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乔装打扮好,带着婴孩,去栈桥搭乘了水舟,一路北上。
过程有颇多的艰辛,有好几次差点被张家泽的兵马追上。
好在有惊无险地躲避了过去。
到了剑门关后,二人下了船,没想到意外再次横生。
有一堆刺客团团围剿住二人。
不用去细猜,张晚霁都能认出他们的底细。
一定是张家泽派人过来的。
他早晚会料知到,他们会在剑门关舍筏登岸。
敌众我寡,敌盈我竭,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纷争。
但张晚霁还想再挣扎一下的。
她震袖出剑,逼退了数位刺客,但最后,刺客越来越多了,张晚霁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那些刺客见张晚霁这端露了破绽,连忙将攻击的矛头指向张甫。
因为张甫怀中抱有胎儿。
张琮是邺都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
张家泽怎会轻易放过他。
定是不会让他轻易苟活于世。
一众死士交换了一个眼色,临时改变战术,以大开大阖之势,直直猛扑过去。
“皇兄,当心!——”张晚霁心间一阵惕凛,失声提醒道。
饶是她提醒了,但那些死士移动速度太快,张甫已经躲闪不及了。
张晚霁的心跳庶几是要迸出嗓子眼儿。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云穿雾,势如破竹,直截了当地捅过数位刺客的胸.膛。
僵滞的空气之中,陡地撞入一阵腥稠的血气。
长剑斩人速度之快,教众人全然反应不过来。
张晚霁最快反应过来,心中掠过一阵悸颤,循声望去的时候,看到了一道玄黑修长的青年身影。
骑白马,披玄甲,执长.枪。
端的是器宇轩昂、气吞山河。
张晚霁见状,微微怔了怔神。
是沈仲祁。
他来了。
他的身后,是足以倾覆山河的十万大军。
风势逐渐地缓和下来,天地之间,人籁俱寂。
这一众死士见状不妙,知道躲也来也不及了,计划败露后,意欲服毒自戕。
但在时下的光景之中,已经有人快了他们数步。
飞将李广率领着一众将士,先是团团包裹众人,继而将他们绳之以法。
张晚霁想过自己再次遇到沈仲祁会是什么时候,她觉得自己那个时候一定是光鲜亮丽的,而不是如目下这般,如此狼狈。
她简直是羞于见人。
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生出一份羞耻心,更添了一丝怯意,迅疾背过了身去。
不敢看他。
下一秒,她就被一只劲韧结实的臂膀,掰了过去。
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陡地跌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里。
独属于男子的雪松冷香,铺天盖地地侵占住了他。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在这样的时刻里,语言成了一种单薄而苍凉的东西。
“我来迟了。”
头顶上空传了男子的话音。
简约而有力的四个字,俨如沉金冷玉,一声一声地敲撞于她的心口,教她心律怦然。
张晚霁鼻腔微微地湿涩,被人这样安抚着,一种暖流严严实实地包裹住自己。
她轻轻地阖拢住了眼眸。
沈仲祁觉察到怀中人儿瘫倒了下去。
急命随行的郎中前来诊脉。
郎中拭脉一番,捋须叹气道:“沈夫人是劳累过度,连夜未曾休憩,让她好好休憩一番就好。”
言讫,便是开了方子,吩咐药童去抓了药来,嘱咐了数句,便是退了下去。
其他随行的侍卫,亦是知礼识趣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寝屋之中,只余下二人。
沈仲祁静静坐于榻前,垂眸注视,用手背轻轻捻抵着少女的娇靥。
许是长途跋涉,她的面颊微微浮起了一片温热的烫意。
烫意燎在他的手背处,继而一路延伸,侵骨蚀肌,很快地,他蓦觉心口处有一个最柔软的地方,隐微地塌陷下去,虽然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还是塌陷了。
金国败北,他刚枭下首领的颅首,这一会儿,就听到暗探递送来的消息。
张家泽在千里之外的邺都,弑君夺位。
帝后丧命于大内,百官被迫恭送张家泽登基。
不——
张家泽还没登基。
自古登基,都讲究黄道吉日,这一连数日都是大凶,张家泽不可能会挑这种时候登基。
他务必要争取时间。
甫思及此,沈仲祁的眸底沉下了一抹昏晦的风暴。
气压极沉,庶几是要毁天灭地。
“吩咐下属,将李广吩咐进来。”
-
张晚霁是在两日后醒来的,这个时候刚抵正午牌分,睁眼时,就被窗扃外的鎏金日色烫了一下。
北方的空气比南方远要干燥一些,她恢复意识后,喉头微痒,忍不住咳嗽数声。
这一阵动静,引起了不远处的侍婢的注意。
“夫人,您醒了!”
