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晚那种状态, 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任谁都会担心。
况且, 除了安全之外的问题, 他也怕她会去找祝尚融,冲动犯傻做些将来要后悔的事情。
这么一想, 他就决定干脆守到天亮, 确保她已经恢复理智再离开。
游礼站起身, 扫她一眼又将头垂下,“你没事就好, 我走了。”
“游礼。”
霍蓁蓁握住他的手腕,和昨晚一样。
他却下意识反手挣扎两下,将自己的手抽走。
咬咬牙,他终于回过身对上她的视线,“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他扯着唇在笑,那笑容却实在不怎么好看。
反倒惹得人心疼。
霍蓁蓁沉沉叹了口气,往他身前逼近,“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为什么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就要凭自己的胡思乱想给我判死刑呢?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他哪里是在给她判死刑。
是想了一整夜,以为自己终于为即将到来的结果做好心理建设,在刚刚看到她的一刻,还是觉得心痛,觉得舍不得。
可又知道这样纠缠不行,就干脆自己开口。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生气,酝酿已久的气势顷刻覆灭,还是应出一声:“不是。”
紧握了下双拳,他决定直面一切:“这段时间一直因为我自己的私心欺骗你,都是我的错,你气愤也是应该的。我也知道他回来了,你现在不管是要责备我,还是要就此和我划清界限,我都照单全收。”
霍蓁蓁问:“你觉得,我昨天那样,是因为祝尚融?”
游礼没出声。
他根本不是个多么无私的人。
曾经目睹他们在一起的甜蜜画面,他不止一次嫉妒心爆发,现在也并不想再听他们之间藕断丝连、念念不忘的故事。
已经从他此时的眼神中得出结论,她松了口气,接着问:“傻子才会往同一个坑里跳两次,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游礼怔然,半秒后说道:“不是……”
他嘟囔:“我昨天看见他和你进了同一幢楼,你昨晚又那样胡言乱语,由不得我不产生联想。”
霍蓁蓁呼了口气,“他和我进了同一幢楼是没错,但是是主办方邀请他的,和我没关系。我昨天,是因为一下子知道了太多关于你的事情,心里太难受了,所以才……”
至于所谓的胡言乱语……
当时确实是在酒精和情绪的双重作用下说出来的,听起来是像胡言乱语,但也的确是她那一刻的真心话。
此时望着他被咬破的唇,又回忆起昨晚的画面,她耳根忽地一热,但并没回避,反而将视线直勾勾朝他眸间落:“你如果觉得我那是胡言乱语,那就当它是胡言乱语吧,但是——”
她刻意将语速放慢,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他耳朵:“吻你,是我真心想做的事。”
最后这句让游礼愣住,下意识抿了下唇,埋下头才接连反问:“那你为什么喝那么多酒?为什么哭?现在天还没完全亮,一大早又是要去哪?”
他眨着眼,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的,装满了委屈,像只湿漉漉等待抚慰的小狗。
霍蓁蓁轻声笑起来,“你也知道天还没亮,我们继续站在这里说话,要被邻居投诉了。”
她解释:“我是要去找你,既然你就在这儿,那我们进去慢慢说。”
说着,她再次伸手去牵他的手。
已经侧过身要往屋里走,游礼又忽然停住,“等等。”
“怎么了?”霍蓁蓁问。
他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我去给你买早餐,马上就回来。”
没等回应,他已经跑下楼。
霍蓁蓁没进去,一直等在门边。
也才三五分钟时间,这会儿因为没说完的话一直憋在心里,等得人实在心焦。
“噔噔噔”的脚步声终于越来越近,她推开虚掩的门,探出脑袋往外看。
游礼拎着冒热气的早餐,边往里进,边说:“买了你喜欢的那家小笼包,还有小米粥和水煮蛋,你喝了太多酒,吃点热的会舒服一些。”
霍蓁蓁“嗯”一声,和他一起在餐桌边坐下。
舀了勺小米粥喂进嘴里,继续刚刚未完的话题:“昨天决赛后的活动本身就是酒会,现场那么多人,什么出版社负责人、杂志社负责人,都是我将来可能合作的对象,我是因为应酬才喝的酒。”
游礼闷头在剥水煮蛋,点头“嗯”了声,问:“那你为什么哭?我以为是他欺负你。”
她杵着桌沿往前凑了凑,“怎么?他要是欺负我,你又准备揍他一顿?”
