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沈姑娘可还愿为我答疑解惑?”
看向那双狡猾至极的眼,沈离雾怀疑自己被耍了,她用力抽出手,终于甩开了拽着她的人,她站到旁处,暗暗搓着被扯痛的手,冷哼一声,“不愿!”
李溪之故意凑近想要再抓住她的手,被沈离雾慌忙躲开,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离我远些!”
她的背影仓皇,犹像个撞了鬼的。
还挺好玩的。
李溪之有些忍俊不禁,回过身时便发现顾牵白停在原处,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唇边还勾着几分笑。
他在看她。
一直是。
寺中墙角处的高树被风晃着,时而飘落下几片叶来,悠悠浮落。
阳光照在他身上,青边的衣裳宛若渡了层白光,飘来的柔风拂动他的衣袍,发出细细声响。
同样,也吹动了她的心,有如硬鼓槌落下,声响震天。
隔着的距离并不遥远,她能清楚见到,顾牵白的笑意顿时更甚,他缓步走来,李溪之却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唯那藏于胸腔下那心脏的跳动,占据了她的双耳。
“小妹!快走,我和大哥在后院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带你去看看。”
袭少州大步跑来,拉住她的手往里走去,这一声叫,叫醒了李溪之。
她的心跳声逐渐平息,回到正常韵律。
小妹。
是了,她现在是袭如清,顾牵白若是真喜欢,那也是喜欢袭如清,不会藏在这副躯壳下的李溪之。
而且之前栾玉的剧情,李溪之也是能感受到顾牵白待人的不同。
现在换成了袭如清,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一走,没有一声招呼,也没有同顾牵白说上一句话。
欲上前的顾牵白顿住脚步,笑容变得僵硬,眉宇间浮现几分莫名的不安,他不敢再跟上前,只是远远望着。
被拉着走的李溪之问道:“是什么?”
袭少州神秘地摇头,将人带到后院,“你到了就知道了。”
寺庙后院种着些花树,满院春色,虽是美,但实是瞧不出哪里有趣来。
袭鹤远冲人招着手示意,手里晃着的东西闪闪发光着,他摇得过快,以至于李溪之有些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
袭鹤远将东西放在手上,这才让人瞧清此物,原竟是个红色宝石,虽说质地不算上乘,但也绝不会出现在寺院这种地方。
袭少州得意扬眉道:“有趣吧。”
袭鹤远道:“这样的东西出现在金渡寺中,还是在后院这样的地方,有鬼。方才进这金渡寺就有些不对,今日是休日,寺中无客,但这住持神色慌张,虽说皇后是没打招呼就来的,但也不至于这般神情。”
李溪之起了兴致:“鬼?”
袭鹤远粲然一笑,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今儿个哥哥带你去捉鬼。”
到了夜间,仪式开始。
仪式特分为四种,招神、傩舞、傩戏、请愿这四类。
场地设在寺院中,高木桌摆立在中间,周遭点着红蜡,上边奉着供神之物,有绢布、果物、米、饼等……
晚间的风少了白日被日光照过的暖意,吹在身上,不禁战栗。
今夜的排场不小,毕竟皇后在此,金渡寺不敢怠慢。
如顾牵白说得那般,出场八人,皆是华丽服饰,脸上还戴着形色诡异的面具。他们动作奇诡,每一处落脚点都让人意想不到,且是在夜晚举行仪式,只有中间一圈的烛光照着,加上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时隐时现,不禁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按理说是不该这样的,李溪之以前见过傩戏,虽不是寺庙傩,但她见到的那刻心里是庄肃的,并不会出现害怕的情绪。
这金渡寺可能真有问题。
本是请神吓鬼的仪式,此刻倒有了吓人的气势。
请神入坛后,八人纷纷献上香、茶和酒,有几人的动作极其不和谐,不像是做出来的样子,像是,自身就是这样。
李溪之一直盯着那八人,偶然间瞥见一人身上少了东西,在看向旁人,对照下来,她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其余七人身上皆有缀着大小各异的宝石,足以彰显其华丽,唯一人身上少了一颗,正是今日袭鹤远他们在后院发现的。
今儿午时才见他们将这衣袍拿出,换上时皆是好的,且下午也见他们都在殿内诵佛,不曾出去。
最重要的一点,午间见过的那一行准备傩戏的僧人,身体并无残缺。
这八人中,体态各异,是长年累月形成的,不是演的。
李溪之深觉不对,正准备挪动几步到袭少州旁侧,才动了动脚,自己的手便被人攥住,她一惊,偏头看去。
顾牵白竟站在她身后,他拉住自己的手,垂于衣袖间,夜色昏暗,且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傩上,没有人注意到此举。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间,含笑着提醒:“嘘。”
第25章 傩(四)
请神入坛,舞祀起。
傩鼓声徐徐推进,傩者手持戈矛盾剑绕着祭台作驱打鬼怪之状,隔一小段时间便往祭台周围洒着供酒,口中念诵,时如怪语,时如佛经。
这声音和当日被困在佛堂中时听到的几乎无异。
微凉的手心被握久了,生出了几分热,李溪之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默默拉开二人间距。
这样的泼皮无赖样,哪里需要她攻略?
