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照起,才看清里头的破败,破败的纱帐,积着厚灰的桌椅,还有那断了半的木梁。
小顾牵白并不在乎,他拿出怀中的软帕,擦了擦灰,后坐上去。
半晌,他盯着那截木梁许久,缓缓露出一抹同顾梁梧七八分笑的模样来,道:“牵白,生辰快乐。”
原来是他的生日,难怪要这样冒着雪去见顾梁梧。
可这顾梁梧着实过分,这样的态度,而且还不知道今日是顾牵白的生日,换做谁都会伤心的。
李溪之觉得他有些可怜了,一个人看着自己的父亲和继母还有继母的孩子和乐融融的,心里不知得有多难过。
似有异响,隔壁传来呜呜声,以为是外头的风声,小顾牵白便没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发着呆望着窗外的红梅。
可时间久了,李溪之察觉到不对劲,好在自己是无影人,可以穿过墙去察看情况。
虽是受不到伤害,但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咬咬牙,眼一闭便透过那面墙,那呜呜声响愈发明显,李溪之的心也愈发跳的快速。
做好心理建设,李溪之右眼挤出一条缝,感觉到这间屋子有着微弱的光照亮,便一下睁大了眼。
李溪之惊愕地捂住嘴,险些往后倒去。
空荡的冷屋中,锁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女人,她的头发垂散开,乱糟糟的,似是许久不曾打理,已经长到了脚踝处。
她面容悲戚,对着那面李溪之刚透入的墙呜咽着。
像是失了声,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那女人忽地将目光对准了一旁的李溪之,看得她头皮发麻。
下一瞬,她扑身而来。
第19章 盲女(六)
李溪之兀地惊醒。
脑中满是那女人凄然的呜咽声、那间幽黑空荡的简屋和那面隔着二人的厚墙。
甩过这些,她此刻只想着那个女人是谁?
转眼一看,扎眼的红囍字布设各处,仆从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李溪之欲想拉住一人问询,却不想才一拉,手便从仆从的手臂上透了过去,扑了个空。
自己竟还在梦中?
又打量一番,愈发觉得熟悉,见到眼熟的摆设时,恍然大悟。
这还是在顾府中,不过是谁娶亲了,阵仗还挺大。
李溪之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顾府中,没人瞧得见她,她也不能找他们问问情况,到头来还是得要自己去摸索。
正走着,忽地撞上迎面而来的顾牵白,只不过她穿了过去,再一转眼便已身处喜堂之内。
“礼成!”
高堂前,弯腰对拜的新人缓缓直起身来,李溪之位于一侧,满脸好奇地观看着这场婚礼。
这对新人纷纷转过身来,对着堂前的顾梁梧。
他倒是难得露出笑来。
在见到新郎那双熟悉的眉眼时,李溪之不由一愣。
这原来是顾牵白的婚礼。
那盖着红盖头的便是袭如清了,就是看不见她的模样。
可她为何会梦见这个场景?
不过,这梦既然让她看见这次大婚,是在提醒她不要用栾玉的身份和顾牵白成亲么?
未免管得太宽了些吧。
礼成过后,袭如清被人搀着回到新房之中,而顾牵白则被顾梁梧拉去宴席上同外人饮酒。
这时顾牵白和顾梁梧的关系似乎也没有太过僵硬,难道是因为袭如清的缘故?
饮酒这种事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听几句祝词便喝下几杯酒,喝到最后醉醺醺的,回房还要人来扶着。
她现在还在顾府内,上一次梦见的那个女人到现在还困扰着她,偌大的府中,怎会生生将人用锁链绑着困在无人问津的空屋中?
李溪之决定趁此机会再去一趟清居,可没走多远,她便蓦地出现在袭如清后头,不论她怎么移,只要离了她几米开外,便会马上闪现到她身后。
得。
只能跟着她。
袭如清一直被侍女搀着走,默不作声的,直到廊弯下,李溪之听到那侍女低声道:“小姐,可以了。”
可以什么?
李溪之加快脚步小跑到袭如清身侧,见她停住脚,有些纳闷。
遮面的红盖头被袭如清一把扯下,松快的声音自她口中传出,叫李溪之有些惊讶。
“这盖头完全挡死我的视线了,这样走下去,天亮都走不到房间。”
少女的面容清丽,特意画上的新妆更添几分艳色,只是举手投足间过于活泼了些,少了几分端庄婉约,多了几分俏皮。
“嘘!”一旁的侍女提醒着,“莫要给旁人听去了,这顾府最重规矩,小姐还是小心些好。”
袭如清敷衍地点点头,跟着走去。
才走没一会儿,袭如清便问道:“诶!金绣,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
金绣慌乱地低下头去,生怕被人瞧见:“小点声!小姐,奴婢等会给你拿来。”
袭如清小声道:“噢~”
没忍住,李溪之“噗嗤”笑出声来,袭如清却忽地顿在原地,朝自己的方向看来。
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李溪之眨了眨眼,总不该她听见自己的笑声了?