又。
这个字听得游礼顿了顿,拧着眉抬眼,“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霍蓁蓁努努嘴,“他告诉我的。”
她眸色一沉,“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为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什么也不说呢?”
他将剥好的水煮蛋往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放好,无奈地笑了声才开口:“蓁蓁,我做再多,喜欢你再久,说到底都是我的自我感动,就算没有那些,你一样是闪闪发光的霍蓁蓁,那些付出对于你来说微不足道。现在我能坐在这里和你谈论这些,说白了是因为侥幸也得到了你的一点好感。”
“如果你对我没有好感呢,那么我这些所谓的付出和等待,对于你是不是就成了一种变相的骚扰和绑架?我不希望那样。”
“好,就算你这么说没错,”她蹙着眉,“可是在知道我也喜欢你之后,没理由不告诉我了吧?”
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有些哭腔:“非得等我自己发现,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刚刚不是还说自己不是傻子吗?”游礼冷不防冒出一句。
霍蓁蓁嗲声嗲气喊他:“游礼……”
“好,不开玩笑,”他弯唇笑笑,“那你还不是一样,明明是放弃稿费才为我们争取到的参赛机会,为什么不直说呢?”
“……”
霍蓁蓁被噎住。
她咬了口水煮蛋,含糊不清地说:“怕你们觉得有负担,不肯参赛嘛。”
游礼呼了口气,坐直看向她,“你这么说,本质上不也是和我刚刚说的一样。”
“嗯。”她点了下头。
也给他剥了个水煮蛋递过去,接着说:“我现在用四幅画给你们争取了一个机会,你当初用四幅画换我重新振作,我们本质上,确实是一样的。”
“都是傻瓜,”她笑起来,“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你那时候为了让我收下那笔高额稿费,还非说自己对于画稿的要求很高,结果后来提的都是些什么想加朵云、想给花换个别的颜色这种小要求。”
游礼静静看她一阵,还是决定坦诚:“买下那四幅画的六千块,是我当时所有的钱。我后来问付行简借了几百块,吃了一个月的泡面,下一个月拿到兼职的工资后,才终于吃上别的,现在看见泡面都……”
没往下说,他满脸痛苦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弯了弯唇,笑得浅淡,忍不住感慨:“不过现在证明,我那么做很值得,我可是挽救了一个未来的大画家!”
“少拍我马屁了……”霍蓁蓁垂下头,眼眶又酸酸的。
鼓着双腮接连呼了几口气,忍下眼泪,她坐直朝他看过去,一脸严肃:“好,现在切入正题。”
游礼点了下头,“嗯,我昨天就说过,你还想问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她问:“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游礼答:“高二,一六年。就是你把雨伞给爷爷之后,爷爷说看你的校服和我是一个学校的,让我把伞还给你。”
他压低声音,“我当时确实在学校里找伞的主人找了一段时间,但找到之后,反而想据为己有了。”
霍蓁蓁恍然大悟:“难怪,那个雨伞上的挂坠你会一直留着。你微信的个签,也一直是一六年冬。”
八年。
好漫长。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和希望的八年,到底是怎样的坚定才能让他一路走过来?
她想象不出。仰起头来想控制蓄满的泪,可还是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游礼连忙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蓁蓁,你这样的话,那我就不继续说了。”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缓下来些,才再次开口:“我没事,就是一下子没忍住。”
她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想努力诚恳,好让他不受伤害。
可掩埋已久的情感,一朝重见天日,和他直接把自己的一颗心生剖出来没什么两样,血淋淋的,怎么可能不受伤害?