紧接着是一阵匆忙的奔步之声。
“夫人醒了,快去唤姑爷来!”
“快!”
张晚霁的意思逐渐恢复清明,第一眼就看到自己躺在一张暖榻上,指尖触碰一下,触感极为柔暖。
铺垫在身下的毡垫,不同于船舱之中那种干硬的苎麻布。
说明自己此番并不在跋涉的船里,
那是在……
心随神动,她转眸徐徐环饲一阵。
——此处是军中的营帐。
案台之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空气弥散着一阵好闻的雪松冷香。
是独属于沈仲祁身上的气息。
张晚霁混沌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同时也记起了昏厥前所发生的种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醒来了?”一道清冽却有温度的嗓音,在头顶上空缓缓传了过来。
张晚霁刚想抬眸去望,一张宽大的狐裘倏地罩落下来。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
是通身遍体的暖。
一道修直黑影的在她身前告坐。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她看到了暌违数月未曾见的青年。
漠北的风沙并没有磨平他的棱角,眉弓如刃,身如琼林玉树,他还是他,她心尖尖上的人。
一切的委屈,都随着他的到来而焕然冰释。
沈仲祁刚想说话,忽然之间,眼前的人儿扑了上来。
藕白纤细的胳膊,缠住了他的脖颈。
她深埋于他的胸.膛间,没有松手。
沈仲祁很快就能感受到,一团濡湿温热的水渍,悄然蘸湿了他身上的衣衫。
温香软玉在怀,引得他眸色压黯一重。
张晚霁捧起沈仲祁的脸,支棱起身躯,扬起螓首,吻住了他的唇。
太想念他了。
就忍不住想要亲他了。
但他似乎是有意钓着她似的,拎住她的后颈,将彼此分开。
“这么着急?”
他含笑的话,俨如酥在她耳根处的风,让她面红耳赤。
张晚霁心律咚咚咚不停,不过,明面上仍旧故作镇定,道:“对,我很急。”
搁放在以往,她绝对不会承认此事。
但历经宫变、逃难等一系列事件,命途多舛,她决意珍惜眼前人。
不论如何,都要好好珍惜他。
言讫,她膝步行前,再度吻住了沈仲祁的嘴唇。
屡经撩拨,横悬在沈仲祁的心神上的某一根弦,陡地断裂了开去。
下一息,反客为主。
如果形容张晚霁的吻是天街小雨润如酥,那么沈仲祁的就是风驱急雨洒高城。
营帐之中的氛围逐渐的温热。
本是戍守于外间的侍婢与士卒,见状俱是面红耳赤,纷纷退出营帐。
两人燃点极低,一个无声的眼神,或是一个吻,就能将彼此彻底点燃。
不知从何时起,帐帘从吊钩处放落了下来。
烛火也悄然熄灭。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
“沈仲祁,我们现在就成亲罢。”
二人的亲事,本是延宕在数月之后,但在如今的光景之中,国破家亡,父皇母后都亡殁了,那些三书六礼,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晌久,她听到了一声喑哑的“好”。
张晚霁缓缓阖拢住了双眸。
第七十八章 终章
重生一世, 国亡了,母后也死了。
张晚霁觉得自己真失败。
今生今世,自己做成的事, 只有两件。一件事是让沈仲祁活了下来, 并跟他有了婚契。另一件事是保住了母后腹中的胎儿, 他是邺都未来的希望。
沈仲祁活着, 他必然能够率兵杀回去, 将叛军杀个片甲不留, 张家泽的阴谋绝对不会得逞。
凭借沈仲祁的铁血手腕, 他能够顺遂地扶持小皇子顺利上位, 还于旧都,攘除奸凶,兴复王室。
虽然如此作想, 但张晚霁心中始终郁结着一团淤塞之气。
自己算是白重生了。
按照当初的预想,重生之后, 靠自己一步一步的努力, 国家会繁冗富强, 她所爱之人都会变得更加幸福,一切的腌臜和血腥, 都被隔离在光明之外。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纵使上苍给了她重来一世的机会, 她仍旧搞砸了。
这一段时日,她一直反反复复寻找失败的原因,是当初没有筹谋好, 所以才让张家泽寻隙可乘?还是自己棋差一招, 漏算一步?
