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游看见领队是她时,脸上的笑容也垮了下去,不如该如何面对。
倒是舒云先换了笑容,招呼她进办公室坐。
宋游说:“本来是另一个同事来的,但她因为工作没走成,就换我来了。”
“没事没事。”舒云看眼时间,“你先准备一下,我去联系企业,我们半小时后出发去风场盘点,你看行不?”
宋游悄悄观察着她的表情,“嗯……”
舒云感知到她的目光,抬头问:“怎么啦?还有问题吗?”
宋游尴尬:“没、没有。”
舒云转身出去联系企业了。
盘点的安排是一早交代的,但原先负责陪同她的那位负责人带下属去周边镇上视察了,带她盘点的工作则交给了另一个部门的主管,还有两位财务陪着,都是生面孔。舒云不在意,不影响工作就行。
大家一前一后两辆皮卡,两个风场的安全员开车。
主管和舒云宋游坐一辆,两个财务老师坐另一辆。
今天德令哈天气不好,头顶积蓄着阴沉沉的云雾,估计快要下雪了。
皮卡开进风场的范围,风声激烈起来,有段路没有修好,颠簸得很,外面风哨尖锐,天气十分恶劣。
舒云被颠得有些晕车,但她不能休息,得抓紧机会和主管沟通一下她这几天发现的企业财报上的一些问题。
主管坐在副驾上,转过身和舒云讨论工作。
宋游在一旁插不上话,只能帮舒云做一点简单的打下手的活儿。
安全员开车开得无聊了,往后和宋游聊天:“你领导看起来年轻,谈起工作来可真厉害。”
宋游愕然:“我领导?”
“舒老师不是你领导吗?”安全员从后视镜看她,理所当然,“舒老师十二月头就过来了,和我们跑了好几次风场,看着像学生,但说起话来很专业,干活儿也麻溜。”
宋游讪讪一笑,看了眼身边和主管认真沟通问题的舒云,没有接话。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舒云的级别还比自己低一级,她本科生入职是A1,自己研究生入职是A2。
但她现在已经是实打实的领队,可以独当一面做项目了。而自己甚至都跟不上他们谈话的思路。
她心里很不平衡,但又确实深刻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实力的硬差距。
可她又嗤之以鼻。不甘心地想,要是自己也能一路好项目好资源,这样锻炼着走上来,她能力未必比她差。
可她接二连三的举报似乎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反而让她蒸蒸日上。想到这里,宋游只觉得烦躁透顶。
舒云和主管谈完工作了,驾驶座的安全员回头问:“舒老师有没有男朋友啊?”
舒云:“……有男朋友的。”
就是还在吵架冷战。
安全员摇头叹气:“唉,那我那些徒弟们没福气咯。”
舒云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前面的风场越来越近,白色的风车也越来越大,近距离看,便显得车和人分外渺小。
舒云重新提起精神,她得开始录像和数数了。
这一块连片都是风电机,风声猎猎作响,叶片就从他们头顶飞过,巨大得像要掉下来一样。
数完一半,天色有些暗了,看天气快要下雪。
车停在一辆坏掉不动的风车下,舒云推门出去拍照留档,又和主管聊了一下风车的维修情况。
主管和她说,一会儿他企业里还有事,得提前回去一趟,后面的风机就让另一辆车里的两个财务继续陪着她。
舒云自然答应:“好的好的。今天太麻烦您了。”
后面又和主管握手合影,主管便返回上车。
忽地,舒云手机响了,是余一的电话,她接起来。
她现在离市区很远的风场和戈壁里,手机信号并不好,余一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半天才听清楚:“老大,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在盘点呢,怎么啦?”
外面的天气冷得很,手拿出来一会儿就要冻掉,她只能不断地换手拿电话。
“华勤刚刚来了个上级,不说话,也不走,就坐在那一动不动地喝茶。”余一站在走廊上,警惕地看眼办公室里,坐在舒云椅子上的梁遇臣,“对了,他还坐在你的位子上。”
还翻你的草稿纸,看你的记事本。但这句余一没敢说。
余一又悄悄看了眼屋里头垂眸喝水的梁遇臣,很是怀疑,都喝了三杯了,这人不上厕所的?
