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北美那边连线。”
他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梁遇臣推开大班椅,举着手机走去窗边。
窗外霓虹璀璨,维港的夜景和嶙峋的棋盘一样,黑沉的海面也泛着零星的光辉。
“怎么这么晚还在开会?”舒云问。
“时差的缘故。没有办法。”
“我没打扰你吧?”
“没,正好中场休息。”他说着,往后靠了靠,坐在桌沿边,整个人松散了些。
梁遇臣看着外头的夜景:“你的电话,怎么能算打扰?”
舒云听他缓缓的声音,心还是无可避免地跳动起来。
她一边心动,又一边难过,只能控制着语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而这种克制,她从借住在婶婶家开始,就已经得心应手:“这几天太忙了,我不是给你发了晚安吗……”
“一句晚安就打发我了?”他哼笑。
“那怎么办,你人又不在这儿……”
他低声:“没事。回来补上。”
话落,两边都安静了一会儿。
舒云不知从哪摘了片叶子,在手里捏着玩,她听着这份寂静,重新提气儿:“还有,今天,Aron的上级过来了。还和我们一块儿吃了饭。”
梁遇臣“嗯”了一声,“吃得好吗?”
他语气寻常地没有一丁点意外。
舒云心落了一截。
他听不出来吗?
以他的级别,难道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舔舔干枯的唇,生硬地继续说:“还行,就是,他们说话挺吵的……”
“你不用听他们说什么,都是没什么用的话,不如多吃的东西。”
舒云没话说了。
梁遇臣察觉到她这片刻的静默,“怎么了?”
初夏晚风柔凉,头顶树叶簌簌作响。
她深吸口气,喉咙里哽着的话又混着那块冰一块咽下去了。
“没怎么……”
梁遇臣:“嗯?”
舒云轻轻一笑:“没事,你开会吧,我先挂了。”
话落,她拿下手机,结束了通话。
手里的叶子已经掐得不像样子,舒云手肘撑去膝盖上,寝室楼的月光就洒在她前面,亮堂堂的。
她看着一地清辉,脸埋进手心里。
-
梁遇臣看着匆匆挂断的电话,眸色微敛,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正想给她回拨过去,桌上的电脑响了,对面发起了视频会议。
梁遇臣放下手机,容色微收,坐回桌前。
会议继续,他听了会儿,竟又莫名其妙划开手机。
微信里没消息。
他思绪短暂地顿了几秒,手里的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而后,他叫停了会议。
梁遇臣捞起手机,还是给舒云回拨了个电话。
空旷的待机声不断循环,没人接。
他盯着手机,眉头终于蹙起。
不一会儿,电脑那边又响起视频邀请。
梁遇臣脑海里还想着什么,手里却紧了紧领带,重新坐回去了。
……
后面的几天,舒云仍按部就班。
实习照常,工作照常;看见Aron依旧笑吟吟问好,看见郑总,也佯装不知地寒暄。
仿佛突然就进入了,那个所谓的,大人的世界。
舒云垂眸,果真,长大是一瞬间的事。她的确是进步了。
她也意识到,在南城那晚,自己和秦玥玥吵架,梁遇臣说的那句“伪装”和“变通”,究竟有多么重的分量。
梁遇臣……
舒云甩甩脑袋,将他的名字扔出脑海。
或许是强迫自己认真工作的缘故,这段时间她效率飞速,虞饶甚至将两个独立板块交给她,她也近乎完美地完成。
每天不是埋头学cpa就是胶在电脑上工作,像在跟谁较劲一样。
一直到毕业答辩,舒云跟虞饶请了假,回学校处理毕业的事。
虞饶很慷慨,要她什么时候忙完了再回来,或者直接结束实习也行,她不在意这个。
舒云则婉拒了她的好意,她和华勤的实习协议是签到五月底,她得按照约定做完。