倘若再重生一回,自己会不会做得比上一世更好?
遗憾地是, 自己已经没有重生的机会了。
张晚霁心中钝痛,同时也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她开始求沈仲祁教她剑术与骑射,她急于变强,一刻都不想空闲下来,她怕自己一空闲下来,那些悲痛的记忆会疯狂充溢在脑海之中,将自己搅得痛不欲生。
她怕自己沉湎于过去,无法挣脱。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沈仲祁看着她,什么都没有问,只说:“训练的过程会非常辛苦,难度也很大,做好承受的准备了吗?”
张晚霁点了点头。
她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努力承受住。
接下来的光景,大军陆续前往邺都,归途之上,但凡寻到空暇,她都会在林中学习射骑,以树桩为靶,以草菅为箭,不断射习,焚膏继晷,一直到自己的长箭能够中靶为止。
沈仲祁要求是很严苛的,不会因为她身份尊贵或是她是夫人而放低要求。
张晚霁握弦的手,因长久的训练而磨破了皮,她疼得坠泪。
沈仲祁表情微有波澜,并未出言宽声蕴藉,只道,“还没达到数量,继续。”
张晚霁觉得沈仲祁真是不近人情,在他面前,撒娇也是没有用的,但思量起亡国之痛,回溯起那个名字,她浑身就有了动力。
她继续练!
“将军,夫人这样练下去,会不会累倒啊?”身为副将,李广看着柔昭帝姬没日没夜地训练,隐隐有些担虑,“这几日给她送吃食,她几乎都没有动。”
沈仲祁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看了一下营帐之中的箭漏,道:“快到午时了,饭菜我给她送去就好。”
李广领命称是,先是离去,少时,便将热好的饭食送过去了。
沈仲祁亲自将饭食送至林中。
日光柔柔地洒照下来,镀在了女郎身上,她浑身都泛散着一层柔和的光线。
沈仲祁注视了她一会儿,迩后道:“吃饭了。”
张晚霁射箭动作未停,摇了摇首,表示自己不饿。
沈仲祁看了一眼对面的树桩,箭靶上满是箭。
他走至树桩前,不巧,这时候,张晚霁已经朝前射了一枝箭。
她本来想要收力的,但箭已离弦,覆水难收,见此及,心漏跳一拍:“沈仲祁,快躲开!”
啪一记闷响,沈仲祁微微抬腕,稳稳当当攥握住疾射而至的箭簇。
他面容上云淡风轻,挑了挑眉,唇畔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道:“先吃饭。”
张晚霁吓得后背都是冷丝丝的汗,这时候搁下长弓,快步上前,查探他的情况:“你有没有受伤?”
“放心,你不会伤到我,”他顺遂牵住她,往林中走去。
张晚霁隐隐舒下一口气,但转念一想,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人共膳之时,谁也没有说话,氛围变得有些沉默。
沈仲祁不是多话之人,张晚霁心中揣着沉痛之时,她吃得很快,想要早些吃饭,就将全身心投入至习射之中。
吃完了,刚欲起身,手腕忽然被人拉住。
“张晚霁。”他忽然唤她。
她心漏跳一拍,循声望去,听他忽然问道:“你想要亲手杀死张家泽,是吗?”
张晚霁微微一滞,然后,点了点首:“是,我要杀了他,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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