舒云懵懵地,没反应过来:“坐我位子上?是谁啊?”
“不知道。他一句话都不和我说。我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我。”余一着急道,“会不会是聋哑人啊?”
“啊?不会吧?”舒云无法想象他那边的情况,信号差又不太听得清,什么华勤来的上级、聋哑人?
她别过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手冷得不行,安慰他,“没关系,他不理你你也不理他。你继续做你的工作,我这边结束就马上回来了。天黑前应该能回市区。”
余一点头:“好嘞老大。老大注意安全。”
“嗯!放心吧。”
梁遇臣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外面余一偷偷摸摸给舒云打电话的声音,他舔了丝后牙,在心里气笑了。
这头,宋游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外面舒云还在拍照,她真搞不懂一个风机为什么要拍这么久。她还等着回酒店收拾行李吃饭休息呢,她今天刚到青海就被她拎过来盘点,辗转奔波要累死了。
前面安全员又转过来问:“你领导办事儿,你都不下去跟着的吗?”
宋游蹙眉,摆摆手:“她不是我领导。也不用我帮忙的。”
安全员感慨道:“我要也有舒老师这么好的领导就好了。不用端茶倒水,也不用前后跟着。真好。”
宋游尴尬一笑,没接话了。
不一会儿,主管上车了,要先回企业办点事儿。
安全员问:“那舒老师呢?”
主管:“她和财务那辆车一块儿回去。”说完,他看向宋游,“我们这车得回去了,你是和你领导一起走吗?”
又是“领导”。
宋游心里积压的情绪快要爆炸到极点,她想也不想,只想离开这破地方:“我和她是同事,她不是我领导。刚好我也赶着回酒店收拾行李,我搭您的车先走吧?”
主管着急回去,点头应允了。
而坐着财务的那辆皮卡,看见主管的这辆车往回开了,以为盘点结束,也跟着启动返回。
舒云站在风车下,巨大的叶片割裂风声,掩盖了身后一前一后走掉的汽车声。
等她记录好这架坏掉的风车的型号和编号,拍完照片时,一回头,身后两辆皮卡都不见了。
她心里陡升一股莫名的恐慌,强烈的不妙的预感里,她往前小跑几步,可这里太空旷太遥远,她喘着气停下张望,可哪还有车影和人影?
舒云心怦怦直跳,站在空旷荒芜的戈壁上,四周只有嘶鸣的划破寒风的白色风车,以及压向地面的,快要落雪的阴云。
-
天色渐渐暗了。风声也凛冽起来。
梁遇臣看着窗外飘落的雪点,不知为何,他心里不太安定。
他频频看表,按捺着心等人回来。
跟着企业出去盘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他这样想着。
但坐了几分钟,他还是不放心,下颌微绷,起身去找电力集团的主管。
主管正在吃盒饭,梁遇臣推门进去,主管看见他,赶紧放下筷子擦擦嘴起身,递出手去:“梁总?您什么时候来的,都不和我们联系一声?”
梁遇臣没接他的握手礼:“我的人呢?”
“谁?”
梁遇臣:“舒云。”
主管答:“舒老师不是坐另一辆车和财务一起回来的吗?”
梁遇臣:“哪个财务?”
主管赶紧带他往财务部那边去。
那两个财务看见主管以及身后面色黑沉的梁遇臣,惊讶极了:“舒老师不一直在主管您的车上吗?”
梁遇臣听见这话,心头一凛。
他回头看向主管,目光带了薄薄怒意。
主管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登时蹙眉甩锅,训斥那两个财务:“我不是让你们照顾好舒老师的吗?”