“得不到任何回应,你就没想过干脆放弃?”霍蓁蓁问。
游礼含着泪轻声笑笑,声音也有些发颤:“也想过。我也以为见山见海,见过更多人、更大的世界就会慢慢忘记你,忘记这份没什么希望的感情。”
“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的。”
话到这里,他也出力回握住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在这一刻交融,像是将两人的心跳也一并联结到一起。
他捋顺思路,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全都讲给她听。
从雪夜里第一次看见她的背影,到去年告别演出的舞台上,又一次看见那张让他思念已久的脸庞出现。
热泪顺着他脸颊滑下,他仍弯唇笑着看她,“你说,我怎么总在人生的至暗时刻遇到你呢?而你又每次都能照亮我,这样的你,我怎么可能舍得忘记?”
自己的双眼也已经模糊一片,霍蓁蓁还是往前凑近,先伸手为他擦掉了眼泪。
霍蓁蓁吸了吸鼻子,又问:“那直播间呢?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
/
失恋加上失业的双重打击,那段时间的蓁蓁经常在酒吧KTV这种地方辗转。
游礼知道后,担心她的安全,接连几天都会在她去的酒吧和KTV附近等,有人意图搭讪,他就上前阻止,看她被室友或者张沛宜接走,他才会放心地离开。
某天深夜,蓁蓁又是醉醺醺被张沛宜接走的。
临上车,她笑呵呵说:“刚刚那个驻唱的歌手唱歌还挺好听,我明天还要来。”
张沛宜恨铁不成钢,想骂她,又心疼,最后随口说了句:“那种水平的歌手你去直播间一抓一大把,明天我陪你一起在宿舍安安静静听,行不行?”
蓁蓁伸出小拇指和她拉钩,“好,你说的,说话算话。”
张沛宜哄小孩似的,应:“好,我说的。”
本以为这话只是随口一说,但游礼第二天却真的没再看见她出门去酒吧。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注册账号自己弄了个唱歌的直播间,取名Z.。
一开始的两天也并没见她出现,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终于见熟悉的ID出现。
游礼也是那时候才明白,她只是想找个精神寄托,用这些事情填满时间好不再胡思乱想。
能有人给她唱歌,她自然就不会再去买醉,所以才会不管她点什么刁难人的歌,他都答应下来。
/
他努努嘴,“我只是在赌,只能说,是我运气好,你真的去了。”
不长的一段时间,他们每天都在直播间隔着屏幕相谈。
他也真的见证,她的状态一点点好起来。
霍蓁蓁缓缓点点头,“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见面?你如果那个时候提出来,我肯定会答应的。”
游礼蹙着眉笑,“我想过,可是正好听见你和沛宜说,不想再为任何事分心,要专心画画。”
也因为这句话,在她离开直播间后,游礼以画稿为由用新的身份和她对话。
他只是想,最后再为她做一件事,让她尽快找回自信,继续自己喜欢的绘画事业。
画稿完成后,游礼又在美院的毕业典礼上远远见了她一面。
看见她恢复往日的明媚,他才安心转身离开。
后来将近两年时间,游礼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临时约会的告别演出,他站在台上,再次望见光束映照下的灿烂笑颜。
也是那一刻,他心底隐匿已久的爱意疯长。
他接着说:“是我太怯懦了,总在犹豫那样的自己没资格站到你面前。几年来也不是没努力寻找过所谓合适的机会,可好像每次都不凑巧。
第一次是准备在高考后,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你,但最后没考成。
后来是大学,我第一次以一名乐手的身份登上音乐节的舞台后,那时候你已经和祝尚融在一起了。
我总在想,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我有所成就,才配出现在你身边。
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
“还好,还好你那天去了那场演出。”游礼冲她笑。
她也咧嘴笑着点点头,“嗯,还好。”
不多时,两人情绪都平缓不少。
游礼冲她笑笑,“能有机会让你知道这些,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但我不希望,你是因为知道了这些而心生感动和怜悯,所以才想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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