傩声入耳,一片阴影落下,盖在头顶处,不想都知道这是顾牵白又跟来了,她有些气恼地转过身,“你要做什么?”
见清来人,李溪之眼中闪过几分错愕。
来人竟不是顾牵白,是袭少州。
袭少州疑惑地看着她,不解她为何突然发火,“小妹,怎么了?”
李溪之有些尴尬,提起几分勉强的笑来,看着还在远处的顾牵白,更是窝火。
他竟在笑。
祭台的火光照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出明暗交织的轮廓,他面上带着几分笑,像是极其无辜,同那狐狸一般狡猾至极!
李溪之自己也不清楚为何生气,但她就是气。
现在更是气。
袭少州见她没反应,又见她的视线不在自己身上,顺着她看去,扭头便瞧见了顾牵白的背影。
原是这样。
“小妹,你不是在气我碍了你看顾公子吧?”
李溪之没好气道:“不是!”
袭少州双手环胸,敷衍点头应是,“好好好,不是不是。”
一会儿功夫,傩舞毕,接下来便是备受瞩目的傩戏。
想起方才异样,李溪之问道:“你来寻我做什么?”
本想借着众人不注意,到袭少州袭鹤远二人那一起说出自己的发现,可被顾牵白阻了去,现下倒是袭少州来寻她。
若是只有他们几人便好办许多,可如今皇后也在此,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在场之人难免逃不了一顿责。
照目前来看,金渡寺内确有古怪。
而且与上次佛堂内的法渡脱不了干系。
袭少州眯眼笑着,“我本是想叫你跟我和大哥一起作伴同行,现下看来,你还是和顾公子一道比较好。”
他说完便跑了,跟个猴似的。
李溪之深呼吸一口气。
稳住。
祭台上之人不再作舞,开始了今日的大戏。
一番演绎下来后,李溪之大致看懂了内容。
此乃目连戏,先前听闻过,但也不知详细内容,现在看来,倒是清楚不少。
戏中讲的是目连一家向善,举家和谐,后父亲病故,求佛不得,母亲因此气愤焚毁佛经,死后沦落十八地狱,遭受各种磨难,目连救母心切,亲自前往西天求佛,解救其母出地狱牢笼。
带着黑獠面具的傩者厚着嗓音,道:
“天堂起户,地狱门开,三涂业泊,七善增长。”
本该是请神逐鬼、祈福禳灾的祭祀,偏生放在今日开演,若不是她知晓其中一二,怕也是要被这金渡寺给唬了去。
这目连戏本是在七月十五上演,便也是中元节。
鬼门大开,超度亡魂。
才出新春日不久,哪里要这略显晦气的超度,更何况,他们在超度谁?
李溪之朝坐席上的皇后看去,见她看得入迷,应是对此毫不知情的,再看周围的人,似也并无异样。
幽幽寒色,挟着凉意的风拂进寺内,越过祭台,直直往人身上钻。
傩鼓声沉沉,压着诡谲的念诵声,正凝神间,庄严的祭台前冷风大作,滴着红油的昏红烛光忽明忽暗,啸声“呜呜——”,旋即袭卷至树上枝叶,来回拍打,发出沙沙响声。
恰时一声震鼓,惊得李溪之虚浮着脚,冷汗阵阵。
模糊的树影在祭台处看去,类乎于无形的鬼影在空中肆意舞动。
直觉告诉她。
这不对劲。
仪式将要完毕,傩者又开始绕着祭台跳舞,他们的衣袍宽大,飞舞的袍角总是会掠过油烛,不过好在能及时避开。
谁料下一瞬,后随着的傩者停下步伐,指着前人道:“着火了!”
衣物上着了火便也就罢了,哪知这火一沾地,便急骤蔓延,腾腾火势霎时围住整座祭台。
惊声呼起。
此处除了皇后等人,其余都是受邀前来的臣眷,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毫无准备,纷纷四处奔跑避着火。
“救火!快救火啊!”
“快来人!救火!”
“啊——”
坐席处,皇后受了惊,拉着阮若言就往旁处躲,随行侍卫拔出剑来将二人围在身后,纷纷高喊:“保护皇后!保护公主!救火!”
场面一度混乱,寺内其余僧人尽力救着火,不料这火势越救越大。
李溪之避着火走,本想去寻袭少州袭鹤远,奈何两处隔得有些远,走过去也得想些法子。
“小妹!小妹!”