财务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吭声。
主管又说:“梁总您别担心,我们这就让人开车回去找,舒老师应该还在风场里,我们……”
梁遇臣气息沉沉,他面色铁青,一刻也等不了,大步走回办公室,捞起桌上的车钥匙摔门而出。
第49章 下潮涨
[空旷低垂原野, 你问那些话,风雪已经替我回答你了。]
-
荒凉戈壁山,偶尔有几株黄色杂草, 光线往西边蔓延过去。
天逐渐黑沉, 四周也都模糊起来,远处雪山也看不见了。风里夹杂着愈来愈大的冰点与雪花,刀割似扑在脸上。
舒云站在原地, 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了起来, 她已经冷得不行。
时不时掏出机看信号, 这里地形太复杂了,又在两个州县之间,荒无人烟一段路, 离哪边都有一百多公里距离。
她没有安全员和主管机号,现在办公多用微信交流,微信电话在这种断断续续网络里根本打不出去。
十二月青海, 天一黑着温就降得厉害, 晚上都零下十几二十度。
她不能在这里待很久, 太冷了人会失温。
可机在这种温度下掉电极快。她几乎一尝试送信息打电话, 电量就以肉眼可见速度下降。
眨眼间, 信息和电话没拨出去,百分之七十电就掉百分之十。
舒云一动不敢动, 她捧着机, 心轱辘沉底,懵然绝望。
她胸膛慌张起伏着, 又着又害怕。
她这么大一个人还没上车呢!她之前来风场都不会遇见这种事, 那些人都在干什么?
她不敢再连接网络打电话,她四处瞅瞅,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个风场开车回市区至少三小时,难道她等他们回去了现自己不在再开车回来找?
舒云把机揣进胸口里,用自己体温捂着,以免电量再往下掉,她往远处亮着路灯马路上走。
这段路寒冷萧瑟,放眼望去,凛凛夜幕雨雪里,只有远处几户依稀亮灯牧民,距离太远,她走不过去。
天更黑了,道路上许久不见一辆车,她只能先沿着戈壁往回走。道路沿途有信号基站,等她走基站边再打电话,信号应该会一点。
舒云冻得直抖,她缩着身板,半跑半走地往前挪去。
……
梁遇臣开车在路上飞驰。
后面电力集团两辆皮卡也跟着。
雪点混着冰渣打在玻璃上,车外疾风作响。
梁遇臣盯着一望无尽道路,黑夜幽蓝辽阔,零星路灯从他身上划过。
机持续不断地拨打出去。
舒云那边一直联系不上,偶尔信号能打通几秒,没等人接通,信号又再次灭了。
不他这边问题,应该她还在戈壁风场里,又遇雨雪天着,网络时有时无。
头一回体会什么叫心急如焚。
梁遇臣脸色阴沉,一言不地开车。
进入戈壁范围,四周黑黢黢,没有灯光,整个世界只有脚下这一条路。
他持续不断地打电话,终于,这次通了——
“满满?”他将车停在路边,怕往前走一点又没信号了,“你现在在哪?”
问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太无厘头,便改了问句:“在风场?还在哪?”
舒云那头蹲在一个信号塔下面,冷得瑟瑟抖,她把焐热机贴在耳朵上,就着最后百分之五电量接起梁遇臣电话。
男人声线有些急促,仍旧磁沉,舒云听着,惊颤心竟平复大半。
“我、我像从风场走出来了。”她声音混杂着风声和电流声,带着点抖哭腔,“可梁遇臣你又不在青海……”
“我在这里。今天刚。”梁遇臣语着很定,“你在道路边还在戈壁上?”
舒云心里一抽,她茫然看看周边,“我在路边,我不知道哪条路,路上也没有车。”
梁遇臣大致有数,心落了一点,“你别怕。我就在你附近了。”他又问,“看得见周围路牌吗?”
舒云摇头:“我这一段像没有路牌……太黑了我看不见。我找了个基站,我在基站下面,信号会一点……我机也快没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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