人事部那边也陆续开始和三方实习生签正式聘用的转正合同,庄黎给她打过电话,她准备实习结束后再去面签。
学校外的房子也有了进展。她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居室,还没来得及搬。
那天和房东签完合同,舒云转道去了趟华勤。
她将梁遇臣送给她的白色钢笔,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那天两人通话后,他又给她打来几个,可她当时太混乱,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于是统统没有接。
这几日,他倒没再打来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那盆佛手莲依旧沐浴在阳光下。
舒云回头看一眼那支白色钢笔,而后,阖门离开。
-
五月十三,毕业论文答辩。
五月十五,毕业典礼。
这一天,天蓝风清,太阳那样刺眼,学校养的鸽子在礼堂前的广场上一圈圈地盘旋。初夏的热气、鲜花、汽水、笑脸……一切都随着阳光的倾洒更加具体。
每个人都穿着黑色学士服,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拍照说笑,等着毕业典礼进场。
舒云蹲在礼堂前的一块树荫下,正背着手里的演讲稿。
她是今年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也是绩点前十里唯一一个参加工作的,剩余九个一半出国一半保研。
或许是学校注重就业率的缘故,这个优秀毕业生头衔给到了她。
稿子是临时写的,她还得背下来。
其实并不用背,只是她想尝试脱稿。
她还记得梁遇臣那次年会的开篇演讲,她坐在下面,所有光线都聚焦在他身上,男人举手投足的矜贵都刻在她脑子里。
梁遇臣……
舒云发觉自己的出神,赶紧把飞远的思绪拉回来。
不要想他。
她深吸口气,继续集中精力背稿子。
姚少池在她不远处站着,他是主持人,一身暗黑色的条纹西装,搭配黑色领结,口袋上折了个小三角的方巾,整个人出挑又帅气。
周围不少同学来和他合影,鲜花、卡片、礼物,一胳膊都兜不住。
有人邀请他去另一边的长椅上坐坐,他婉拒了,将收到的礼物放去一边,往舒云的方向走去。
舒云仍旧蹲着,她今天头发披了下来,带着学士帽,脸蛋灵巧又认真,嘴唇抿成一条缝,还在哼哧哼哧地背稿子。
姚少池靠近一步,蹲在她旁边。
舒云抬头,见是他,礼貌一笑,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地儿。
“难得看你这么紧张,”姚少池笑说,“以前我们商赛打到总决赛都没见你这么着急过。”
“这不一样啊。”她叹口气,有些抓狂,“早上辅导员才告诉我要演讲,我都来不及准备,而且整个学院的老师和同学都在呢,怎么可能不紧张。”
“一会儿进场还有几个歌舞节目,你的演讲在最后头,来得及。”
“嗯!”舒云应一声,继续低头背稿。
姚少池看她额头沁出细汗,发际线的绒毛贴在上面,他从自己包里拿出个小吹风机:“你热不热?给你吹吹风?”
他摁开按钮,小扇叶转动;他把扇面朝向她的脸,微风吹拂,撩起耳边的碎发。
舒云眼睛一亮,赶紧接过:“谢啦。我自己来。”
短暂的清凉,她眼睛弯成月牙。
前面,密密麻麻的学生发出一点躁动,人群让开一条四五米宽的路,校领导和嘉宾们要陆续进场了。
舒云抬眸看过去一眼,发觉自己心里那点儿忽闪忽灭的火苗,又强迫自己别开视线。
他来不来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也不属于她。
忽地,前头响起一道和蔼的声音:“舒云,少池,你们怎么都蹲在这儿?”
