这啥情况?
这与她所想的情况根本不符合啊。
张晚霁蓦觉有些匪夷所思,顿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地说道:“你靠过来,就是想要帮我系衣服?”
沈仲祁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黑湛湛的深瞳徐缓地抬了起来,视线的落点从氅衣的盘扣处,抬升至她的娇靥上,肃声道:“如今适值暮冬初春的时节,殿下衣装单薄,微臣不欲让殿下受凉,现在殿下应当是觉得暖和些了罢。”
张晚霁:“……”
竟是感到无语凝噎。
心下某一份希冀之火,正在一点点地熄灭了去,最后化作了一片泡沫。
沈仲祁觉察她容色不虞,道:“殿下难道不暖和吗?”
他道:“要是还觉得冷,微臣这里还有一席裘衣,也可以给殿下披上。”
“不必了,”张晚霁揉了揉眉心,婉拒道:“现在罩上了裘衣,我确乎是暖和了一些,不必再添一件裘衣了。”
沈仲祁点了点首,端详了她的面容好一会儿,道:“不过,微臣觉得殿下有心事,是哪里不舒服吗?”
张晚霁:“……”
她薄唇浅浅地抿了一抿,抿成了一条极细的细线,弧度微微下垂。
木头,你说呢?
你觉得我是哪里不舒服呢?
真不知道你是故意不懂,还是真的不懂!
张晚霁乜斜了他一眼,本来想要憋着一口气不说话,就这么赌气下去,但鬼使神差地,她又开口说话了:“沈仲祁,我觉得你好不解风情,你分明知晓我在想什么。”
此话俨如一块巨石,当空砸落而下,空气之中的万千光尘,为之颤动了好一会儿。
一语掀起了千层浪。
沈仲祁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似乎没有料知到她竟是会说这些。
张晚霁人也怔住了,面颊浮泛起了一片臊热,耳根烫得庶几能够滴出血来。
——天啊天啊天啊,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怎的会突然坦白了!
——她乃是堂堂邺都帝姬,说话要掌握一定的分寸与尺度才是,怎的现在跟沈仲祁说起来,如此有失礼仪!
——搁放在前世,她断是不可能会说出这些放诞的话,如此失礼!
张晚霁手足无措,都不敢看沈仲祁面上的具体表情了,此时此刻,整个人跟一头鸵鸟一般,深深埋在了毛氅之中,视线垂落在鞋尖处。
沈仲祁没有说话,她也不敢妄自说话,感觉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
她今番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他会如何作想。
张晚霁忐忑又紧张,心律噗通噗通直跳,心脏庶几是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偌大的船舱之中,氛围委实是宁谧极了,气氛针落可闻,太安静了,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吐息声,俨如时涨时伏的潮汐声。
在长达数十秒的焦灼、煎熬等待之中,张晚霁听到了一记低低的喟叹声,少年磨砂般低沉的嗓音,从她前方上空传来,道:“殿下抬起头来,看着我。”
张晚霁一直在绞着纤细的手指,指甲都快绞烂了,她咬着嘴唇,晌久才道:“你要做什么?”
“殿下一直垂着头不看我,我如何能与你平等说话?”