好在金绣在旁催促,袭如清这才回过头去。
到了新房之中,金绣拿了几块油纸包着的糕点来,“奴婢先前藏了几块,就怕小姐饿着,快吃吧,等会姑爷来了怕是不让你吃了。”
袭如清含糊应道:“嗯嗯。”
李溪之不知自己为何会被扯在这不让走,总不能让自己留下看他们两个洞房吧?
金绣往外头瞧了一眼,便退至门外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我在外候着。”
说毕,门被关了上,留下狼吞虎咽的袭如清,看这样,确实是饿坏了,她吃得慢,嘴里却已塞得鼓鼓囊囊,一时噎着,李溪之很想帮她拍拍背的,但奈何自己碰不着她。
正当她要起身去拿水喝时,眼下出现一抹红。
“慢些吃。”
顾牵白不知何时进了屋,就连李溪之都未曾察觉到,拿着茶杯的手骨节分明,原就白皙的手被火红的喜袍映得更甚。
仔细观察,顾牵白见着没有半分醉意,似是滴酒未沾,意识清醒得很,也不知拿了什么理由推了这些酒。
袭如清接下杯盏后一饮而尽,脸方才被憋得通红,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息。
“多谢。”
顾牵白垂着眸,不紧不慢地解下外袍,惊得李溪之和袭如清同时往后一缩。
“夫人可饱了?”
袭如清弱声道:“若是我说还没有呢?”
顾牵白弯唇笑道:“顾府有规,不可多食,还请夫人以后谨记。”
这都是什么规矩?
“时候不早了,可以歇息了,夫人也快些入睡吧,明日还需到父亲面前请茶。”
怔神片刻,袭如清才听明白他的话意,她松了口气,脱下繁琐的新服,往里挪着缩成一团。
李溪之原以为这样就完了,不曾想顾牵白将袭如清脱下一团乱的新服摆放好后,很是无奈叹气,“夫人?”
袭如清裹着被子,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怎么了?”
“入寝时,体要端正,不可偏乱。”
李溪之:“……”
这都是什么封建糟粕。
看得出来,袭如清极其不情愿地端正好自己的睡姿,宛若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袭如清咬牙切齿:“可以了吗?夫君?”
“甚好。”
顾牵白吹熄了烛灯,光线一瞬间暗了下去,李溪之的视线逐渐模糊,看不清屋内之景,再一睁眼,便是顾牵白的脸。
“阿姐?”
醒来时已是天晴,大雪停降,带着少许温度的太阳打照着山头。
李溪之缓了一会方才的见闻,这才意识到自己醒了。
她坐起身:“夏弃?”
犹有白光映照屋内,刺得她略微皱眉,顾牵白抬手为她系上眼纱,眼上减轻许多不适,听得他说一声:“抱歉,阿姐。”
此后好几天,他都没再提及当时之事。
二人正常相处一同先前,没了吴长垣之后,顾牵白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这倒是让李溪之安心不少。
只是,栾玉这副身子好像越来越差了,大夫上门的次数也愈发勤了。
每每她想探问自己的情况,都被顾牵白给拦了回去,但毕竟她想,就没有听不到的。
那大夫说,她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势了。
缘由,便是先前被法渡抓去时,被他们当做试验品试药,不论是良药还是毒药,通通试了遍,也难怪栾玉的身体愈发败落。
现在几乎都是拿药吊着命。
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李溪之反倒没那般不安,可能是先前的经历,让她有了些底气。不过是一死,等死完了这些次,她回家后一定热爱生命,天天养生,活到寿终正寝。
临了新春,雪势又大了不少,虽是冷,但胜在旁边有人悉心照顾。
看到顾牵白这般照顾自己,就想到以后他同袭如清成婚,还会想起栾玉么?
栾玉在他的生命中,又算什么呢?
她不知道,她连顾牵白为什么会顶着夏弃这个身份她都不知道,更何况那些更令她疑惑的问题。
夜里,李溪之喝完药后准备睡下,顾牵白倏地叫住了她,“阿姐。”
李溪之准备坐下的动作顿住,站在床前,寻着他的方向看去,“怎么了?”
顾牵白眼中情绪复杂,他攥紧了手,大步向前抱住李溪之,力道大得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李溪之叹了口气,任由他这么抱着,空出的两只手轻拍着他,安抚道:“怎么了?”
顾牵白双手死死扣着她的腰肩,悲意垂入眼底,他渐渐松了力,声音干哑:“陪我过完这个新春可好?”