袭鹤远和袭少州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李溪之加快步伐。
“我在这!”
正寻着出路,扭头瞥见被护着的皇后和阮若言不见了,李溪之暗道不好,欲加快步伐,找到路后赶紧与人会合。
火势渐大,高起的火舌卷有一尺高,此刻李溪之一心只想找出路,未曾注意自己的裙摆正于火间不停摇摆,只差一瞬便要攀上身。
倏然间,被火光映得苍白的手揽过李溪之,腰上落下力,激得她连连泛起战栗,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耳边嗡鸣声不断,抬首看去,望着来人的侧脸,李溪之有那么一瞬恍惚。
顾牵白何时出现的?
她还看见了当初在河西村时,他随身携带的那柄佩剑。
嗡鸣声消散,入耳的是一道如玉坠地般悦耳的声音。
“小心。”
站稳后,李溪之抓住顾牵白的衣袖:“这个寺庙有问题,皇后和公主不见了!”
“莫急,”顾牵白轻声道:“我们一起找。”
原是想着先去与袭鹤远袭少州二人会合,一起想法子找人,但顾牵白却说迟了耽误,他可沿途留下记号,若见了这记号,也可寻到他们。
李溪之觉得有理,便跟着顾牵白先去寻人。
行动前,顾牵白伸出手,朝她示意。
李溪之稍有疑惑:“什么?”
“拉住我,不易走散。”
她没想那么多,现在这种情况确实容易走散掉,将手递去,便被他的手牢牢紧握,这一握,消了她心中不少的惧意。
说不怕,那到底是怕的。
她也是头一遭经历这样的事。
金渡寺内早已乱成一团,火光冲天,四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声,但毕竟是在祭台处着火,容易散开,便也没那般紧要。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找到皇后和公主。
但也不能盲目找,想起那颗今日他们在后院寻到的红宝石,二人来到了后院。
后院虽暗,却隐隐有着前院映照的火色,能大致看清路。
此地草叶稀疏,杂草却是遍地生长,不曾有过清扫的痕迹。偶有虫鸣叫响,合着风啸间的冷意凄凄,声如凄哀,森意然然。
两人停于此,李溪之无意识地攥紧住顾牵白的手。
“今日袭鹤远和袭少州便是在此地寻得那枚宝石,想来准备傩戏是不该出现在此,更何况几乎是深入到山林中去,里面肯定有问题。”
顾牵白感受到手中力,似是心情大好,眉梢都带上几分笑意,唇角弯弯。
“袭三姑娘在害怕?”
李溪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趣她,有够无聊。
“对,我害怕。”
她很大方承认了,这没什么好说谎的。
“害怕便抓紧我,”顾牵白俯身凑到她耳畔,吐息间,唇畔似擦过她耳,却又并无实感,只有热意回涌,“我不怕。”
光线虽暗,却也真真能瞧见他那狡黠的笑。
脑中忽地闪现攻略任务,李溪之借此机会,偏过头去,本想吓吓他,却不想这厮挨得太近,两个人毫无意外地碰在了一处。
李溪之:!!?
凉意一触即离,李溪之捂住嘴惊恐地连连后退,本被他牵住的手不知何时松了开,留下错愕的顾牵白愣在原地。
李溪之憋不出其他话来:“你……”
只是怔愣一瞬,他便开始笑。
“你亲我?”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让李溪之羞耻不已,“不小心的!谁叫你离我那么近。”
而且,吃亏的明明是她好不好!
在外倒是装得挺像样的,跟个正经公子一样,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就不开始装了,跟她当狸奴时的性格一模一样!
顾牵白微叹一声,“只能是吃一回袭三姑娘的亏了。”
李溪之:“……”能不能报警?
风动间,似有窸窣声晃于草影间,顾牵白敛了笑,肃了神色。
“过来。”
听他这么一说,李溪之想也没想就撒开腿跑,只不过马上就被人给截了住。
“别动!”
泛着幽森寒光的刀猝尔被架在她脖子上,整个人被死死按住,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李溪之很想举手,可动弹不得,“大哥有话好说!”
余光一瞥,来得不止一人,还有其他人。
竟就是那群僧人。
“放开她。”
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着,朝他狠狠啐了一口:“就是你,抓了我们十几个弟兄,害得他们至今尸首不明,我要你偿命!”
顾牵白沉默片刻,眸中阴骇,嘴角却极其矛盾地勾出几分笑,他轻嗤一声,语气淡漠,“放开她。”
僧人收紧手,冰凉的刀锋贴近李溪之的脖颈,让她的身体不禁一颤,“看来你很关心这姑娘啊,瞧瞧,生得也不错,正好少一个完整的女人塑金身,你们,把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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