来的人是他们的导师陈跃焜。
陈跃焜年逾五十,头发花白,气质却依旧清和儒雅,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是老一派文化人的打扮。
姚少池赶紧站起来,他笑说:“陈教授,我陪她背稿呢。”
舒云也赶忙理一下衣服站起身:“陈教授好。”
陈跃焜先恭喜她:“今年优秀毕业生给到你了,实至名归。前十里唯一一个工作的独苗苗。”
“没有没有,是老师们抬爱。”舒云有点不好意思,甜甜一笑。
“别谦虚,你的成绩值得这个名额。”
“嗯!谢谢陈教授。”舒云再次欠了欠身。
她头上的学士帽有些松动了,顺着她这俯身的姿势往旁边掉落下去。
“小云,你帽子掉了。”一旁的姚少池发现,抬手给她接住。
她“啊”一声,正想拿过来,但姚少池已热情地上前一步,“没事,我帮你我帮你。”
舒云身体顿了顿,但也没拒绝,“谢啦。”
面前的陈跃焜又想起件事,“对了,你不是在华勤工作吗?我给你介绍个人——”
陈跃焜往身后看去,“华勤中国的CEO,我早年在美国任教时的学生,也算你半个师兄了;我之前还要你去给他送过文件,你还记不记得?刚巧你又在华勤实习,也不知道这半年你们有没有见过。”
舒云听见“华勤中国CEO”这几个字,心口猛然一抽,她惊愣抬头,顺着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梁遇臣正同院长握手,他站在太阳下,一身深色西装,袖口在伸手时会拉出一截,皎洁如新。
他
整个身体都溶在灿烂的光线里,给人一种虚晃却又触手可及的错觉。
梁遇臣听见陈跃焜的声音,冲院长微一点头,转身过来。
他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舒云身上,淡漠如常的一眼,却仿佛一张遮天大网将她一把兜住。
男人步伐不紧不慢,起先背着光,随着他走近,那张成熟俊朗的脸才清晰起来;舒云看见他一丝不苟的领带,往上则是他浅红色的薄唇以及性感硬朗的喉结。
半个月前,他们还在浴室里吻得那样投入。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教授。”他嘴上喊着人,目光却分毫未散,一瞬不瞬锁在她身上。
舒云呼吸一滞,连汗毛都要竖起来。
陈跃焜对他道:“遇臣,这是我之前给你提过的,在你事务所工作的小师妹。”
梁遇臣幽幽扫一眼她身后给她戴学士帽的姚少池,不带任何含义地扯了下唇,伸手递过来:“师妹。”
第36章 下潮涨
[春夏交织里的分别, 或许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段启程。]
-
“师妹。”
男人清淡的声线将她思绪拉回。
他就站在她面前,身形高大挺拔, 脸色倒看不出异样, 平静得真如第一次见面一般。
扑克脸一向是他的舒适区。
舒云身体还僵着,手里的小风扇呼啦啦吹着风,身后, 姚少池出声:“帽子戴好了。”
他收回手, 也看见了前面的梁遇臣以及他伸出来的手。他不由蹙眉, 转向舒云,温和地说:“好像快进场了,小云, 要不我们先回班吧?”
梁遇臣则淡淡开口:“这么怕我,手都不敢握?”
舒云被这话刺激得一激灵,她瞪着眼抬头, 直直和男人对视。
握就握, 谁怕谁, 搞得她像握不起手一样。
舒云赌气地递出手。
男人手掌依旧宽韧, 修长的手指将她的小手完整包裹, 熟悉的温度、力度,青筋的绷张都让她心头悸动。
梁遇臣目光很深, 看着她的眼睛, 舒云受不住他这样,正想抽手, 就听见他低低的嗓音:“不喊声师兄吗?”
“……”
舒云要被气死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样厚脸皮!
梁遇臣还颇为遗憾补了一句:“不愿意就算了。”
舒云胸腔里咽不下这口气, 她想到什么,抬头,冲他笑出两个酒窝:“师兄,很高兴能入职您的事务所呢,华勤在行业内能排到第一,一定离不开师兄的辛勤耕耘,希望师兄以后多多关照。”
恶心人嘛,谁不会啊。
这番话说出口,舒云心里的气顺多了。
梁遇臣:“……”
他瞥她一眼,小姑娘笑容闪闪,即便话里带刺,那双眼却依旧明媚纯净。
还能生气,说明还是在意的。
他没什么意味地笑了一声,手落回兜里。
陈跃焜看他们一来一回,像之间发生过什么似的,“你们之前认识啊?”
梁遇臣:“嗯。”
舒云:“不认识。”
梁遇臣看她一眼。
陈跃焜有些意外,也没多问,只说:“那你们聊。我先进场了。少池,你是主持人,也得进去了吧?”
身边的姚少池被点到名:“是,我这就去后台的。”
他正要走,舒云拉了他一下:“风扇。”
姚少池接过,心里判断着她和梁遇臣的关系,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忍不住争取:“你要不和我一起去后台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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