这么小的请求也让他反应这般大,李溪之弯眼道:“好。”
“不准反悔,不准骗我。”
“好。”
第20章 盲女(七)
临近除夕,顾牵白带回来许多年货,很多新鲜烟花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可她现在是个盲人,就算看见了,她也不能说。
碰巧今日吴家派人送了请帖来,说是邀请栾玉来参加吴长垣的新婚,望着顾牵白放在桌上的那封红色请帖,李溪之有些讶然。
“阿姐想去么?”
“这样的新鲜事,我自是想去瞧瞧的,”李溪之反问道:“你呢,你想去么?”
尽管梦里看过这样的事,而且还是顾牵白的婚礼,但还是比不过亲眼见证的,顺便也能替栾玉送些祝福给吴长垣。
顾牵白低声道:“我不想。”
“那……”
原以为他不高兴了,李溪之想要改口,可又听他说:“去罢,我陪你。”
吴长垣的婚礼很简单,虽不比顾牵白那场盛大隆重,只摆了四五桌酒席,但也宴请了村中所有的人。
新娘子是河西村中孙家的姑娘,品性淑良,又恋慕吴长垣许久,当时吴父吴母见吴长垣被拒后魂不守舍,夫妇二人心中不忍,恰逢孙家人前来探问,双方明了后当即拍板定下这门婚事,只是吴长垣知晓后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孙家姑娘却不急,只说是日久生情,才没多久,吴长垣便接纳了这门亲事。
想来,吴长垣此刻才摸透自己内心究竟是如何的。
各个前来恭祝的村民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都在为吴长垣这门亲事感到高兴与欢喜,李溪之见了也心生喜乐。
见其高兴,顾牵白心中不自觉跟着轻快几分。
“很开心?”
李溪之扬唇,朝他颔首,“当然了,这样的喜日子,每个人都很高兴的。”
猝然撞上他的眼,即是蒙着眼,却模糊看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脸上倏地起了躁意,她匆忙垂首,生怕被瞧见自己的不对劲来。
听得他一声轻笑,脸上热意更甚。
“阿姐开心便好。”
李溪之松下一口气,庆幸没被发现什么端倪。
吴家门前的声音从未间断的,嬉闹声不停歇,想来是一群人聚在门前准备着放喜袍来迎人了。
李溪之顺着声朝外看去。
垂于袖间的手被突然牵住,暖意覆来。
出发前,顾牵白给她添了好几件暖衣,到此,李溪之的手心却还是有些微凉意,这么触碰一下,有些惊。
“手怎的还是这样凉?”他兀自轻叹一声,声息微不可察,“想去看么?”
李溪之才点头,人便被拉了去,不过没到门前,只在一旁远远望着。
“这里听是最合适的,近了伤耳。”
本也只想着在一旁看看就好,毕竟太近了那喜炮声真是能炸了她的耳膜。
放炮的青年一手拿着火,一手捏着耳,离喜袍一米不到的距离,他喊着:“小心啊,准备放炮了!”
火苗触到喜袍一刹,所有人都凝神屏气,捂住自己的耳朵,有理有序地排站在两侧,激动地等待着喜袍的爆炸声。
“噼啪——”声接连不断,先前屏着气的人们纷纷喜笑着,混在炮声中,热闹不已。
此番雪日与这炮声相合,倒也像是过了年一般。
站得没那么近,却也还是被这猝不及防的爆竹声给唬了一跳,李溪之忽而想到以往家中过年时,爸爸妈妈都会买好些烟花爆竹来放,放的又响又亮,每年都是如此。
记得有次自己抢着要点火,险些炸到了眼,吓得哭了好久,爸爸妈妈也哄了她好久,给她包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红包,现在想来都觉得想笑。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记得了这次的教训,李溪之暗暗保证以后都不会通宵了,身体健康最重要。
发觉到了眼角的湿意,但眼纱遮着,旁的人也瞧不见,她忍住哭意,将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余下的便只能任其刮蹭在眼纱上,替她擦干。
李溪之微微笑着,叫人看不出她的异样来,“夏弃,等下祝福完我们便回去罢,我想回去了。”
顾牵白牵着她的手蓦地紧了半分,他垂下眼,“好。”
炮声渐停,吴家门前远远飘见一排红,应是接亲队伍已将孙家姑娘迎了回来,待其走进,就见吴长垣一身喜服骑在马上,身后是四人抬着的喜轿。
吴长垣笑颜开怀,对着前来恭祝的人们纷纷拱手道谢,到了门前,他下马将轿上的新娘子亲自抱进了门,引得一阵喧闹声。
忙闹了许久,吴长垣终于脱身,走来李溪之跟前,他先是对着她道了声好,而后便将目光对上一旁的顾牵白,“夏弃,我能同你阿姐单独说几句么?”
顾牵白困惑道:“问我做甚,你不妨问问我阿姐。”
11/79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