如今怂的人,反而成了张晚霁。
她不敢抬首,更不敢与沈仲祁对视。
她不知道等待着自己是什么。
沈仲祁反应如何,将要对她做什么,凡此种种,皆如七月八月份的天候,一切都是不固定的。
张晚霁一直不肯抬头,直至一只劲韧结实的大掌,捻起她的下颔,抬起她整一张脸。
张晚霁原本不想抬起头的,怎奈沈仲祁的气力是在太大了,一下子就将她的整张脸抬了起来。
下一息,她撞入了一双邃深沉黑的眸瞳之中,少年的眸瞳俨如一片黑海,深不可测,她像是一叶扁舟,沉陷在了这一片黑海之中,她整个人有一些无措,同时也有一些悸颤。
“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两人的面容近在咫尺,他说话之时,冷凉淡泊的气息,不疾不徐地喷薄在她的面容上,俨如一根鹅绒羽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撩蹭于她的皮肤上。
张晚霁的皮肤掀起了一片隐微的颤栗,骨子皆是麻麻的。
她像是一株含羞草,想要竭力缩成一团,偏生沈仲祁制止住了她。
张晚霁大脑乱成一团,道:“我不知道……”
沈仲祁狭了狭眼眸,偏过首。
一抹浓重晦暗的阴影淡淡地罩了下来,张晚霁的额庭上覆落下了一抹温韧硬实的触感。
她的浓睫在昏晦的光影之中颤了一颤,眼尾骤地泛散着一抹滚烈的烫意。
心律在此一刻失了重。
沈仲祁方才亲吻在她的额心。
“是这样吗?”这个吻蜻蜓点水,一触即离,他额庭浅浅抵着她的额庭,薄唇轻轻说着话。
张晚霁憨居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她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大脑是一片乱麻。
她想要说出一句连贯的话来,但整个人就像是浸入了一种微醺的状态,语言系统已然瘫痪了,她词无诠次,竭力想要平缓自己的心绪,但随着时间的消逝,她的心绪越来越乱,心律越跳越快,身体亦是越来越烫。
一切都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沈仲祁的动作还在继续。
他捧住她的脸,缠绵的吻,从她的额庭一路流连至她的唇。
张晚霁羞涩得根本不敢睁眼,乌浓的睫羽颤得十分厉害。
她手脚也跟着不连贯了,根本不知如何摆放。
其实,沈仲祁以前亲过她,但她觉得这一回的亲吻,与以往不太一样。
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缠绵。
脑海里仿佛有一大片绚烂灿烂的烟火升腾而起,陡地炸开,在她的世界里,皆是烟火盛放燃裂的声响,这些声音陆陆续续穿过了她的身体,一路流淌追无垠的远方。
整个人间世悄然寂止,万物静默如迷,她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心律声。
沈仲祁的心律其实也不太稳,吐息声也比寻常要沉了许多。
是动情了吗?
——所以说,他也是喜欢她的吗?
张晚霁很想问这个问题,这一句问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直纠缠着她。
她想要知道一个明晰的答案。
她揪住了沈仲祁的袖裾,过了很久适才觅寻回自己的声音:“沈仲祁……”
“嗯?”
他抬起眸,深沉地注视着她。
女郎红唇如焰,唇瓣濡湿,像是春夜里亟待采撷的一枝露水樱瓣,她的眼眸亦是雾朦朦的,掩映着一团靡丽的水汽。
张晚霁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仲祁的眼眸,如一枝细腻的工笔,细细地描摹着她的面容轮廓。
他长久地注视着她,道:“微臣也有问题想问殿下。”
看来彼此都有问题想要问彼此。
“你想问什么?”
“殿下不妨先问罢。”
两人异口同声道。
两句话同时说出口后,彼此皆是怔然了一下。
沈仲祁礼让道:“殿下想问什么?”
张晚霁的心跟猫儿轻轻挠了一下,道:“你为何要亲我?”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你是喜欢我吗?”
——终于将自己内心真正想要问的问题,问出来了。
——天知道她这个问题酝酿了多长时间,做了多少心理准备。
似乎是洞察出了她的心理活动,沈仲祁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细线,道:“殿下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很早就想问微臣了?”
张晚霁盯了他一眼,慢慢鼓成了河豚腮。
他似乎天生就是来克她的,不论她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事,他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搁放在平素,张晚霁定然是会回避的,但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丝毫没有回避的必要了。
坦诚一点又有何妨呢?
她一错不错地凝视着沈仲祁,点了点首,道:“嗯,这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你了,在你答应赐婚的那一刻,我就想问你了,你答应赐婚,是遵禀本心,还是出于帝命不可违?”
这一段话,迻译为大白话就是,你愿意娶我为妻,是你本就心悦于我,还是说,只是因为帝命与媒妁之言?”
沈仲祁没有率先回禀她,眼睑低低垂落,视线落在远空,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张晚霁心中忐忑极了,她完全不知晓沈仲祁的禀复会是什么样子的,心律怦然如悬鼓,袖裾之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悄然渗出了虚湿的一层薄汗。
等待了不知多久,终于听沈仲祁说道:“起初是因为帝命。”
意思是,在最初接受这一份赐婚的圣旨之时,他是因为帝命不可违,答应娶她。
张晚霁呼吸骤然一滞,接着又听他继续往下说道:“后来,随着与殿下接触时间变多,微臣适才发觉,当初接受这一桩赐婚,并也不全是帝命,微臣这里也有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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